在殺死懈怠職責的燕氏大陵守墓人,捅穿了殺夫證道的謝邙後, 燕蘆荻麵容發狠, 對著孟沉霜怒吼道:“魔頭!你們殺了我家人,刀下受死!”


    他似乎認準了孟沉霜這滿身魔氣, 連天魔墮魔都忘了分辨,不斷攻上前來。


    浮萍劍身照過燕蘆荻充滿恨意和痛苦的雙目,孟沉霜瞳孔猛縮,怒聲幾乎是從胸腔裏爆炸出來:“燕蘆荻!你給我清醒點!”


    他也顧不得會不會傷及燕蘆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阻止燕蘆荻墮魔!


    孟沉霜一手托著謝邙,一手持浮萍劍接住燕蘆荻劈下來的長刀,鏘!


    巨力震得兩人虎口發麻,孟沉霜不欲和燕蘆荻纏鬥,用浮萍劍身一繞,借力撇開玉猩刀。


    可燕蘆荻無法會意,橫衝直撞的心魔卻驅使著他撐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揮刀亂舞。


    孟沉霜胸中一橫,往浮萍劍中灌滿魔氣,擋住燕蘆荻數刀一劈,魔氣震蕩炸開,燕蘆荻瞬時噴出一口血,吐在玉猩刀上。


    寶刀脫手而出落進水中,淡白的溪水轉眼被染得粉紅。


    長刀沉入水中,刀身潔白,幾近與溪水相融一色,可那蜿蜒的赤紅花紋沾了血,忽然放出強烈的紅光。


    


    赤紅色的岩漿在岩石間緩慢流動,光芒映紅岩壁與人影。


    嘩啦


    一把還未成形卻已經被鍛打得扭曲的長劍落入岩漿中,冒著氣泡,一邊熔化,一邊沉入火紅的河流,隨岩漿一同滾出山坳,墜入崖下寒潭,再次凝成片片鐵屑。


    應商站在鍛劍台前,麵目與胸膛被燧火流石的灼灼火光映亮,模糊的天光把山崖暗青色的陰影壓在他背後。


    又一塊生鐵被他放入烈火中燒紅燒燙,他麵無表情地用鐵鉗夾住生鐵放上鍛劍台,一錘砸下。


    哐!


    紅鐵塊上登時凹進去一塊。


    哐!


    又是一錘,汗水從應商的發梢滴下去,瞬間被熱浪汽化。


    鐺!


    錘頭一下子滑開,砸在石台上,應商睜開眼睛。


    剛才那一錘沒打在生鐵塊上,倒是把他的鉗子砸彎了。


    他抵緊上顎,咬著牙,用力閉了閉眼,青筋從頸側一路爬至上顎。


    無數廢劍壞刀堆在應商腳邊,像是座冰冷的黑山,對他露出嘲諷的笑。


    還有更多的破銅爛鐵被他扔進了岩漿中。


    一個月來,應商砸爛了三把錘子、無數鐵鉗,燒空三方燧火流石,卻沒打出半點兵器雛形。


    但他日日夜夜站在鍛劍台前,寧可聽這枯燥無味的捶打聲,也不想再去迴憶和燕蘆……


    一陣刺痛襲上應商心口,他低下頭,看見一隻血紅色的飛燕紋跡浮現在他左胸膛上,隨著他加快的唿吸與心跳不斷起伏,如同振翅。


    是燕蘆荻。


    應商麵色一變。


    下一刻,他把手中鐵鉗錘子一拋,快步走下鍛劍台,揮手招來懸掛在石壁上最近的一把鋒刀,轉瞬之間來到山坳口,沒有半分猶豫,踏雲破風疾馳而去。


    -


    大陵之下,燕蘆荻被孟沉霜的血紅魔氣蕩得連連後退,他跌跌撞撞站立不穩,下一刻就要朝後倒去。


    孟沉霜立刻衝上前去,不得不暫時放開謝邙,空出手一掌破開燕蘆荻反手打過來的氣浪,伸手想要把燕蘆荻拉迴來。


    可忽然之間,一陣隆隆巨響震蕩霧氣。


    不等他思索巨響來源,忽有強大的力量悍然斬破大陵,攜著山間鬆風與地宮陰氣一同劈頭蓋臉砸下來。


    破空而來一往無前、銳不可當的刀意,刀光直指孟沉霜麵門,他不得不暫停腳步,抬劍反手一格。


    刀劍鏗鏘相接,煙塵清光瞬間自刀劍相接處崩裂,蕩開濃霧靈溪,猛然的衝擊使孟沉霜肺腑震顫發痛。


    極刺目的光輝中,孟沉霜看清了飛身而下、持刀攻來的對手。


    這是個麵容透露出滄桑的男人,膚色麥深、目光堅硬。


    孟沉霜從沒見過他。


    說時遲那時快,刀劍一觸即分,應商順勢接住馬上就要倒進水裏燕蘆荻,把他攬進懷裏。


    孟沉霜的臉色當即就冷下來了,手中劍花一挽,一式大浪蓋天猛劈而去:“把他還給我!”


    這哪冒出來的野男人,衣服不穿,頭發不梳,胡子不刮的就要把燕蘆荻綁走。


    “休想”應商持刀擋下一擊,刀劍僵持之間,終於看清這地方的情景。


    偌大白茫茫空間中,靈氣濃鬱,然而潺潺淌過的溪水卻被半截染作血紅。


    一具雪青衣女屍腹上血紅映目,看衣擺銀線,是個天上都靈官,另一邊還有個粗布麻衣的老頭屍首分離慘死。


    他懷裏的燕蘆荻渾身是傷,不知為何走火入魔了,還有一個黑衣白發,腹上血流如注倒在水裏的,是……訊獄督領謝邙!


    應商看著眼前的人,心下一寒。


    這滿室死的死、傷的傷,隻剩下這個魔頭還一身奇裝異服地站著。


    是何方妖魔在此大開殺戒?


    竟連無涯仙尊都敗在他劍下。


    二人轉眼間又過了數十招,兩把神兵相擊,火花迸濺。


    應商橫刀一砍,孟沉霜豎起劍刃,左手按住劍尖抵擋,劍身在巨力之下彎成月牙形。


    死死僵持之間,應商瞥見浮萍劍劍身中央一道極淡的裂痕,雙目忽睜,手上卡頓一霎,當即被孟沉霜抓住破綻用魔氣一撞,劍身瞬時把長刀彈了出去。


    浮萍劍震顫清鳴如鷹嘯。


    孟沉霜乘勝追擊,要把燕蘆荻從這人手裏搶迴來,應商眉頭緊蹙更加兇猛還擊。


    就在兩人馬上要鋒刃交錯刺破彼此喉嚨的前一刻,另一柄劍忽然插入其中,在刀劍相錯處向上一挑,把兩把兵器都掀翻向上,各自打退。


    震波狂怒,山崩地裂般久久不息。


    突如其來的打斷讓兩人俱是一驚,向長劍來處一看,竟是謝邙艱難地從溪水中支撐起了身體,忽然擲出了一劍,血水從他腹上汩汩流出。


    應商看著謝邙的狀態,緊皺眉心:“謝督”


    一聲劍風,浮萍劍尖奪路而至,直抵應商咽喉。


    應商表情一冷,但還未等他再抬刀,謝邙咳著血艱難地喊住了他身前的魔頭:“沉……李渡,住手,這是應商,是故人。”


    “應商?”孟沉霜的劍堪堪停在應商脖頸前半寸,狐疑橫眉斜睨著他,對於他不穿衣服還要把燕蘆荻死死攬在臂彎裏的行為,十分不悅。


    應商聽到謝邙和孟沉霜熟稔的話語,也麵色霽冰,仍顯戒備從浮萍劍一路掃上孟沉霜的墮魔青瞳:“謝督領,這是你抓住的魔頭麽?為何殘劍會在他手中?”


    孟沉霜冷笑迴擊:“我的劍在何處,與你何幹?”


    “因為我鑄這把劍,不是為了讓一個魔頭用它來殺人。”


    “你?”孟沉霜盯緊了眼前這個滿身落拓的健碩男人,“你鑄了浮萍劍,你是太茫山萬兵客?”


    孟沉霜望向應商手中刀,刀柄果然刻著與玉猩刀相同的浮雲流水紋。


    浮萍劍從沒刻過紋跡,從劍身到劍柄,一片光滑如鏡,但當年孟瞰峰把重鑄好的殘劍帶迴來給孟沉霜時,告訴過他,這是太茫山萬兵客的手筆。


    應商拒絕迴答,卻始終緊握著手裏長刀,隨時準備割了這魔族的腦袋。


    “李渡。”謝邙又喚了他一聲,隨後緩了口氣,才繼續道,“放下劍,到我這兒來。應道友,若你還信我幾分,也請你放下刀。”


    應商向謝邙的保證妥協,挪開鋒刀以後,孟沉霜才緩緩收了劍,退迴謝邙身邊,小心地將他扶了起來,上手探了探貫穿謝邙腰腹的刀傷,牙關越咬越緊。


    “無大礙。”謝邙低聲同他說,“不必怪他。”


    方才大量靈力注入謝邙經脈,險些送他渡飛升雷劫,燕蘆荻一刀捅進他的丹田,瞬間使的謝邙被強行推高的修為滑下,注入的靈力又隨著傷口散出,終於止住這處險局。


    謝邙的意識模糊了片刻,緊趕慢趕地醒來,才沒讓現場釀成又一場慘劇。


    然而孟沉霜默然片刻,冷冷抬眼:“因為你習慣了中傷丹田,所以無大礙,又想著反正總要這麽做,燕小花下了手,你倒要謝謝他了,是嗎?”


    謝邙沒有說話,他看了孟沉霜一眼便像被火燒般挪開了目光,失去血色的雙唇抿緊,仿佛一座寂寥不言的冬山,眼睫輕顫,如枯枝搖曳。


    孟沉霜注視他的側臉,輕聲問:“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個人自傷丹田金丹,也要露出這幅表情嗎?”


    謝邙似乎僵了僵。


    然而孟沉霜說完便罷,不管謝邙是不是還要換副神色來給他看,低頭點穴止血去了。


    應商見這魔頭的確聽謝邙的,勉強願意暫時和平以待,但此刻看著對麵過從甚密、俯首帖耳竊竊私語的兩人,這份信任又變得搖搖欲墜,他看著謝邙的目光微變:“謝督領與這魔頭是什麽關係?”


    “入幕之賓。”謝邙淡淡道,隨後垂著眼睛去看孟沉霜的神色。


    孟沉霜看上去不怎麽高興,有一塊堅冰浮在他眉間,不知道是因為謝邙的傷勢太過嚇人,還是別的什麽。


    應商:“你說什麽?”


    謝邙在這一刻握住了孟沉霜沾滿他的血的五指,不管孟沉霜瞪他,抬眼注視著應商,一字一句道:“我在說,我與他一見如故,抵足而眠。應道友,敢問你同我道侶的抱劍童子又是什麽關係,你知不知道,你剛剛一刀劈開了他的祖墳。”


    應商來不及思索謝邙怎麽敢當著新情人的麵又提前道侶,一句他劈了燕蘆荻祖墳足以把他震得瞳孔一顫:“我……”


    他急匆匆趕來,隻大致看了眼山川地形,知道自己來到了南地,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一刀劈開了什麽東西。


    就在幾人僵持之時,靠在應商懷裏的燕蘆荻忽然睜開了雙眼,眼底青光一閃而過,出手刺向身旁人的喉嚨。


    應商一把捉住他的手,看見他怪異的神情和身上湧動著的魔念煞氣,心下頓時一沉:“他做了什麽,蘆荻怎麽入魔了?”


    燕蘆荻一口咬住了應商手腕,牙齒深深嵌進肉裏,應商卻隻蹙了蹙眉,銳利的目光掃向謝邙二人。


    謝邙:“他染上了命魂煞和心魔障,我們來這裏就是尋找為他破除命魂煞的辦法。”


    應商:“‘你們’?那兩具屍體是你們殺的?”


    “燕蘆荻殺的。但說來話長,眼下當務之急是解開他身上的命魂煞。你曾經破過命魂煞,用的什麽辦法?”謝邙答道。


    應商看著鮮血從燕蘆荻嘴角滑下,鐫邃的褶痕現於他眉心眼角:“我的辦法對他沒用。”


    孟沉霜:“要怎麽做?”


    應商抬起眼簾,深長目光落在這個不知為何對燕蘆荻現出憂切之色的魔頭臉上,一字一句道:“放血、割肉、剔骨,將此身血脈歸還,而後放下、忘記那一切。”


    “非要自殘嗎?”


    應商搖首,喉間壓迴一聲低喟:“蘆荻放不下,也忘不掉,就算身歸黃土,恐怕也要化成厲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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