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新!竹!真以為成了天尊便了不起了嗎?裴氏祠堂不是你能亂闖的地方!”裴氏現任家主裴有憫的怒喝在他身後炸開。


    裴新竹渾渾噩噩地轉過頭。


    裴有憫看著他這副樣子,怒火更甚:“瞧瞧你自己,當年我怎麽會押注在你身上?”


    裴新竹雙目爬上血紅,心口痛得如同撕裂,某種孿生子間隱隱的指引在生死之間爆發出來。


    他跨步越過裴有憫,半字不答,徑直禦劍而去,掠過海崖桐都,尋向心痛所指引的方向。


    -


    複仇的熱血沒能澆熄燕蘆荻心頭的熊熊大火,他再一次持刀攻向下一人!


    刀氣直指孟沉霜後心。


    他腦海中一時警鈴大作,立刻撤身格擋。


    鏗!!!


    玉猩刀與浮萍劍第一次錚然相撞,震得孟沉霜虎口發麻,青瞳中翻上不可置信的波濤。


    燕蘆荻被命魂煞和心魔障控製著,根本無法理智思考,孟沉霜用劍撇開他的刀,上前一步旋身撤至燕蘆荻身後,一臂過去把他環住,死死壓緊他的胳膊,幾乎像拔蘿卜一樣從水裏拔了起來。


    燕蘆荻逃脫不得,隻能在孟沉霜臂彎裏張牙舞爪。


    被他一刀殺死的裴新鳶滿目震悚地倒在水裏,一股疑慮卻像支快箭,從暗影中直撞入孟沉霜的大腦:“蕭大人?她怎麽會叫你蕭大人?”


    裴新鳶身為天上都靈官,怎麽會不認得訊獄督領謝邙?


    “她的迴憶有問題。”謝邙斷然道,“你還記得最開始閃過的海麵嗎?”


    孟沉霜疑道:“那不是一條向東流的河嗎?”


    “這個畫麵和更多的著雪青衣的裴氏子弟連在一起,是她關於故鄉桐都的迴憶,所見到的水麵是蒼量海。但她記憶中的蒼量海,的確更像是一條河,親眼見過海的人不會犯下這種錯誤,除非,這根本不是她真正的記憶。”


    謝邙的話一出,孟沉霜忽然抓住了印象裏怪異的直覺,越過燕蘆荻的肩頭與謝邙對視:“在迴憶裏,她從沒像其他靈官一樣進入墓室被起屍殺死,但是墓室裏落了四塊銀絡,卻隻有三具靈官屍體,還有一具去了哪?”


    “那便問問她。”謝邙凜然語落,十指瞬間結出繁複鑷魂攝魄術訣印,光射電閃打上裴新鳶額頭,要搶在魂魄離體消散之前追查她的記憶到底因何異常。


    鑷魂攝魄術起效,孟沉霜問:“如何?”


    謝邙的眉心卻猛然一蹙:“她根本沒有魂魄,這具身體裏剩下的全部都是怨魂煞。”


    “剛死之人不會立刻變成怨魂煞,怨魂煞更不可能還保留著記憶。”孟沉霜聲音一沉,俯身去檢查水中的屍體。


    仔細一看,一股淡淡的天上都神力氣息繚繞在她身上,裴新鳶的軀體還未徹底變冷,沒了唿吸與心跳,的確是剛剛才死去,皮膚血肉都還保持著彈性,不是什麽起屍的偽裝。


    可剛死去不久的亡魂最多變成厲鬼,不會立馬成煞。


    忽然之間,孟沉霜在她頸後碰到一根冰冷的金屬物,他眉頭一凝,把屍體翻過來,發現裴新鳶的頸椎骨上赫然釘入了一根漆黑長釘。


    “定魂釘。”孟沉霜按住長釘,“這東西隻能用在屍體上,使死者魂魄永困於□□之中。裴新鳶必然早已死去,有人往她的屍體裏打了定魂釘,阻礙魂魄轉生,逐漸生出了怨魂煞。”


    “但剛才的魂魄記憶裏有我們存在。”謝邙道。


    而這恰恰是剛剛發生的事情,一具早已死去、沒了魂魄和記憶的屍體不會知道這件事,更不會與二人周旋大打鬥許久,最後還險些自決於鹿鳴劍下。


    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他、謝邙和燕蘆荻,就隻剩下了……


    孟沉霜壓緊了聲音:“是燕平。”


    謝邙橫眉一掃,手中鹿鳴一劍送向暈倒在水中的燕平,電光火石之間,另一道靈力如迅龍般從水中衝出,與鹿鳴劍悍然相撞,白光爆裂!


    巨龍般的靈力凝實無比,燕平一直躺在一旁,發覺計謀失效,已將這一擊醞釀許久!


    他借著掩護翻身逃開,謝邙與孟沉霜立刻持劍緊追而去,更多靈氣凝結成鋒刃與利柱從四麵八方攻來。


    孟沉霜立刻迴手護住燕蘆荻,謝邙雙目凜冽,提劍擊破身前無限阻礙。


    燕平手中握著一塊發亮的金令牌,正是裴家銜桐鳳令。


    裴新鳶早已死去,燕平奪了她的銜桐鳳令,才得以操控裴家設下的陣法,調用滿室靈力。


    在那迴憶中,做下謀害天上都靈官,截斷天上都靈氣的人,從來都不是裴新鳶,一切邪念與掙紮,來自燕平!


    他編造魂魄記憶送入裴新鳶屍體,試圖要一具屍體認罪自殺,做他的替罪羊。


    裴新鳶,便是他的第一個和最後一個受害者。


    現在,他想要繼續一條路走到黑。


    裴新鳶是裴氏主支子弟,天賦異稟,即使經脈受損,裴家也有救護之法,她怎麽可能甘願如鼠輩般藏身深山巨穀,苟延殘喘?


    經脈破損狹窄的人從來都是燕平!


    他空守著滿室靈氣,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容顏身體衰老,但靈霧與靈溪源源不斷地吐納出靈氣,卻勾起了無限貪欲和惡念,並成為他最堅固的護身依仗,讓這曾經忠肝義膽之人最終滿手血腥。


    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他遠沒有到將這足以使他至少真正突破渡劫期的靈氣化作得心應手之武器,最多隻能發揮出大乘功力,又未嚐身經百戰,在纏鬥之中漸落下風。


    燕平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他沒想到這一次來的靈官實力會這麽強,他們真的是普通靈官嗎?


    “你竟是渡劫境?”


    謝邙冷眼瞥過,對燕平愕然的話不作半點迴應,趁此機會一劍刺去。


    十數條靈力巨龍在偌大空曠的靈溪匱中迅猛盤旋,淺溪竟也被震得驚濤駭浪。


    這方純白空間仿佛就要天塌地陷,人在其間,衣袍獵獵,渺小如草葉。


    然鹿鳴一劍如電光破空而去,擊碎燕平阻擋,寒芒映上他的麵中,卻忽然照出一縷癲笑:“渡劫境,好啊!蕭大人,你該飛升了!”


    他在說什麽?


    燕平忽然將手中銜桐鳳令往前一送,驚險地擋在劍尖之前,鹿鳴劍一往無前的威勢正要刺破銜桐鳳令,將燕平就地正法。


    劍尖已抵上令牌表麵,火花閃出,銜桐鳳令的碎片與神力正迸濺向謝邙,謝邙握劍的手卻忽然一抖。


    忽有無數靈氣直奔謝邙,爭先恐後,浪濤一般滾滾湧進他的經脈之中,瞬間撐得渡劫境寬闊的經脈脹痛顫,打亂了謝邙出劍時體內靈力的運轉。


    燕平趁此機會從謝邙劍下逃走,孟沉霜直追上去,卻被如龍般靈力阻住腳步,不得不一麵揮劍砍殺,一麵迴望謝邙的情況。


    另一邊,銜桐鳳令中的神力還在推著滿室靈氣不斷湧入,幾乎形成一道旋風把謝邙包裹其中。


    然而謝邙卻無法止住這一進程。


    攻擊形態的靈力尚可阻擋,但遍布天地間的靈氣本就如水汽一般不斷滲入修仙者經脈,根本沒有足以攔住他們的屏障。


    靈溪匱中的靈氣多得恐怖,一大半衝進謝邙身體後,直接鬆動了他的境界關隘。


    燕平要用這滿室積攢下來的精純靈氣送謝邙進階。


    可謝邙已是渡劫之境,半步金仙,再進一階,便是飛升!


    飛升雷劫九九八十道,足以殺滅大半此境大能,更何況謝邙完全沒為飛升雷劫做準備,身上甚至還留著起屍拍下的一掌暗傷。


    燕平就是想要趁幾人手忙腳亂抵擋雷劫之時逃跑!


    孟沉霜手握浮萍劍,第一次生出無力之感,眼見著謝邙的經脈被猛烈的靈氣注入撐得發薄,氣血不斷逆行,猛地跪地逼出一口鮮血。


    與此同時,謝邙周身蒸騰出縷縷光煙,靈氣圍繞著他飛速旋轉,滿頭白發仿佛融入煙中。


    轟隆隆悶雷震響大陵,電光正在雲層間滾動,天道已經覺察到此方有人將要進階,天雷馬上就要來了!


    雪發狂飛,近乎遮擋住謝邙的麵容,但孟沉霜不知為何,極其清楚地捕捉到謝邙閉上眼的神情。


    跪地時插進溪水中做支撐的鹿鳴劍在此刻被抽了起來,橫握在謝邙手中,寒星在朝下的劍尖上一閃而過。


    一亮而逝的冷芒忽然燙上孟沉霜的肺腑。


    若要抵擋頃刻就將劈下的渡劫天雷,自然得提起鹿鳴劍。


    可謝邙此刻半跪在地,遲遲不起,卻把劍鋒對準自己的動作,卻讓孟沉霜的腦子裏仿佛瞬間閃過一串火花,曾經的困惑好似在一瞬間得到了某種他不敢確認真假的解答。


    答案使得一股寒氣從頭到腳將孟沉霜貫穿。


    謝邙想要把這青鋒送入自己的腹中。


    浮萍劍曾一劍貫心而過。


    孟沉霜知道把一把靈劍捅進自己的身體裏有多麽的恐怖。


    他看著謝邙孑然而跪的身影和過於鋒利的鹿鳴劍刃,心口忽然躥上一股強烈劇痛的痙攣,好似擰住了他全身的血液經絡,讓他幾近在感到窒息。


    可天雷不會等待,電光撕裂濃雲後直插入燕氏大陵,炸開土石滿山。


    孟沉霜奔向謝邙,奮最大努力劈開攻上來的靈力,幾欲目眥:“都給我滾!”


    浮萍清光貫徹天地,與一刹而來的天雷白光交融一體,強大的力量把燕蘆荻從他手中撞飛出去。


    可孟沉霜管不了那麽多了,他一人一劍如飛梭般孤身奔襲至謝邙身前,驚雷已至,滿目電弧激地他長發倒立空中。


    分秒之間,他一腳踹向謝邙手腕,把他那就要刺向自己的鹿鳴劍蹬飛十米遠。


    可這一刹那,在雷雲悶響之中,孟沉霜還是聽到了一聲極清晰的、刺穿血肉的噗嗤聲。


    他低下頭,看見一柄雪白的刀尖從謝邙腹中穿出,上麵還掛著殷紅的血滴。


    第60章 入幕之賓


    但孟沉霜隻能看一眼, 刹那不得不旋身向後,接住天雷大火。


    浮萍劍與雷光天壓相觸,雷光劍影潑白整個視野, 淹沒孟沉霜一瞬睜大的雙眼和所有的血光。


    浩蕩威能奔出, 大陵地動山搖, 碎落的土石不斷砸進靈溪之中, 巨響震得耳鳴驚響,久久方消。


    但不會再有第二道天雷了。


    玉猩刀抽出,腹上重傷阻斷了靈氣在謝邙體內的聚集,強推上去的修為又在此刻瞬間滑落, 不再引得天道垂詢。


    雷聲隆隆退去。


    取而代之的, 是鮮血狂湧, 謝邙山嶽般的身形傾著向前倒去,孟沉霜立刻伸手接住了他。


    又越過他的肩頭, 望見燕蘆荻泛上墮魔青光的雙眼。


    燕蘆荻被仇恨與怨煞之氣籠罩, 渾渾噩噩,看著所有人的眼都像是帶著刀與火。


    不隻是燕蘆荻胸前濺著謝邙的血, 他的臉同樣像是被血水浸泡過,血珠沿著眉毛向下滑落。


    孟沉霜後腦發緊,餘光瞥見在燒幹淨了大半靈氣,變得清闊的莽莽空間之中, 一顆老朽的頭顱與它的身體分離,在溪水中安靜地飄蕩。


    一口腥甜湧上孟沉霜喉頭。


    然而幾近走火入魔的燕蘆荻不打算給他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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