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絡附有天上都神力,無人可偽造作假。


    見到這一證物,燕平總算是信了,引二人出門,往真正的大陵所在處走去。


    山中鬆柏森森,幽僻寂靜,連鳥雀都少有,更不要提人跡。


    燕平柱著一根竹杖,腳下的路已經走過千百遍,泥土都被踩得緊實光滑了。


    孟沉霜問:“燕先生,守墓人隻有你一位嗎?”


    “一開始有十六人。”燕平走在前麵說,“其中有四個也是當年天上都派下來的靈官,在這裏待了幾十年,不願意做靈官了,便迴去辭了職務,但天上都後來也沒派新人來頂替他們的職位,大概是把燕家忘了吧。


    “剩下的十二人裏麵,有幾個凡人仆役,很快都老死了,還有幾個本來就在癸璜一百零五年受了重傷,熬不住也死了,另外幾個覺得待在這裏守墓一輩子沒有出路,於是便跑了,還有因為受不住陰氣發瘋入魔的……總之,現在就剩我一人了。”


    “先生為何不一起離開?”


    燕平迴頭看了孟沉霜一眼:“當年燕家鼎盛時,願意收留我做個灑掃仆役,賞一口飯吃,又傳授仙法,我受恩諸多,現在燕家覆滅,我要是立刻逃跑,就是個有負恩情的小人了。現在燕氏大陵冷冷清清,守墓有我一人,也足夠了。”


    他語氣中有許多唏噓,但對這兩百多年裏自己的貧苦危險閉口不提,話語又轉迴燕家:“兩百年前時不時有燕家故友來祭拜,後來慢慢疏遠,到現在快一百多年沒人來吊唁祭拜了。


    “這些年天上都的人也不怎麽來,而且,以前就算是來,也是理事台和經業台的人來看一眼,怎麽這一迴是輯案台接手,是出了什麽事嗎?”


    “怨魂。”孟沉霜不清楚之前理事台和經業台下來是做什麽,隻能言簡意賅,以免出錯。


    “噢……”這一個詞卻讓燕平一下子想到什麽,“最近一段時間,壓製怨氣的陣法的確有鬆動,不知道是因為天上都傳送下來的靈泉變得稀薄,還是陣法太老,又或者是因為冤魂順著盜洞跑出來過。”


    “盜洞?”


    燕平囁嚅幾聲,顯出幾分歉疚和自責:“這音山太大,我一個人有時候看顧不過來,讓一座燕家老祖宗的墳被挖開盜了。”


    他換了條路,帶孟沉霜和謝邙去看某位可憐的燕家老祖宗的墳。


    途中,孟沉霜用神識傳音詢問謝邙怎麽會有輯案台銀絡。


    謝邙答:“之前裴汶把它落在蒼鷲台,送迴去太麻煩,我便先收著,等他來取,但他似乎忘了。”


    然而蒼鷲台到輯案台攏共就幾步路距離。


    孟沉霜:“……”


    謝邙卻神色如常,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問題。


    兩人一邊在神識裏說著小話,一邊跟著燕平到了祖墳現場一看,這哪裏是一個盜洞,整個墳頭都被人挖開了。


    墓裏陪葬品七零八碎,棺蓋被人強行打開過,眼下雖然又給合上了,但燕平沒來得及把夯土蓋迴去,鐵鏟還靠著一棵老柏樹。


    墳墓狼藉堆土裏,陰沉沉的怨氣飄蕩不去。


    倒也不能怪這位燕家老祖宗,誰家祖墳被刨了能高興的起來?


    “盜墓賊是個凡人,被怨氣一衝撞便失魂死了,”燕平說,“他是山底下離水村一個遊手好閑的混子,怨氣激起其他墓裏殘留的鬼魂,沿著盜墓賊的氣息到山下離水村擾人。我實在是壓不住他們,沒有辦法,大人,您能幫這個忙嗎?死者不得安息,也是無辜。”


    孟沉霜點了點頭,謝邙於是出手,以淨魂訣消去遊蕩的怨氣,重新把墳塋歸攏填埋。


    孟沉霜取蕭奏一首歸魂曲,將殘留的魂魄送至山下北琊江,由江水送往東方歸途海中,入九泉轉世。


    蕭聲一停,音山中遊蕩的怨氣再次匯攏,讓竹筐裏昏睡的燕蘆荻唿吸緊迫,不得安然。


    孟沉霜摸了摸他的額頭,手心裏向來讓孟沉霜不適的滾燙溫度在這時反倒像是溫泉水般的安撫。


    這些星羅棋布於山間的墳塋隻是過去燕家先輩之墓,在滅門慘劇中殞命之人,另葬於別處,是真正糾纏著燕蘆荻的命魂煞所在。


    燕平聽聞孟沉霜還想要去那邊,愕然問:“二位大人想要下墓嗎?”


    “下墓?”孟沉霜抬了抬眉,“那些墓,能挖開?”


    第57章 鐺鐺鐺鐺


    守墓人燕平:“……”


    他無言地看了孟沉霜好一會兒, 才說:“大人第一次來,對燕氏大陵還不太了解吧,癸璜一百零五年的逝者, 全被葬入了地宮。大人要下地宮去看情況嗎?因為陣法鬆動, 地宮的確偶爾有些怪聲。”


    “去看看。”孟沉霜點頭。


    燕平便帶著兩人沿另一條開出來的山路繼續前行, 直至山間一片開闊地帶, 一塊高大古舊的石碑佇立中央,隱約殘留著模糊的字跡。


    碑前有銅爐,爬滿深綠鏽色,爐中空空, 許久不曾有過祭拜香燭點燃。


    燕平:“這下麵就是地宮, 那碑上記了所有死者的名姓, 舊友親朋都在碑前祭拜。如果要入地宮,得走側麵。”


    側後方土石沉降, 撥開荒草藤蔓的掩映, 一方幽深的小洞露了出來。


    孟沉霜看見四方有奇石、枯木等設陣之物,隱約的痕跡在地宮之上的泥土中爬行蜿蜒, 似乎是一方壓製冤魂、淨化怨氣的陣法。


    製式規整,應當是當年理事台修建燕氏大陵時特意留下的,繁複紋跡一路從外界蔓延向地宮之內,隱沒不見。


    燕平剛才提過陣法老朽、靈氣不足, 有點壓不住冤魂,孟沉霜不知道這會不會關係到燕蘆荻的命魂煞陡然猛烈發作,但更具體的情況, 得進了地宮看到陣法全貌才能知曉。


    一行人彎腰進了洞, 謝邙把燕蘆荻從竹筐裏抱出來托在懷裏,以防在地宮中遇上意外, 來不及護住他。


    孟沉霜點燃一張燃明符,亮光漂浮在空中,隨著人一同往前。


    燕平解釋:“這是當年修築大陵的理事台工匠留下的通道,方便日後查看情況,但這些年來天上都逐漸無人過來,通道也許久沒有開啟了。到了,就是這扇門。”


    磚石甬道的空間在此處終於開闊起來,一扇兩人高的厚重石門現於眼前。


    空氣中,有陰冷潮濕的灰塵味道隱約漂浮。


    燕平:“門上有防護陣法,若有賊人強攻,定然會被陣法的威力打得屍骨無存,工匠們留了唯一的鑰匙。”


    “鑰匙在你手上嗎?”孟沉霜問。


    燕平在不甚明亮的光中看向謝邙:“在蕭大人手上。”


    謝邙連燕氏大陵的位置都不知道,怎麽會有鑰匙?


    孟沉霜疑惑地偏頭迴看,謝邙的眼皮淡淡地抬了抬,目光掃過燕平:“看來你說的不是一把真正的‘鑰匙’。”


    “的確不是。是一樣東西,工匠們每次帶上,就能解開門上陣法了。”燕平笑了笑,隨後說道,“就是童子血。”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昏睡著的燕蘆荻身上。


    燕平看著孩子稚嫩的臉蛋:“原本不該把孩子帶下地宮,傷著他就不好了,我的良心會過意不去。但我想到要開這道陣法,一直未提,兩位大人,要不要取了血,把孩子先留在地宮外麵?山裏沒有人,也沒什麽野獸,他不會有危險。”


    “不必。”孟沉霜道,“需要多少童子血?”


    “往門上抹幾滴就夠了。”


    孟沉霜走過去,咬開燕蘆荻的食指,把溢出來的血珠抹在石門上。


    然而幾息過後,燕蘆荻的血跡幹涸在石門上,除了他因為疼痛咿呀一聲,甬道之中,無事發生。


    孟沉霜看向燕平,對方蒼老褶皺的臉上顯出怔愣,顯然也沒料到會是這樣。


    孟沉霜思索片刻,放過了燕蘆荻的手,在自己的手指上咬了個大口,瞬間血流如注,再往門上一抹,血滴沿著石麵一路下滑。


    淡淡的血腥味散在空氣中,和泥土潮濕的氣味混在一起。


    亮光閃了閃,忽然熄滅,周遭一切陷入黑暗。


    嘩啦


    孟沉霜展開另一張燃明符,替換掉剛才那張力量耗盡熄滅的燃明符。


    甬道中光亮重啟,石門依然巋然佇立,無事發生。


    孟沉霜問燕平:“這門也年久失修了嗎?”


    “不可能啊。”


    燕平張著嘴,一臉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對抱著孩子的靈官夫婦。


    他一時不知道是這位已經有孩子的女子覺得自己還有童子血更離奇,還是那三四歲的小孩竟已不是童子之身更古怪引人深思。


    可門上陣法怎麽會壞呢?


    燕平心一橫,自己上前一步咬破手指把血抹在石門上,刹那間整麵牆亮起耀目白光,淹沒孟沉霜驚訝的神情,將一切暗色驅散。


    石門轟然洞開,煙塵的氣味再次充溢。


    幾息過後,亮光逐漸黯淡下來,石門後出現另一段通向黑暗的路程。


    燕平指了指裏麵的路,沒說話。


    孟沉霜輕咳一聲,在這莫名尷尬的氣氛中向前走去。


    他之前想著,除了燕小花和燃犀,身邊再找不到第三個人能解這童子血陣法了。


    但試過之後,陣法竟然沒有反應,那一定是陣法壞了。


    可現在燕平一試就……


    咳,孟沉霜強壓下心頭亂飄的想法,讓自己不要隨意揣測一位孤苦伶仃守墓老人的感情生活,但思緒一旦迴到剛才的話題上,他不由得陷入了另一重迷惑。


    孟沉霜用神識傳音問謝邙:“童子元陽……連做夢以後發生過的那些事都算嗎?”


    一行四個人裏必然不是童子之身的謝邙:“……”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不該在孩子旁邊講這些事,謝邙抱著燕蘆荻沉默了一會兒,直到孟沉霜扯了扯他的袖子,才迴答道:“尋常來講,夢泄、自瀆都是不算的,需得有與人交合,才能破開童子之身。”


    “但這燃犀這軀體明明……”


    “可能是因為,燃犀墮魔之軀,算不得人。”


    孟沉霜勉強接受這個解釋,緊接著就意識到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那燕小花呢?”


    謝邙:“…………”


    往前走了好一截,謝邙才用神識迴答:“沉霜,你的小花不小了。”


    燕蘆荻的外貌一直停留在結下心障的十六七歲,但年齡和心智已隨著流水般的時光不斷增長。


    就連修為,都令人訝異地迅速步入大乘。


    或許隻有孟沉霜還把他當做那個抱著浮萍劍,跌跌撞撞跟在身後的小小抱劍童子。


    孟沉霜反應過來謝邙的言外之意,他默然片刻,看了一眼燕蘆荻被虎頭帽掩住的臉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兒大不中留啊。


    也難為燕蘆荻還滿心滿眼地記著燕家慘案、記得他的死。


    但如此一來,如果燕蘆荻真有了心愛攜手的姑娘,卻仍背負仇恨而行,實在算不得良配。


    燕蘆荻算是孟沉霜一手養大的,他不希望有哪個姑娘被這小子謔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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