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慘死不可預料,但燕家先祖應是能尋個風水寶地做墓。”孟沉霜說著,在腦子裏翻了翻係統技能,果然沒有發現勘探墓穴風水這一條。


    作為浮萍劍主活著的時候,他唯一埋葬的人是坐化的孟瞰峰,孟瞰峰長眠於長昆山劍塚之中,無需徒弟為他選墳。


    一雙有力的手掌在這時落在孟沉霜肩頭,將他按住,別再漫無目的地四處亂轉。


    謝邙把孟沉霜整個扳向另一邊,為他指了個方向:“看那邊。”


    所指之處,正是二人來時青山。


    謝邙:“此山陽麵地勢和緩,背山麵水,正好有山環水繞,藏風聚氣之效,又多青鬆檜柏,如果就近選陵,該選擇此處。”


    孟沉霜思索片刻,想到謝邙的爹娘都由他親手埋葬,在勘穴定脈一途上一定比旁人熟練許多,於是抓住謝邙的手指,轉過身麵向他道:“好,我們去找找看。”


    謝邙抬手拂去了他鬢發上雪白的蘆花絮。


    這一次,兩人沒有從蘆葦蕩中穿行而過,隻是順著河岸向那柔和起伏的山巒走去。


    日頭一點點升高,但山中樹木蔥綠,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綠網,用陰影將樹下的野草灌木籠罩。


    謝邙取出鹿鳴劍,劈開擋道的荊棘叢,清出一條上山的小路。


    林下清幽,連鳥鳴都少,幾近無聲。


    忽然之間,孟沉霜停下腳步,疑道:“南澶,你聞到了嗎?”


    “嗯。”


    一股隱隱約約的煙火氣正在濕潤冰涼的空氣中蔓延,越往半山走越濃,兩人又往上走了幾百步,在一處開闊石崖上,看見不遠處的山林間竟燃起了大火。


    橙紅色的火焰順著筆直的老鬆劈裏啪啦地往上竄,很快點燃連片樹冠。


    火焰邊緣奔過無數道人影,他們舉著火把,各自扛著什麽武器,在半山見奔跑穿行,唿喊聲在山穀中迴蕩:“抓住惡鬼!”


    “惡鬼頭子往那邊跑了!”


    “鬼怕火!燒他!打他”


    仔細一看,那些人身上扛著的竟是各自家裏的長柄農具,什麽犁耙、什麽鋤頭,凡是能用來攻擊的家夥事全帶上了。


    “是離水村裏抓怪物的村民。”孟沉霜眺望遠處,天光和碧綠的鬆針把他用法術遮掩起來的墮魔青瞳又映成了翠色,妖冶異常。


    “你想過去看看?”


    修仙者不涉塵俗,但若碰上危害普通凡人的妖孽鬼怪,多多少少會出手相助。


    “去看看。”孟沉霜道,“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妖怪惡鬼有膽子在晴川作亂,且若是不過去,山火怕是要燒到燕家祖墳上去了。”


    背筐裏的燕蘆荻陷在噩夢中,緊緊咬著牙,對自家祖墳可能遭遇的慘狀渾然不覺。


    孟沉霜與謝邙在荊棘間快步穿行,步履趕到那群村民們前麵,想要快一步找到被他們用鋤頭鐵鍬一路追趕的惡鬼,謹防惡鬼傷人。


    火焰追在後麵,孟沉霜施法探查,卻怎麽也找不到這附近有什麽妖氣鬼氣,正如謝邙所說,此處就是個山環水繞、草木生機的好地方。


    村民們到底在追什麽?


    忽然之間,謝邙一把拉住了孟沉霜。


    “怎麽?”


    謝邙不答,向某個方向抬了抬下頜,孟沉霜噤聲看過去,發現幹枯亂草之中,露出了一截灰褐色的衣擺。


    有穿著衣服的“東西”在那裏。


    不遠處村民們仍然嘈雜喧嘩,眼前的灰褐衣擺不時顫動一下,但法術探過去,仍舊沒有鬼氣妖氣。


    鹿鳴劍在手,謝邙放輕動作,上前幾步準備撥開亂草的遮掩,孟沉霜手中暗自掐著束縛訣,隨時準備配合。


    鹿鳴劍氣剛剛割裂一段枯草,猝不及防間,那道灰褐色的身影從亂草中躥了出來,貼著地就往外逃,束縛訣當即落下,電光火石之間就把他捆了個結實。


    對方被綁縛住軀幹四肢,卻還掙紮扭動著試圖拱走,孟沉霜一拽繩子把他定在原地,下一刻,慌亂的哭喊聲從他口中奪路而出:“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是鬼,我是無辜的!我什麽都沒有幹!”


    孟沉霜與謝邙定睛一看,這哪是什麽惡鬼,分明是個衣衫破舊、頭發花白的瘦弱老叟!


    “我是無辜的,我什麽都沒幹,我什麽都沒幹!”


    連聲音都沙啞,驚恐地一邊抖一邊求饒。


    這是山下的凡人?


    “你……”


    孟沉霜話還未出口,老叟看見他手裏的束縛法術,眼睛猛地一睜:“道友!道友!你放過我吧,我什麽都沒有幹!”


    道友?


    這幅慘淡衰老的模樣,竟然是個修仙者?


    孟沉霜仔細看了看,才從老叟身上尋出幾分靈力波動,他隻有剛築基的修為,勉強夠延年益壽,卻無法阻止容貌與身體的衰老。


    “在那裏!他在那裏!”


    “我看到他了!”


    “別讓他跑了!”


    不等孟沉霜再問些什麽,怒氣衝衝的村民們成群結隊地用了過來,大火在他們身後快速蔓延,嗆人的焦糊味和充滿惡意的嘈雜混在一起攏向老叟,像無形高山般將他壓垮在地,瑟瑟發抖。


    數十凡人村民湧作一團衝到他們跟前,陡然發現老叟身邊有兩個衣著不凡的陌生人,其中那位高大得奇怪的女子手裏牽著一截看不出材質的繩子把老叟捆住。


    他們驚疑不定,為首幾人上前幾步,問:“二位,我們村正在抓鬼,就是被你們捆住的這個,把他交給我們吧。”


    孟沉霜挑眉:“惡鬼?這分明是個人。”


    老叟連連應聲:“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惡鬼!我是給燕家守墓的!”


    村民大罵:“我不知道什麽姓燕的人家,怕不是你編出來哄人的。這山裏墓裏全是惡鬼,成日傷人,你和他們混在一起,不是該殺的惡鬼是什麽?!”


    燕家的守墓人?


    怎麽混成著一副糟心模樣。


    孟沉霜插話進去:“惡鬼傷了什麽人?他又做了什麽?”


    “惡鬼爬出來,吃人生魂!”人群中高聲道,“我們村裏好幾個孩子的魂魄都被惡鬼吃了,還有叫人連連做噩夢,慢慢磨死人的鬼!他是守墓的,肯定是他讓惡鬼來傷人的。”


    “對!肯定是惡鬼叼了小孩給他吃,否則他怎麽可能活這麽多年還沒死?”


    “我的孩子,我的小柱兒做了噩夢以後就癲了,嗚嗚嗚”


    “殺了他,殺了這個最大的惡鬼!”


    村民們拿著農具蠢蠢欲動想要衝上來把老叟亂棍打死,罵聲哭聲和熊熊火焰攪和在一起,聽得孟沉霜頭熱腦脹。


    謝邙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揮袖,狂蕩靈力自袖間席卷而出,如浪潮般瞬間澆熄鬆林間跳動著的大火,大風卷過山壑,唿嘯如怒吼炸開。


    靈力繞過了村民們,但他們仍被山間激蕩的風卷得東倒西歪,一下子摔了一地,終於安靜下來些。


    “仙、仙人……”


    “是仙人……”


    謝邙肩上沉威如山,長身而立,冰封的表情和方才的神通讓滿地的凡人心底瞬間又驚又畏,趴在地上想要跪拜仙人,卻又怕惹仙人不高興,要用風把他們的腦袋全割了。


    老叟算半個修仙者,光從這一拂袖便看出謝邙實力之深,不由得抖得更厲害了。


    謝邙又望了一眼孟沉霜,示意把一切交給他。


    孟沉霜點點頭,上前一步道:“燕氏曾是二百年前晴川修仙大家,遭滅門之禍後埋骨此山中,燕氏子孫含冤而死,的確可能化作厲鬼傷人。我知道大家也是無辜遭難,但一切因冤魂而起,殺了這個守墓人,無濟於事。”


    “仙人,仙人救救我們。”


    “厲鬼作惡,我們真的活不下去啊仙人。”


    “我明白,”孟沉霜誠懇道,“我們正為此事而來。不若這樣,我與這位道友有仙法在身,為大家繪製鎮魂符,大家拿迴家貼好,可保家宅不侵。丟了魂的人家那張招魂符迴去試試看,厲鬼未必真吃了生魂,及時用符或許還能把魂魄召迴來。”


    村民們麵麵相覷,孟沉霜態度溫和,反倒使他們將信將疑,擔心是被糊弄了。


    “那要是沒用呢?”


    “仙人,不能現在當場把厲鬼都抓來燒了嗎?”


    “您沒騙我們嗎?”


    “……”


    謝邙冷沉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瞬間散出數張鎮魂符與招魂符,煙氣靈力炸開,村民們被吸引了目光,一下子忘了抱怨,撲上去開始爭搶符紙。


    他拉起孟沉霜的手,又揮袖把老叟卷上,徑直騰空駕雲而去,頃刻間把混亂眾人拋在身後。


    掠出林間後,謝邙指尖靈力翻湧,又是數道符咒如疾電飛馳而去,落滿離水村各處。


    強光閃逝,青山之間,一方鎮魂大陣緩緩開始運轉。


    孟沉霜現在隻能動用魔氣,不適合做這些鎮魂驅祟的法術,於是掐了個訣引雨,澆滅焚林中剩餘的熱量和火星,以免山火複發,把燕家的墳頭草都給燒了。


    老叟似乎是被這瞬息千裏的大能法術嚇著了,顫顫巍巍地給兩人指了路,趁謝邙還沒有偏的太遠,帶兩人折返山中,降落在他一直居住的茅草屋外。


    這茅草屋隻有一間房,四麵隻用木板擋了擋,屋裏除了石台蒲團、青石幾和掛在架子上的幾件衣物外,再無他物,清貧至極。


    老叟領他們進去,想起來待客要奉茶,找了半天屋裏唯一的水具隻有他自己用的一隻葫蘆,隻好歉疚地笑了笑。


    他辟了穀,平日裏不用飲食,又用打坐代替睡覺,起居坐臥等享受之物,既用不上,也得不到。


    “多謝二位道友出手相救,蓬蓽實在簡陋,招待不周……”這話從老叟口中說出,實在不像自謙。


    孟沉霜也不尋什麽坐處了,直接問道:“老先生獨自一人在此為燕家守墓?”


    “是,道友不要叫我老先生,唉……道友們法力高強,資曆更在我之上,或許我也不能冒犯地叫道友,二位仙君,我名燕平,自癸璜一百零五年起,就為燕家守墓,到現在已有四個甲子。剛剛聽二位仙君說是為燕氏大陵而來,敢問二位是……”


    “我名李渡,為天上都靈官,這位是我的同僚蕭山,當年修築大陵有天上都出力,而今聽聞陵中有異動,上司派我們來探查情況。”孟沉霜道。


    “啊?”老叟燕平看著他和謝邙愣了一下。


    孟沉霜眼角微微一動,難道他編出來的說法對不上之前的情況嗎?


    “可是,可是……”燕平直愣愣地看著謝邙,手指動了動,最後還是忍住了眉抬起來,“這位蕭大人奉命辦事,為什麽還背著個小娃娃。”


    “……”


    倒忘了這茬。


    孟沉霜輕咳一聲,說:“實不相瞞,這位是我道侶,他背著的是我們養的小孩兒,孩子年紀還小,不放心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隻能把他背上。”


    “哦,哦。”燕平點了兩下頭,也不知道信沒信,“敢問兩位大人供職於天上都何處?”


    孟沉霜停頓了片刻,思考是該說輯案台還是理事台,燕平雖老,卻是個謹慎盡職的守墓人,似乎對兩個想要接近陵墓的陌生人身份保持懷疑。


    這時,謝邙從袖中取出一方交織著三山模樣的銀絡,展示給燕平,聲音沉著:“我們是輯案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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