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孟沉霜忽然伸出三根手指按住謝邙微涼的唇:“你叫我什麽?”


    “……陛下。”


    孟沉霜偏過頭微笑:“是了,我坐在這魔君燃犀的寶座上,再難受也得把犀角火燃起來。”


    方才那句有著別樣意味的調笑被孟沉霜有意無意地避過去了,可兩人都清楚答案墮魔之軀,最是多欲。


    眼下孟沉霜橫臥在榻上,長發簪在腦後,身上隻披著一件白色帛衣,未著褲裳,僅是腰間係帶,薄衫交疊遮擋住一切。


    他的雙腳雙臂全部露在外麵,貼近謝邙,上殿稟報的墮魔們卻完全沒覺得魔君這麽做有什麽問題,魔域裏,比這更放蕩下流的接見姿態數不勝數。


    然而謝邙掩在深青色寬袍大袖下的身體遠沒有他的表情這樣平靜。


    孟沉霜越是往他身上貼,他的腰腹後背便繃得越緊,甚至不得不曲起一條腿,將衣擺撐起來,像帷幕般擋住某些事物。


    就在這時魔域風雪再一次穿過水簾湧入殿中,一個魔侍趨步上殿,在階下跪地叩拜:“陛下,您要找的魔族來了。”


    謝邙開口時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你找了誰來?”


    孟沉霜那泛著熱氣的眼角掃過謝他:“後宮不得幹政,愛妃且去玉生殿沐浴更衣等候,本君還要與你共度良宵。”


    魔族可沒有什麽後宮不得幹政的說法。


    不過謝邙隻是輕輕看了孟沉霜一眼,沒說什麽,起身離開。


    孟沉霜望著那修長的身影一路走向大殿之外的風雪之中,支起身子,對魔侍道:“宣他上殿。”


    魔侍躬身領命退出去。


    就在謝邙跨過大殿高檻,將要轉向東邊玉生殿時,一個墮魔自長階下一步步往上來,中年模樣、修為普通,唯一的特別之處,是他手中托著一方銅盤。


    銅盤中央,是一顆赤紅色圓丹。


    寒風之中,藥香濃烈。


    托銅盤的墮魔與他擦肩而過,謝邙驟然止住了腳步。


    魔侍一邊領墮魔往前走,一邊對他耳提麵命:“千萬不要惹陛下生氣,否則,當心他把你扔進金盆裏烤火!但要是表現好了,有你的福氣。”


    表現什麽?奉藥嗎?


    孟沉霜身上還有什麽傷?


    隨著墮魔入內,銀渙殿大門重新沉重閉合。


    謝邙不再往玉生殿走,站在銀渙殿簷下,借大柱掩住身形,側耳聽殿內情況。


    守門的魔衛們看著謝邙的舉動,麵麵相覷半刻,直到其中一人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卻被謝邙眼梢鋒利的光一掃,又閉嘴不敢動了。


    一聲砰然跪地之聲穿透窗欞,落入謝邙耳中。


    “小的邱七指叩見魔君陛下!”


    接連又是砰砰砰三聲磕頭巨響,聽得孟沉霜腦門發緊,大手一揮:“行了!別磕了!”


    “多謝陛下!”邱七指不敢抬頭,隻將手中銅盤高舉過頭,“這是小的為陛下煉製的神藥二十全無機丹,小的過去煉製的十全無機丹在孤鶩城中久負盛名,這二十全無機丹比之更添藥力,對陛下來說,定能如虎添翼!”


    “哦?”孟沉霜坐直了身,抬手一招,銅盤上的赤紅圓丹便飛入他手中,“本君聽聞,你是孤鶩城中第一等的魔醫,是也不是?”


    “忝列,忝列。”


    “你可曾見過本君?”


    “陛下英姿,今日才有幸得見。”邱七指對這問題有些不明所以,隻顧得上拍馬屁。


    “既如此,”孟沉霜指尖轉動著赤紅圓丹,“醫者還未見過病人,便呈上藥來,這也算一等魔醫?還是說,你這藥比春陵醫穀的醫仙聖手們還厲害,一顆下去,便包治百病,起死迴生?”


    “起死迴生?”邱七指愣了一下,隨後瘋狂點頭,“對對對,便是行將就木的老墮魔,十全無機丹都能讓他支棱起來,大戰七天七天,小的有例為證,陛下盡可去問孤鶩城中人。”


    孟沉霜:“?”


    支棱什麽,大戰什麽?


    邱七指以為他不信,再次道:“陛下,小的說的句句屬實!就連城中麵具戲子們,每次開演三天三夜的大戲,都要提前吃上十分之一,如此保證全程屹立,陛下,全城魔族都見證著呢!


    “這二十全無機丹藥力更猛,就算您先天不足,萎靡不振,一顆下去,也能重返雄風,絕對能讓那天殺的訊獄督領謝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一門之隔外,守著的魔侍聽到這邱七指口不擇言,居然敢說魔君燃犀萎靡不振,又懼又氣,揣著袖子,使勁一跺腳。


    忽見地上還投落著一道陡峻的陰影,忽然反應過來,被邱七指滿口胡謅的另一位主角就在自己旁邊,一身氣息沉鬱如冰川。


    魔侍一蹦三米遠,正準備要逃,銀渙殿大門轟然敞開,烈焰般灼熱的空氣伴著怒嗬噴湧而出,把簷外雪花瞬間融成雨幕。


    “畢東!我讓你找魔醫,誰讓你找壯□醫來!”


    接跟著一聲疑問:“啊?陛下不壯□嗎?”


    魔侍哭喪著臉,剛想進去謝罪,就遭到那被孟沉霜掌風打飛出來的邱七指的襲擊。


    邱七指撞上魔侍,兩個人抱作一團,沿著長階皮球似的滾了下去。


    大殿門前空了,謝邙邁出一步,正要入內,一顆赤紅圓球忽然被狠砸到門檻邊,一彈越過門檻,落地後咕嚕嚕地滾到了謝邙腳邊,碰上鞋尖。


    王座上的孟沉霜看見謝邙俯身彎腰,撿起了那枚二十全無機丹,瞬間瞳孔猛縮。


    謝邙把玩了一會兒這顆半個拳頭大的赤紅圓丹,方才抬起頭,目光穿過幽深殿堂,緩緩落在王座那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陛下要補身子?”


    第45章 恐怖如斯


    “我……你先進來。”孟沉霜扶額。


    謝邙跨入殿中的瞬間, 大門驟然閉攏,他穿過犀角火幽藍色的火光,重新迴到孟沉霜身邊。


    不待謝邙說什麽, 孟沉霜趁其不備, 奪過他手中的二十全無機丹, 一掌捏碎成灰, 把這丟臉玩意兒徹底毀屍滅跡。


    謝邙嗅到藥塵馥鬱的氣味:“那魔醫用的倒都是好藥材。”


    “仙尊的意思是,你想嚐嚐?”


    謝邙頓了頓,神色不明,轉而道:“我是想, 若你傷了病了, 是該用好藥材。”


    他說得緩和, 微妙的言外之意卻在二人之間堆疊起某種凝滯的氣氛。


    孟沉霜一開始讓他去玉生殿,顯然是不想讓謝邙知道他尋魔醫之事, 但現在, 謝邙已經知曉了。


    孟沉霜垂下眼簾,避開謝邙的審視:“不必, 我無礙。”


    然而謝邙順著他目光垂落的方向,跪坐在孟沉霜的腳邊。


    他的身形高大寬闊,即使要仰起頭去看孟沉霜,山嶽般的陰影依然冷墨般濃鬱沉寂。


    孟沉霜的目光避無可避, 隻要一聚焦,就會撞進那雙深潭古井般的眼中,好似脊柱都被它攫住, 一路發緊竄電。


    謝邙伸出左臂, 攬住了孟沉霜的後腰,明明跪坐在地的是他, 這樣一抱,陷在懷抱裏不得不倚靠著借力的,卻成了孟沉霜。


    他的另一隻手向上托了托孟沉霜露在外麵、蒼白光滑的手肘,免得他滑下來,入手卻發覺他瘦的仿佛隻剩下了骨頭,硌在掌心裏,像是把鈍刀。


    謝邙聲音低啞:“無礙嗎?怎麽會這麽瘦?”


    明明還是那副麵容,那副骨架,魔君燃犀的身體卻瘦削得有些過分了,大概是這一個月裏的四處奔波逃命……


    孟沉霜脫不出身,隻得道:“可能是燃犀吃得少。”


    謝邙:“……”


    他當真沉思了片刻:“多吃些真的有用?”


    “總不會更差。”


    謝邙的體溫對墮魔來說就像是塊人形冰塊似的,孟沉霜原本還僵硬著,此刻卻忍不住用臉頰去蹭謝邙的側頸,想把臉上的熱氣散出去。


    這樣一碰,謝邙身上剛才被風雪寒意壓下去的東西又開始跳動,或許是因為剛才吸進去點二十全無機丹的藥塵,這一迴的起勢更加迅速。


    然而孟沉霜無論動作如何出格,卻似乎沒有半點做些什麽的意思,明明他現在隻會比謝邙更難熬,卻要把一切都推到墮魔欲念和犀角火的熱度身上。


    金盆中幽藍色的火焰熊熊燃燒,熱氣順著跳動的血脈奔如四肢百骸,謝邙不得不繼續說下去,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燃犀這個名字的來源,是他們想的那樣?”


    “或許。”孟沉霜道,“天魔族向來對西方魔域裏墮魔混戰樂見其成,魔君現身,一統魔域,叫他們心憂,便不斷挑釁。魔君一直在鎮壓天魔之患,先燒了天魔戰俘的犀角點燈,再給自己取名叫燃犀,以作威懾。”


    “或許?”謝邙發覺孟沉霜的用詞,“……你不記得燃犀以前的事了。”


    “你以為我是誰?”孟沉霜從謝邙肩上抬起了頭。


    提出問題是孟沉霜自己,此刻他卻又不敢一覽謝邙的神色,隻將雙眼貼得離謝邙的顴骨極近,視野無法聚焦,唯餘一片暗色的模糊。


    那長睫輕輕掃在謝邙皮膚上,謝邙抬起手,撫了撫孟沉霜後腦的頭發,這動作卻讓後者猛然一顫。


    謝邙的手頓住了。


    良久,方說:“我原不明白你為何要去倚泉寺,直到我見了千秋塔。佛魔不同道,塔中經籍於你無用,你隻會是為史錄而去。溟茫於舊事,又還能是誰。”


    自然是七十二年前長劍飲血之人。


    世人將種種血腥過往忘得一幹二淨,甚至連謝邙都被按上了個殺夫證道的名頭。


    親手犯下殺孽之人,反倒成了無辜,他如何能不困惑於悠悠眾口之言。


    孟沉霜猜,這便是謝邙心中所想,然而還有許多事,謝邙並不知曉。


    “我忘卻了許多事,”孟沉霜剖開了方才試圖隱藏的話語,“叫人尋魔醫,便是想看看,這會否是腦疾的緣故。”


    “燃犀的事呢?”


    “記得一些。”孟沉霜借著係統記錄想了想,他對魔君燃犀隻有一個印象勞模。


    每天的日子除了出去打架搶地盤,就是迴宮療傷,為下一次搶地盤做準備,這樣兢兢業業地幹活,才終於能夠在三個月之內擊敗七十二大魔,將魔域統於掌下。


    “他不怕熱嗎?”


    這問題來得突然,孟沉霜嚐試著在記憶裏找了找,燃犀坐在銀渙殿中打坐療傷時,犀角火熊熊燃燒,也會逼得他額上落汗,可他怕熱嗎?


    孟沉霜蹙著眉,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在燃犀記憶中找到這種情緒,灼熱、恐懼、疼痛種種感觸,一概沒有,就連思維都是空白的,仿佛燃犀的腦子在孟沉霜到來之前,一直空空蕩蕩,灌點水就能晃響。


    【係統?魔君燃犀沒有自己的意識嗎?】


    係統:【魔君燃犀是您抽取的角色卡,隻有您的意識。】


    是了,《叩神》遊戲中,玩家會從角色的經曆之初進入,以便形成代入感。


    孟沉霜進入劍閣閣主角色時,同樣是從嬰兒時期開始,不過,這段時期實在無聊,當時被孟沉霜快進過去了。


    可現在這畢竟是一個真實世界,魔君燃犀竟還服從著遊戲角色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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