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驚春從後麵攔腰抱住別南枝的腰,把他整個舉了起來!


    別南枝骨架身量皆小巧,人也輕,竟被瘦弱的莫驚春一把抱在半空,他雙腳離地,張牙舞爪地掙紮:[你放我下來!]


    “我不!別小師叔,你先冷靜些!”


    別南枝被寒雨浸透的後背衣衫貼在莫驚春臉上,寒涼如冰,他卻死也不放手。


    [莫驚春,你還敢叫我師叔!]別南枝在神識中激烈罵到,震得所有人腦子生疼,[你個黑心肝的蠢東西,連殺母之仇都忘了嗎?]


    [整日裏沉迷情情愛愛,竟還和兇手的徒弟親近!別叫我師叔!我擔當不起!]


    孟沉霜:“?!”


    趕到聽霧閣外的孟朝萊唿吸一滯,登時頓住了腳步。


    莫驚春如遭雷擊,整個人愣在原地:“你說什麽?”


    [我說,孟沉霜那良心被狗吃了的,一劍殺了六位天尊,連帶著我哥和你娘莫雩,你全忘光了嗎?]


    “什……”


    [孟朝萊那白眼狼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別南枝趁著這機會掙開束縛,迴頭見莫驚春雙目白翳茫然,更皺眉驚道,[你的眼睛耳朵還沒好?你娘拚死換來給你的治病的藥呢,你沒拿到?]


    “什麽……”莫驚春此刻的聲音顫抖地像海中舟風中葉。


    不待別南枝再開口,忽然有水潑般的刀光沾染著血腥氣向他襲來,直指他心口。


    “別南枝,你要殺了誰?!”燕蘆荻揮刀而至,任何膽敢對孟沉霜不敬之人都是他的敵人,“你膽敢去想殺我尊上?”


    別南枝當即交叉雙鐧抵擋:“喪家之犬,也要來發瘋?”


    “當!!!”刀鐧相接,巨響震蕩如洪鍾。


    卻怎麽也震不醒孟沉霜陷入自我質疑的混沌神魂。


    燕蘆荻為什麽要來殺謝邙?


    別南枝剛才又說什麽?


    自己不隻是殺了顧氏父子,還殺了別羨魚和莫雩,還有其餘幾位天尊?!


    這如何可能?


    他上誅仙台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別南枝與燕蘆荻二人均為複仇抱死誌而來,又意念衝突,完全不似謝邙剛才那般留力,個個都在朝對方下死手,戰況異常激烈,兵戈相擊間火星四射,鮮血迸濺。


    孟朝萊心中思緒轉過千萬重,但在此刻對莫驚春遭受波及的擔憂占據最上風,立刻翻身入閣中,抱住驚惶呆愣的莫驚春,揮劍破開肆虐風刃避至一旁。


    謝邙閃身而入,正欲揮手召迴鹿鳴劍分開激戰二人,鹿鳴劍卻被一段金光白綢卷住劍柄奪走!


    長劍在此刻落入孟沉霜之手。


    他轉腕一揮,借利刃斬斷四周天玄鎖鏈,破開束縛後頓時渾身魔氣暴湧而出,燃燒灼灼熱浪,蕩開刀氣鐧利,無物可近身分毫。


    那雙詭異青瞳冷沉鋒利,掃視過諸人。


    第37章 何為問冤


    閣中所有人俱是一驚, 正欲行動,電光火石之間卻迎麵而來無數金絲白綢,洶湧靈力被魔氣牽引著砸上眾人臉麵。


    原本沒人把被鐵鎖捆縛的孟沉霜當威脅, 可誰曾想他身上那件出自瓊巧靈兔之手的金絲羽袍竟早已藏滿鋒銳殺機。


    無數法術亂飛與白綢纏鬥, 緊跟著又是數道悍然靈力破牆而出, 不屬於在場任何一人, 可魔君燃犀亦無法動用靈力才對!


    灌注存儲無上靈力的瓊巧兔持雲梭被孟沉霜向四麵八方拋出,依照這幾日的準備,精準楔入蘭山各處土石之中,砸穿護山法陣。


    頓時山中爆開無數威力兇猛的法陣, 道道光輝衝天而起, 龍吟虎嘯穿透陰沉秋雨。


    金絲白綢終於被斬作無數碎屑, 如鵝毛大雪般飛落,然而當眾人眼前一清時, 腳下忽然金光大盛。


    隻見孟沉霜雙手持劍插入地中, 灌注全身魔氣入內,將最後一道核心陣法刺穿。


    耀目光芒伴著猛烈靈氣翻湧而出, 以孟沉霜為中心,將整個山頭一舉炸開。


    氣浪向上下四方奔騰唿嘯,直接將方圓十裏的秋雨濃雲一掃而空,白日淩空而來, 空穀傳響難絕。


    蘭山東方的寒川惡牢隨之劇烈震蕩,轟隆如雷砸落無數冰川。


    -


    待強光嗡鳴暫且消退,天地一清, 碧空如洗。


    孟沉霜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隻留下半截插進泥土中的鹿鳴劍和滿山狼藉廢墟。


    別南枝與燕蘆荻在剛才的打鬥裏就受了傷,此刻又被壓在瓦楞木屑廢墟之下, 渾身是血地昏了過去。


    爭鳴刀鐧終於安靜下來,二人的神情卻在昏睡中都難以平靜。


    遠方,裴汶從泥坑裏狼狽的爬出來,常年在手的折扇被塞進胸前衣襟裏,他渾身襤褸破爛、泥湯滴水,像是個在山裏亂爬的野人。


    野人裴汶朝謝邙招了招手,示意自己還活著。


    聽霧閣斷壁殘垣中,謝邙孤身而立,偏頭看向孟沉霜逃離的方向,眉頭緊鎖,卻沒有立刻追擊的意思。


    孟朝萊拚盡全力撐起結界,護住了莫驚春,然而剛才刹那間的劇變幾乎把莫驚春震得腦子發蒙,稍稍一碰,就會恐懼萬分地顫抖起來。


    孟朝萊隻得先鬆開了點手臂:[沒事了,沒事了,隻是魔燃犀跑了而已。]


    莫驚春抱緊自己的雙臂,埋著頭,迴應的聲音孱如蚊蠅。“嗯……我冷。”


    [什麽?]孟朝萊附耳去聽。


    “我冷……朝萊……我好冷。”莫驚春艱澀地說,唿吸輕顫著伸手,拽了拽孟朝萊的衣袖。


    他閉著眼不看孟朝萊,身上的碧衫在剛剛被飛散的雨滴打濕,牙關咬緊打顫,鼻頭通紅嘴唇發烏,似是忍耐地很難受。


    孟朝萊一時間什麽都顧不上了:[寒霧太重,我帶你去換件衣服。]


    但這裏不行,到處都是幕天席地的,泥水還在從地洞中汩汩湧出。


    謝邙迴頭看了莫驚春一眼,眉目間深沉不減反增。


    莫驚春低頭縮著不看人。


    少頃,謝邙給兩人指了個方向:“山北有間小院。”


    孟朝萊聽後,躬身伸手將莫驚春攔腰抱起往那邊走,莫驚春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驚唿後一聲嗚咽,卻最終放任孟朝萊將他禁錮在懷中。


    兩人離開後,謝邙手心放出靈力清開廢墟,將別南枝和燕蘆荻兩人救出來,又揮了揮手,把小柴胡破開的肚子補好救迴,讓它將傷者送去山南另一座院子。


    落湯雞似的裴汶唉聲歎氣地踱步到謝邙身邊,順著謝邙剛才的目光,往天邊望了望。


    被強力破開的各色法陣在半空中隱現光芒,仿佛破碎琉璃五色眩目,孟沉霜早就消失不見,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裴汶陪他站了一會兒,問:“魔燃犀跑了,你不追?還有兩天就要和天魔王會麵了。”


    謝邙一言不發,轉身將插入泥裏的鹿鳴劍拔了出來,流溢的劍氣掀開泥濘碎石,露出壓在四分五裂床榻下的成壘書冊。


    裴汶在他身後,瞥到那些發黃的書冊,但從書名就知道裏麵的內容是什麽,不由得也默了默。


    魔燃犀被押上蘭山時兩手空空,這些話本顯然隻有一個主人……


    裴汶看了看那些書寫著無涯仙尊與浮萍劍主狗血愛恨的火葬場話本,又看了看謝邙手中雪光鋥亮的劍。


    再聯想到謝邙剛才麵對魔燃犀出逃,沒有半點阻攔的動作,他整個人陷入了更長久的沉默。


    “嗯……”裴汶沉吟著,第一次花這麽多時間思考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麽。


    空氣安靜地像是一塊冰,當他對上謝邙森寒的目光,冰麵上哢嚓哢嚓迅速浮出裂痕。


    “你不追了是吧?也可以,也可以……都可以,你心中歡喜就好。”裴汶試探著說,忽然記起他剛來蘭山時,謝邙坐在竹林亭下,鋒銳無比的寶劍脫了鞘,就這麽明晃晃地擱在膝上。


    現在一想,謝邙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要為魔燃犀徇一迴私,枉一迴法。


    凡擋路者,無論神佛鬼怪,皆一劍斬之。


    迴顧此間種種,裴汶心中忽然顫動一沉,隻差落錘定音。


    除開魔域那決勝一戰,謝邙在魔燃犀一事上,一直表現得殊為平淡,他不常與人爭論對魔燃犀的處置方法,天上都六尊說要用鍘暗斧斬首魔君,他便也就將鍘暗斧送出,從未多做阻攔。


    可而今觀之,謝邙恐是早為魔燃犀出逃做好了打算,因此一路上不驚動半點風聲,使得天上都少有人警覺插手他與魔燃犀的關係。


    一切隻待今日事成。


    事的確成了,且時機完美。


    在別南枝與燕蘆荻搞出的刺殺混戰下,魔燃犀趁亂出逃,雖情理之中,卻也是意料之外。


    但還有一個問題……


    裴汶成了在場唯一一個看見並猜出真相的人,還好死不死對謝邙說了出來。


    裴汶又瞥了眼鹿鳴劍,頓覺脖子冰涼。


    “這個,這個……呃,我們,”裴汶頭疼萬分,“我們畢竟相識一場,我猜你肯定會留我一具全屍,但你是知道的,我這人向來貪心,要不你把我命也留著吧。”


    “沒人要殺你。”謝邙提劍冷漠道。


    裴汶一頓:“那你要怎麽跟天上都交差?”


    謝邙冷靜道:“你迴去複命,如實說魔君逃了。”


    “天魔王定會不滿。”


    “那就讓他來找我。”


    謝邙嗓音淡漠,口中言辭卻擲地有聲,仿佛金戈劍鳴震響耳畔。


    


    架著靈駒自東向西而去,天下紛塵間層林遍染,萬山紅遍。


    孟沉霜沒有拿迴浮萍劍禦劍,也不敢騰雲飛天,以免被各方追蹤者發現蹤跡。


    這原本不是他計劃要走的路。


    在無涯蘭山聽霧閣的數個寒夜,孟沉霜躺在羅床上,輾轉反側,思慮來日逃出蘭山後的去向。


    天上都、天魔族都會追緝魔君,謝邙無論是出於職責還是怒火,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孟沉霜原想著找個足以隱匿魔君氣息的風水寶地修養生息,養精蓄銳,但別南枝與燕蘆荻的兵戈相撞聲,卻像炸雷一般將他的思緒驟然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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