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你的身影,如此真實,卻又如此遙不可及,如同你我的距離。


    介紹人婉轉含蓄地向老媽轉述了對方不想高攀我的想法,老媽雖然被拒絕,竟然沒生氣,反倒一遍遍地安慰鼓勵我:“蔓蔓,雖說咱年齡大了一點,可咱也不能自暴自棄,那個宋什麽……”


    “宋翊!”


    “那個宋翊可真不行!婚姻不是兒戲,一輩子的事情,不能太將就,再說,你現在就是年齡困難一點,別的都不困難,你心理壓力不要太大,不要著急,咱慢慢找。”


    我一臉癡呆地看著老媽,宋翊究竟和介紹人說了些啥?要如何自我貶低、自我踐踏,才能讓老媽生出我要賤價出售的想法?


    老媽以為我在為自己嫁不出去心裏難受,鉚足力氣逗我開心,晚飯時紅燒魚、糖醋小排骨、桂花酒釀,老爸和我聊茶經、聊足球、聊象棋。兩年來第一次,我家的飯桌會議遠離了我的終身大事,這本來是我做夢都想的事情,可現在我不知道自己該笑該哭。


    父母靠不著,隻能靠朋友,我把手頭的天地線全部發動起來,繞了十八道彎,撒了二十四個彌天大謊,答應了無數“喪權辱國”的口頭條約,終於,星期一中午十點多,宋翊的背景資料被傳真過來。


    姓名:宋翊


    性別:男


    年齡:30或31


    教育背景:


    美國?伯克利?金融工程


    中國?清華?經管學院


    ……


    我正憋著股氣,盯著傳真紙逐字研究,桌上的電話猛地響起來,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定了定神,才敢接電話。


    “您好,我是……”


    大姐的聲音掐斷了我例行公事的客套,“蘇蔓!你在幹什麽?我剛進辦公室就接了三個電話,說我們公司會有人事變動,獵頭公司都已經開始行動。我倒奇怪了,有這麽大的變動,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大姐姓林、名清,既是我的頂頭上司,也是我的學姐,高我六屆,從我進公司起,就受到她的照拂,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軍功章裏絕對有她的一大半。


    難怪大姐要打電話質問我,一個大公司的高層變動不僅對本公司會產生深遠影響,對整個業界而言也有可能是一場地震。我沒想到自己的個人行為竟然帶來這樣的後果,或者更應該說宋翊在業內太受關注,隻是打聽一下他都會掀起軒然大波。


    “對不起!我想找一個人的資料,純粹是私人原因,沒想到會被外界傳成這個樣子。”看來我的謊言早已經被人一眼看穿,隻不過他們推測的真相比謊言更荒謬。


    五年多的關係畢竟不同一般,大姐對我這個真實卻單薄的解釋全盤接受,果斷地下令:“我不管你如何處理私人恩怨,但是不要讓它們影響你的事業,尤其不要影響到公司。”


    我還沒說話,電話裏又傳來電話鈴聲,大姐立即掛斷電話。


    我坐在桌前,盯著傳真紙發呆,半個小時後,發覺自己仍盯著那頁薄薄的傳真紙發呆。


    今年年初,傳聞mg大中華區的總裁會退休,mg內部有小道消息說會是中國大陸背景的陸勵成接任,可業內傳聞美國總部傾向於有西方背景的中西方文化混血,會派一個人迴來,卻一直未見實施,直到兩個月前,宋翊突然被派駐到北京,聽說此人精明冷靜,在華爾街時,被人稱為來自東方的鱷魚。


    小道消息!傳聞!聽說!在一貫要求信息精確度的金融圈,這都是什麽詞語?如果不是知道這個人的背景,肯定要懷疑這頁傳真紙出自香港狗仔隊的手。


    我重重歎了口氣,mg的人事變動非同小可,想必在業內早被傳得沸沸揚揚,我竟然什麽都沒聽說過,難怪麻辣燙老罵我沒胸也沒腦。


    我這個狀態,坐在辦公室裏也做不了事情,索性出門,拿起手袋,編了個借口溜出了辦公室。


    我沿著馬路慢慢走著,星期一的早晨,人人都在為生計奔波,身旁經過的每個人似乎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每跨出一步都充滿了力量和希望,隻有我在焦灼不安地迷茫著。我知道他在那裏,可是我不知道該如何走到他麵前,讓他看見我。


    四十五分鍾後,我站在街道一側,隔著川流不息的馬路,遙望著mg的大樓。


    大學剛畢業時,這個公司是我職業的夢想,可它當年才剛開始在中國大陸拓展業務,整個大陸區隻招三個人,我的簡曆投出去,連麵試機會都沒有得到。


    電梯門打開,熙攘的人群向外湧來,我這才驚覺,已是午飯時間。


    左右一看,躲進了一個二樓的咖啡店。雖是午飯時間,人卻很少,大概因為隻賣咖啡、蛋糕和三明治,價格又昂貴得離譜。


    我用視線搜尋著一個可以直接從玻璃窗看到對麵大樓的最佳位置,可是最佳位置上已經有人。


    我站著發了一小會兒呆,終是厚著臉皮走上前:“先生,我能坐這裏嗎?”


    埋首於一份報紙前的男子抬頭,眉目間頗有不悅,目光掃向空著的桌椅,暗示意味很明白。


    我用最可憐兮兮的聲音說:“我就坐一小會兒。”


    他不為所動,一邊低頭,一邊翻報紙:“不行。”


    “我不會說話,不會發出任何聲音,我隻是想借用一下這扇窗戶,我保證,絕對不會打擾您!”


    “不行。”他頭都不抬,渾身上下散發著拒人千裏的冷漠。


    “拜托!拜托!您一看就是個好人,請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請求吧!”


    我瞪大眼睛,雙手握拳合起,放在下巴下,不停地鞠躬。這招是我從日本動畫片裏學來的,是我對老媽和麻辣燙的終極武器,幾乎百試百靈,用麻辣燙諷刺我的話說:“學什麽不好?學人肉麻!幼稚!”肉麻是肉麻,幼稚是幼稚,但無往而不利。


    那個男子終於把頭從報紙間抬起,雖然看我的眼光還很冷靜,但嘴角在隱隱抽動。估計他從來沒見過穿著嚴肅的職業套裝、盤著紋絲不亂的發髻的人做這麽幼稚可笑的舉動。我趕緊再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讓它們霧氣蒙蒙,他恐怕是被我雷住了,撇過了頭,也不知道是在忍笑還是在忍嘔吐,用手指了指對麵示意我坐。


    我立即化哭臉為笑臉:“謝謝!謝謝!您真是一個大好人!一定會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找到一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朋友,生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寶寶!”


    他轉過頭,麵無表情到近乎呆滯地看著我,也許是想研究清楚我這樣的精神病怎麽逃出了瘋人院。我沒有時間研究他的表情,視線緊緊地鎖住對麵的大樓。


    半個小時後,樓裏的員工幾乎已經走光時,我看到宋翊從大廈出來,煙灰色的西服,剪裁簡單,可他穿得分外熨貼舒服,看上去既有少年人的清爽幹淨,又有成熟男子的冷靜內斂,兩種極端不協調的氣質在他身上融為一體,散發著很獨特的感覺。


    他身旁隨行的兩個人一直在和他說話,他微笑著,時不時點一下頭。相親那日的他,和我記憶中的少年似乎沒有什麽不同,可今日的他,卻是陌生的。


    他消失在街角,我凝望著川流不息的車與人群,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七年了!我和他之間已經隔開了七年?為什麽這麽多年過去,我和他的距離仍然隻能是遙遠地凝視?


    我迴神時,發現麵前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我不記得我有要過咖啡呀!視線狐疑地掃向對麵的男子,他眉毛輕揚,幹脆利落地說:“我不會支付你的咖啡錢。”


    我這才留意到,他有一雙很英挺的劍眉,很冷漠的眼睛。我盯著他,凝神想了三十秒鍾。大概、似乎、好像、也許,剛才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問:“小姐,要喝什麽?”聲音重複了很多遍,然後一個男子的聲音很不耐煩地迴答:“隨便。”


    我的臉有些燙,我剛才盯著窗外的表情到底有多花癡?希望他隻是以為我在發呆。


    我“嗬嗬”幹笑兩聲,準備起身逃走:“謝謝您了,再見。”心裏呐喊的聲音卻是,永遠不要再見了,沒有人會喜歡與知道自己不為人知一麵的人再見。


    手伸到手袋裏摸錢時,卻一摸摸了個空。錢包?趕緊打開手袋翻找,裏麵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堆,就是沒有錢包。不可能,我今天進辦公室的時候還用過電子卡開門,電子卡裝在錢包裏,我一定是帶了錢包的。我把手袋放在桌上,開始仔細地一樣樣清查,手機、花仙子鑰匙、仿羊皮紙的複古記事簿、毛茸茸的假鵝毛筆、kitty貓、巧克力、果凍,還有一個我中午用來消食減肥的雞毛毽子……


    十五秒鍾內,手袋裏的東西已經全部都攤在桌子上,占據了桌子的半壁江山,顏色煞是五彩斑斕得好看。


    我、侍者、他,三個人一同望著桌上的東西發呆,不過發呆的原因各自不同。我臉上是問號,侍者臉上是驚歎號,他臉上……也許是省略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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