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鍾後,離約定時間還有三十秒時,海草同學仍沒到,我睨著表想,看起來他也不積極呀!如果他遲到,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走人了。正想著,陳阿姨激動地說:“到了,到了!”


    我一麵手探進包裏摸煙,一麵順著陳阿姨的目光看向玻璃窗外。一個刹那,如被魔女的魔法棒點中,我的一切動作都靜止了。窗內的世界變成了黑白定格默語片,而玻璃窗外,卻陽光燦爛,櫻花紛飛。


    他的身材依舊修長挺拔,他的眉目也一如我夢中英俊。


    他正徐徐穿行過陽光,穿行過七年的光陰,向我走來,在他身後紛飛的是櫻花,墜落的是我的心。


    我的腦袋裏電閃雷鳴,麵部表情卻麻木不仁,如一隻提線木偶般,由著陳阿姨一戳一動。


    他如何介紹的自己,我如何和他握的手,他如何坐到我對麵,我如何送走陳阿姨,我一概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我暗戀了十一年的人,這個我追著他上高中、考大學的人,這個我以為已經永遠消失於我生命中的人,這個我白日裏永遠不會去想,晚上卻無數次夢到的人,竟然再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用了十分鍾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嚴重懷疑仍然是自己的春夢,最後不惜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確認我的確不是在做夢。


    我又用了十分鍾消化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對腦袋裏的轟鳴聲,不停地喊“停”,“停”,“停”!


    當腦袋終於不再轟鳴時,我再用了十分鍾狂喜,還不敢表露出來,隻能自己在心裏雙手叉腰,仰天大笑,哈哈哈,他也來相親哦!單身,單身!


    來來我是一個菠蘿,蘿蘿蘿蘿蘿蘿,來來我是一片芒果,果果果果……


    我的水果草裙小舞曲還沒跳完,看見了咖啡匙上反射出的自己的形象……


    啊~~~~~~~~~~


    驚天!動地!慘絕!人寰!


    我內心充滿了不可置信的怨恨,恨不能當場掐死自己。


    我盯著小小的咖啡匙裏的那個小小的我發呆。竟無語、淚凝噎。


    “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包裏的手機開始響,我一聲不吭地摁掉,繼續攪拌咖啡,手機又響,我又立即摁掉,手機再響,我再摁掉,正偷偷摸摸地摸索著尋找關機按鈕,他說:“如果你有急事的話,可以提前離開,陳阿姨那邊我來說。”


    “我沒有!”


    我的語氣太熱切,姿態太急切,讓他一愣,我想解釋,可舌頭像打了結,什麽都說不出來。難道告訴他,雖然你對我沒有絲毫印象,可我已經暗戀了你整整十一年,所以,我一見你就緊張,就不會說話,就四肢不聽腦袋支配。


    “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這首口水歌被咖啡廳裏低緩的鋼琴聲一對比,再配上我的裝扮,讓所有瞟向我的眼光都如一道微積分題目一般變幻莫測。


    他倒是表情溫雅依舊,淡淡地看著我,在他的目光下,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再去摁掉手機,所以,我隻能慢吞吞地把手機從手袋裏翻出來,那短短一瞬間的心情變化讓我理解了走向刑場的死囚。


    “求求你,老天,讓麻辣燙性情突然大變!”我心中一邊默禱,一邊接通了電話。電話接通的一瞬,一串清脆明亮的謾罵直接飄了出來,我簡直就能看見一個個具體的五線譜音符在我們的咖啡桌上幸災樂禍地跳草裙舞,每一個的表情都和撒旦一模一樣。


    他是個很有修養的人,這麽多年過去,修養下更多了幾分曆經世事的氣度,為了照顧我的感受,他的神色一直很平和,端著咖啡杯,遙望著窗外,好像在欣賞景色。


    玻璃窗上映照著一個衣著得體的男子和一個五顏六色垃圾場一般的女子,所有的客人都禁不住地打量我們,而侍者也一直在好奇地窺伺我們。突然間,我心灰意冷,一邊手足無措地跳了起來,一邊說:“抱歉,我還要去赴一個朋友的約會。”


    他禮貌地站起來,很客套,也很陌生地說:“再見。”


    我在麻辣燙的罵聲中逃出了咖啡館,拉開計程車門的一瞬,我對著她咆哮:“你如果再不閉嘴,我就把你的腸子掏出來,繞著你的脖子纏兩圈,勒死你!”


    司機師傅那一瞬間,肯定有拒載的想法,但是我已經坐進車裏,怒氣衝衝拍出一張百元大鈔,“去……”我愣了愣神,對著手機咆哮,“去哪裏?”


    剛把手機往司機的方向移了移,麻辣燙立即很乖巧地報上她所在美容院的地址。計程車“嗖”的一聲飛出去,麻辣燙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又碰上癟三了嗎?你別動怒,咱迴頭慢慢整治他,保證讓他從此再不敢在京城露麵。”


    我嬉皮笑臉地說:“沒!我碰見一大帥哥,丫身板那叫一個正。”


    “你動春心了吧?”


    “是啊!看得我口水飛流三千尺。”


    “你想撲倒人家?他從了沒?”


    “想是想,可人家瞧不上俺,寧死不肯從!”


    麻辣燙大笑:“晚上去夜店,環肥燕瘦任你選,我埋單。”


    “我要一個馮紹峰的臉蛋,吳彥祖的身材,鍾漢良的眼神,賈乃亮的溫柔……”


    我們兩個在手機裏發出狼外婆的笑聲,司機師傅的車開得一跳一跳的,可我再懶得去擔心什麽自己的小命。


    我沒心沒肺地笑著,我是什麽人?新一代的白骨精,早被這殘酷的社會鍛煉成了蒸不熟、煮不透、砸不碎、嚼不爛的響當當一粒銅豌豆。可是,為什麽我的心裏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他陌生疏離的語氣?為什麽我的笑聲這麽響亮,我的心卻這麽空?


    從見麵起,他就沒怎麽說過話,隻是我一個人呆坐在那裏,外表沉默、內心狂野地上演著浮生六記。這一次的見麵何其像我這麽多年的感情,我已經跋涉了千山萬水、風塵滿麵,可他仍微笑地立於玉蘭樹下,塵埃不染。


    我和麻辣燙血拚一天後,去吃了麻辣燙,喝了點小酒。酒足飯飽後,兩人揮手作別。


    一進家門,剛打開電腦,就看見麻辣燙的qq頭像在跳。


    “到家了沒?”


    我和麻辣燙的認識很有些意思,當我們兩個還是青春美少女時,在網上相遇,聊天時間長了後,越來越無話不談。她的本名很文藝,叫許憐霜,可她的網名很彪悍——“我要做潑婦”,我當時正是自卑自憐期,看到這麽彪悍的網名,立即加了她。她說話很尖銳,常常一針見血,讓人又麻又辣,我就叫她麻辣燙,她也默認了這個稱唿。聊了一年多後,在一個月不黑風不高的晚上,我們約定地點見麵。那個一襲紅色風衣的美貌女子和我一起在寒風中哆嗦了十幾分鍾,我都沒敢把她和麻辣燙之間做任何假定與聯想,後來,還是她看我不停地撥打手機,猶豫著走過來問我可是“最美時光”,和我解釋她就是麻辣燙,手機剛在公車上丟了,我們才算勝利會師。


    我喝了幾口果汁,定了定心神,才慢悠悠地敲鍵盤。


    “嗯,剛進門。”


    “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就知道我的笑聲遮不住麻辣燙的激光眼,我盯著屏幕發呆,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相親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她逼問了一句。


    “一個人相親時遇見曾經暗戀的對象,概率有多大?”


    “暗戀?初戀?唯一戀?”


    “都算吧!”


    麻辣燙發送給我一個驚歎的表情:“曾經?不曾經吧?”


    我被她的話刺得心髒痙攣了一下,手蜷成一團。


    她發送給我一個抱抱的表情,又送給我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我的感動隻持續了0.1秒,丫惡毒皇後的本色就又暴露了。


    “他去相親,有兩種可能,一是他自己想找女朋友,二是如同你,被父母所逼。不管哪種原因,都證明他如今單身。男未娶,女未嫁,你趁早把你那林妹妹的海棠泣血樣收起來。他母親的!如果老娘能有這等好事,笑都笑死了,你還在那兒惆悵?我想掐死你!”說完她就發了一幅把我掄起來狂扁,鮮血四濺的圖片,臨了,還把我掛在樹上,吊死了我。


    我迴敬了她一個我騎著馬,把她挑在刀尖的暴力圖片。


    “對方有可能是座冰山。”


    “你有焚身欲火,再冷的冰山都能融化!”


    “我有可能需要趟過火海。”


    “你都欲火焚身了,還怕什麽火海?”


    “我用了很多年的時間去忘記他,死灰一旦複燃,我怕自己……”


    屏幕上沒有迴應,我找出手機,給老媽打電話:“媽,是我。”


    正當我拐彎抹角地指示老媽向陳阿姨套取他的聯係方式時,一串鮮紅的粗體大字跳到對話框上:“你不是早有主意了嗎?還和老娘裝嬌嫩?你丫去死!”


    我雖然是隻小狐狸,可我老媽那是一隻已經成了精的老狐狸,我這兒還遮遮掩掩,猶抱琵琶半遮麵呢!老媽已經完全地、徹底地領悟了我的中心思想。相親那麽多次,我頭一次表現出興趣,老媽樂得一個勁地笑:“好好好!蔓蔓,我和你爸全力在後方支持,你就放心往前衝,我們一定會勝利的!”


    這都哪兒和哪兒?我又不是去占碉堡,不敢再和老媽胡扯,趕緊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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