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目光從桌子上堆積如山的書本,緩緩挪到小山包後方魔怔了似的奮筆疾書的好友,他的身旁還飄著另一份沙沙作響的羽毛筆和羊皮紙,那是海姆達爾的自動書寫羽毛筆,為的是雙管齊下提高效率。卡羅三人麵麵相覷。剛才已經從好友口中得知審核結果,答案令人遺憾,但也沒太驚訝。


    十分鍾以後翹著二郎腿的卡羅從桌對過蹭過來,又啃著點心等了十來分鍾,發現好友沒有主動往他這兒看的打算,嚐試性的喚道,“裏格?”沒敢太洪亮,生怕嚇著小白兔似的和風細雨。


    “嗯?”小山包後麵馬上有了迴應。


    朋友們終於有笑的心情了,卡羅鬆了口氣,看來還是他們想多了。區區一次審核,就算賢者出題又如何,斯圖魯鬆室長的心理素質不是果凍,一巴掌下去就爛。


    “我給你寫的稿子你要看看嗎?”卡羅拿出海姆達爾當初給他的本子。


    前幾天海姆達爾委托他撰寫一份在科索爾基金會的感謝晚會上使用的主持人稿子,卡羅是寫稿子的高手,有著豐富的靠譜掰扯的經驗,盡管之前沒接觸這方麵,到底比海姆達爾這個全麵生手強。


    “嗯,你放這兒吧。”海姆達爾探出頭來。“謝謝啊,我迴寢室以後就看,到時候還要麻煩你,你也看見了,”攤攤手,“我有這一大堆東西要抄錄,這些書的借閱時間短,我得抓緊時間。”


    朋友們聽他的語氣和平時一樣輕快,表情也和平時一樣祥和,不由得徹底放下心來。


    “說的什麽話,太見外了。”卡羅拍掉身上的點心屑。“那好,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仨人決定去參加各自的興趣小組。


    走到食堂門口,實驗研究室新收的小助手因特拉根.楚格抱著幾隻窄口細頸寬肚的玻璃瓶急匆匆的走來,那些玻璃瓶裏浸泡著各色動植物標本,顏色看上去很新鮮,似乎是最新完成的,大概是準備讓海姆達爾點評成果。


    楚格看見卡羅等人立刻迎上前,“室長在裏麵嗎?”


    “二樓。”卡羅說。


    楚格點點頭,道謝後快步走遠。


    卡羅仨人沒走幾步,飛天掃帚研究室的副室長跑來,得到裏安的答案後直奔目標;片刻後,巫師棋研究室的室長來了……


    卡羅看著他們來去匆匆,感慨道,“裏格比那什麽新任學生會主席還要有主席派頭。”


    好不容易打發了最後一位研究室室長,隨便吃了點餡餅和水果,算對付完一頓晚餐,海姆達爾揮動魔杖把桌上的書山全部塞進他的布袋子裏,布袋子變得鼓鼓囊囊,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書山的龐大規模。難怪楚格看他的眼神更上一層樓。


    海姆達爾拿起卡羅給他寫的稿子,走出食堂,轉向寢室。


    推門而入,寢室內的壁爐燒的正歡,海姆達爾叫了幾聲,沒有迴應,摸摸頭,猜測萊昂可能剛出去,也沒太在意,把書袋子擱臨窗的小書桌上。奧拉爾蹲在鳥架上縮著脖子一動不動,似乎好夢正酣,海姆達爾輕手輕腳的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包按比例拌好並壓膜烘焙的女王鶻專用小餅幹,在鳥架的托盤上放了幾塊。


    走進盥洗室洗了把臉,出來後過分安靜的環境讓他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那些頑皮的家夥上哪兒去了?若是平常,奶糖和小麵包早就趴在壁爐前打瞌睡了,喜歡吊掛在吊燈上的小八也不見蹤影。


    “又跑哪兒去野了?!”斯圖魯鬆室長琢磨著是不是應該出去找找。


    他的垂幔四柱床上響起詭異的動靜,四麵掛著帳幔看不到裏麵,奇異響動未再出現,海姆達爾迷惑之餘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走向四柱床,伸手撩帳幔。


    一隻黑乎乎的大鉗子從逐漸擴大的布幔縫隙中霍然伸出,夾住海姆達爾的袍子用力一扯,猝不及防的海姆達爾倒向帳幔內,跌倒在軟綿綿的床鋪上。某樣沉重的東西借機壓在他身上,還來不及撐起身子的海姆達爾被壓的無還手之力,跟一塊搓衣板似的直挺挺的倒了迴去。


    此時此刻海姆達爾卻不顯驚慌,眼掃一周,心裏有了底,剛要開口,就看見四對油亮的眼珠在床頂滴溜溜的轉,然後,蓄勢待發的眼珠主人歡快的向下一跳,斯圖魯鬆室長終於按耐不住的放聲尖叫。


    “別壓我臉上!怎麽這麽臭!你們跑哪兒刨爛泥去了?!”


    跟海姆達爾相處久了,這幾個也知道麵對它們時這人就是隻紙老虎,聽他鬼喊鬼叫並不害怕,反而壓的更歡實。


    “等我能動了,看我不收拾你們!反了天了!”


    結果海姆達爾嚎的越大聲,它們就越瘋,見起不到絲毫震懾作用,海姆達爾恨得齜牙咧嘴。心裏卻更納悶了,這些家夥怎麽了?怎麽突然瘋起來了?平時也沒見它們搭理自己啊?!


    斯圖魯鬆室長已經被冷落了好些天了,豆莢倒是一直陪著他。海姆達爾也沒太在意,就算它們通人性,動物終究不是人,不可能成天粘著自己,而且從本質上來說,豆莢跟一般的動物不一樣,不是自然造就的野生動物。


    “羅羅說,裏格難過。”


    小八眼含含糊糊的話讓海姆達爾摸索到了緣由,原來之前卡羅三人跟它們嚼舌頭,讓它們安慰自己,難怪突然心血來潮來鬧他。也隻有他的三位好友能這麽做,也敢這麽做。可惜野生動物不知道怎麽安慰一名貌似“失落”的巫師,卡羅說了緣由,具體步驟沒教,它們隻好自行揣摩並付諸行動。


    海姆達爾哭笑不得,當然,心裏感動的嘩啦啦的。


    “壓得我快透不過氣來了,起來起來,再不起來我就生氣了!”


    仨動物聽海姆達爾的聲音硬邦邦的,以為他真的發火了,飛快跳下床,海姆達爾這才有空間仰天長歎,大口喘氣。


    爬下床看著仨動物眼巴巴的看著自己,想到它們的目的,再大的火都成煙灰了。


    “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了,沒卡羅他們說的那麽嚴重,我好得很,你們不這麽覺得嗎?”海姆達爾竭力展現自己的精神煥發。


    仨動物還真的觀察了一會兒,得到答案後屁股一扭,自行解散了。


    心裏不平衡的斯圖魯鬆室長默默吐糟了幾句,轉眼發現小麵包蹲在那裏沒動,走過來蹭他的褲腿。


    海姆達爾心花怒放,“還是姑娘好啊,小棉襖貼心。”彎腰抱起小麵包,親了親它的小腦袋,小麵包也喜歡跟他親近,湊上腦袋想讓他多親幾下。


    跟海姆達爾近距離的接觸該注意什麽,該如何操作,小麵包小姐現如今駕輕就熟。小麵包是在海姆達爾和威克多手中成長的,再加上年紀小,有時候活動起來容易傷到人自己卻毫不知情,它一天天的長大,身上的“武器”也逐年鋒利,根本就是割肉利器。


    好比有一次在與海姆達爾玩耍時太興奮,側身時一不注意尾巴甩過了,正好從海姆達爾的臉頰上剌過去。客邁拉獸尾巴上的鱗片邊緣銳利如刀,當場就刮的海姆達爾半張臉血肉模糊,苦不堪言。好在鱗片不大,傷口不深,即便如此,還是讓斯圖魯鬆室長吃足了苦頭。如果不是魔法世界的靈丹妙藥成效卓著,肯定就毀容了。


    因為這件事,愧疚的小麵包主動找上了奶糖求教經驗——雖然沒人責怪它——從奶糖那裏學習該如何利用和控製自己的武器。


    也因為這件事,奶糖和小麵包的感情有了升溫的趨勢。


    客邁拉獸這種生物天性涼薄,不論公母都兇殘嗜血,除了交.配時會一定程度的相互忍讓,除此之外見麵直接用實力說話。所以奶糖和小麵包不對盤不是它們性格不合,而是天性使然。


    能看到它們和睦相處,海姆達爾樂見其成。


    小麵包長於人類之手,兇相不外露倒還可以理解,奶糖簡直是大自然的奇葩,學校的教授們每次看見奶糖都忍不住嘖嘖稱奇。神奇動物研究室恨不得把它當上帝供起來。


    最近,就連戈爾登教授都打起了奶糖的主意,雖然想不出到底為什麽……海姆達爾蹙了蹙眉心,如果教授有什麽出格的舉動,就算他是格林德沃公開承認的老師,自己也不會善罷甘休。


    五分鍾以後,寢室內響起了斯圖魯鬆室長的哀嚎。


    “怎麽全是泥點子?你們真滾到泥潭裏去了?!摸上去濕乎乎的,莫非在我床上撒尿了?難怪那麽臭!我的床單被子……”


    第二天清晨,海姆達爾目光呆滯的走進盥洗室,往牙刷上擠牙膏時對著鏡子哈欠連天——昨晚抄書抄到三更半夜,眼看快天亮了才爬到床上躺了一會兒,感覺眼皮才搭上,為防睡過頭調好的鬧鍾就響了。


    海姆達爾嗅了嗅擠出來的牙膏,清爽的薄荷香鑽進鼻孔,不由得深吸口氣,揉了揉眼睛,懶洋洋的刷牙。神智漸漸清晰,睡意慢慢消退,他的大腦開始正常運作。奇怪的是腦海裏浮現出的第一個畫麵居然是一麵鏡子,就跟眼前這塊差不多……不,應該說一模一樣。海姆達爾納悶的看了幾眼,很快放棄在這上麵兜圈子。於是,腦海裏的畫麵又變為仿古式地磚,也跟這間盥洗室裏的一樣,不同的是腳下的地麵幹幹淨淨,腦子裏出現的場景碎了一地的玻璃,他抬起腳用力踩了上去……


    當然,是穿著鞋子的。


    海姆達爾吐掉嘴裏的泡泡,“我真的踩上去了?”喝了一口水用力漱嘴,對腦子裏會出現這樣的畫麵感到莫名其妙,剛打定主意去問問占卜學教授,眼麵前的鏡子極不自然的閃爍著光芒。


    海姆達爾瞪大眼睛。


    “我可以肯定,你確實踩上去了!”


    “噗”的一聲,鏡麵掛著一大片帶泡泡的漱口水,鏡子驚悚的尖叫起來。


    “惡心死了!惡心的我要碎掉了!”


    受到驚嚇的海姆達爾一邊咳嗽著,一邊抖著手指,顫巍巍的指著鏡子,“長舌婦?!”


    鏡子的叫聲更刺耳了。


    迴過神來的海姆達爾想明白了一件事,他腦中迴蕩的那些場景應該不是夢境,而是真實經曆,也許就在昨天晚上。印象中他似乎有過一次起夜,睡下去不久被尿意憋醒,迷迷瞪瞪的上了廁所,但是如今怎麽都記不起來更詳細的。


    最靠譜的猜測是昨晚他神誌不清的來上廁所,結果“長舌婦”突然跑出來嚇人,他本來就對二賢者心懷怨念,一抬手就把鏡子炸了,所以腦中才會出現那幅滿地碎玻璃的畫麵。


    忽然迴憶起某些小細節,也就是說他不單炸了,完了還用腳踩了。今早鏡子完好十有八、九是勤快的家養小精靈收拾了殘局。


    鏡子咆哮著讓海姆達爾把它擦幹淨。


    “你可以從賢者室出來?”海姆達爾遲疑道。


    “我又不是坐牢!”鏡子對他的輕慢態度異常憤慨,居然敢理直氣壯的質疑它的自由。


    被連番刺激的海姆達爾反倒鎮定下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絨布等會兒會來收拾的。”海姆達爾對著濕淋淋的鏡子淡定的洗完臉,把它咄咄逼人的怒喝當做耳旁風,裝聾作啞的走出盥洗室,沒忘記關上門,又給那鏡子吃了迴閉門羹。


    搭好鬥篷帽子,走出寢室塔的時候海姆達爾心裏嘀咕,這位二爺分裂的有些不著調,真不知道活著那會兒是什麽樣的,隻有梅林知道,他(或他們)能和其他幾位賢者和睦相處嗎?


    吃午餐的時候海姆達爾和卡羅商量稿子,把大致意思念給另倆好友聽,裏安湊上來提供了幾條個人意見,覺得修改的差不多了,海姆達爾擱下筆,想了想,說:“還是謹慎點好,按稿子彩排一下。”


    “這才是初稿,你就決定了?基金會安排彩排嗎?”卡羅有些詫異。


    “安排了,不過要到十二月初。”海姆達爾說。“我上星期向基金會要來了出席人的名單,他們也向我表達了這次晚會的主旨,這份稿子肯定要經過多次修改,嘉賓名單可能會發生變動,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確保需要我自由發揮的這一部分的流暢。”


    “你打算怎麽做?”卡羅問。


    “晚飯以後你們就知道了,我已經讓希娜去布置了。”


    晚餐過後卡羅三人跟著海姆達爾離開食堂,走過中庭,穿過一條迴廊,來到一個豎著高台的圓形小中庭。一米高的石頭台子背靠一塊柱形紀念碑,以高台為中心,中庭四角豎著六根纖長的紀念柱,紀念碑和石柱上的雕刻均以噴火龍為主題。平時德校的學生會在這裏舉行一些規模不大的聚會,大多時候被各研究室征用,搞些新產品。前一陣學生會主席競選,石台也為競選者們提供了拉票的舞台。


    今天,海姆達爾提前和學生會預約包場,“學生會裏有人”終於發揮了點效用,主席先生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故而,斯圖魯鬆室長認為,隻要別來騷擾自己,他還是願意容忍有一個叫博納瑟拉的朋友。


    他們一走進中庭,中庭裏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就停了,大家紛紛對海姆達爾發牢騷,“我們都準時到了,你卻是最晚的一個。”


    海姆達爾匆忙一路賠笑著往台子那裏走去,卡羅等人見了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咋舌,怎麽迴事,為什麽各研究室的室長都在這裏?


    海姆達爾快步走上石台,先向各位室長致上歉意,而後清了清嗓子,“首先我很感激大家願意抽出時間提供幫助,我讓希娜轉達的意思是各研究室派一名代表就行了,沒想到室長們這麽捧場,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斯圖魯鬆室長貌似一臉羞射。


    室長們哈哈大笑,飛天掃帚研究室室長噴笑道,“你會不好意思?!今天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


    有室長附和,“我們這裏根本看不到太陽!”


    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斯圖魯鬆室長是個厚臉皮的,等這陣笑鬧平息,又道,“相信大家都知道我找人的目的了,就是想讓大家給我把把關,看我說的怎麽樣,請大家多多提意見,我好迴去對症下藥。”


    室長們都表現得很積極,海姆達爾以彩排的方式念稿子唱獨角戲對他們這些成天關在學校裏的學生來說是稀罕有趣的,而且還是以幫忙的名義,何樂而不為。每個室長都願意賣海姆達爾麵子,讓他欠自己人情,在這間學校,這比金加隆管用。


    而對於急需積攢主持經驗的海姆達爾來說,他們都是會說話的人形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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