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好事,你不現場答應?”藍老板手裏正在磨指甲的磨片停了停,用一種不可置信、還有一些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蔸娘。


    “我過完暑假還要迴去上學的,人都不在香島。”蔸娘深沉地皺起眉頭,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那你不會找個人看著?好多人都是這麽做的,你以為阿戎他們不出差,不出個十天半個月的嗎?”藍老板依然維持這眼裏的“恨鐵不成鋼”,繼續滑動磨片,把指甲修得圓圓的。


    “可是我都不會做生意,不知道怎麽賺錢、怎麽開店的。”蔸娘還是不放心。


    “你以為其他人就會啊?”藍老板瞥了她一眼,說道。


    “嗯……”蔸娘想了想,迴憶阿戎在他自己的店裏,似乎也沒幹什麽事情,很多時候都是坐在吧台邊看著,或者自己也去玩,手裏拿著杯酒。


    “一開始都是不會的,有過幾次之後就會了。”藍老板說,“做生意是最簡單的,有地方、有貨源,把東西賣出去,有利潤,就好啦。”


    蔸娘聽著這幾個詞匯,思考了一會兒,搖一搖頭,說:“明明好複雜!”


    “人家像你這麽大的古惑仔,都不會想這麽多,就是腦袋一熱說幹就幹。你真是,怎麽這樣瞻前顧後的。”


    “可是,如果我做了賠本的生意,那怎麽辦?”


    “那就下一單補迴來,把賠了的空缺補上。”


    “那要是一直都在賠,那豈不是空缺越來越大,那不是很糟糕!”


    “那就想辦法別賠,想想怎麽賺呀!”藍老板伸手彈了一下蔸娘的額頭,“做生意要記賬的,查查你的賬在哪裏虧得最嚴重,就去想辦法下次不要在同一個地方一直吃虧,看看哪一部分最能賺,就加把勁再提高點,或者,用其他收益少的地方,看看怎麽提高點,就可以啦。”


    蔸娘捂著額頭,還是愁眉苦臉的:“可是說出來都容易,做起來就好難了。大人們還喜歡說讀書容易呢,隻要書本背了、卷子做了,就沒事了。可是做起來也是累得要死要活的。”


    藍老板聳了聳肩:“你要找方法嘛,什麽事情都有自己的規律,找到能勾到規律的方法,就省事很多了。”


    “怎麽找?”


    “這可是自己的經驗,我的經驗給你,你也沒辦法照搬,你隻能說聽聽,但是實際上,還是要你自己嚐試嚐試,才知道用什麽辦法解決。”


    “那要是試錯了,可怎麽辦?”


    “那就再試一次,不就是錯了嘛,錯了就錯了,多大點事情!錯了也算你有經驗了,不是嗎?下次不要在同一個地方錯了,不就好了。”


    “可是,我如果每次錯的地方不一樣,那不是很不好!”


    “不一樣就不一樣咯,就像你在學校寫卷子,做選擇題。也有那叫什麽……排除法,是吧?”


    “是有教這麽一個辦法,把其他錯的刪了,剩下的是對的,那就是對的了。”


    “你不是明白這個道理嘛!”


    “可是,做題目,那也就隻有四個選項,我能排除掉三個就好了,做這些什麽,生意啊,這些事情,需要排除的點也太多了!”


    “那就慢慢來咯。你這麽的年輕,還怕沒有時間嗎?”藍老板說著,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真不知道你這個年齡,這麽怕這怕那的幹什麽,這麽年輕應該大膽點享受的,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你這種運氣!”


    蔸娘努了努嘴,擰起來的眉頭還是一籌莫展。從叔伯們的茶室迴來之後,雖然看上去得到了別人都羨慕的好事,她卻表現出了完全和高興沒有關係的憂慮不安,連天垮著臉,總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藍老板和蔸娘坐在咖啡店裏,靠窗戶的位置。從窗戶外麵可以看見天空陽光明媚的,在高聳的樓宇之間,遠處是平靜的藍色海麵。這個咖啡店的裝潢時尚簡約,隻看氛圍不需要看菜單,都知道這裏價格不菲。


    這讓蔸娘本來就坐立難安的心情,更加小心翼翼。


    藍老板看上去是這裏的常客,點單的時候隻和店員說了一句“老樣子。”,他們就知道藍老板要什麽。


    在一番對話之後,蔸娘苦惱地趴在了桌上,還是對陸伯把這項壓力給到自己,而十分焦心。


    “總而言之呢,我是建議你接下來。”藍老板飲了一口咖啡,說道,“確實這塊地盤給你,在帶來收益之外,也會帶來壓力,比如管理這塊地區的責任,怎麽保護自己的地盤不被其他人的生意入侵或者影響,但同時又不能和其他人交惡,讓你的收益出現損失。康賀東自己也並不是一個很精明的人,他在的時候,他的地盤上常有其他人的產業,以租賃的方式對他繳納保護費,他就相當於做房東,收人家的租金。”


    “可是,這樣不就沒有辦法掌控地盤上的生意內容,也不能確定所收的租金會不會太少或者太多嗎?”蔸娘把趴著的腦袋轉了轉,變成下巴抵著桌麵,聲音含糊地說道。


    “確實有這種風險,但是收租是最不需要自己想,自己操勞的事情,所以他這樣選擇。就像你說的,他沒辦法控製自己地盤上的生意內容,所以其他幫派的產業入侵自己的地盤原生產業,就變成一個很大的問題。”


    “但是地盤還是他的,這個不會變的吧,隻是可能收入會變少,其他看上去也沒有什麽問題?”蔸娘疑惑地說道。


    “這可不是收入變少這麽簡單。實際上他之前在管理自己的地盤的時候,已經出現了這種情況,他自己名下的場子,生意並不是很好,甚至會經常有負收入的情況,就是虧錢。所以當時陸伯的人就正好和他談了幾筆生意,和他合作,陸伯那邊的人出人力幫他管理場子的經營和秩序,收入到賬他們五五分成。”


    “那陸伯那邊人還挺好?”


    “真的嗎?”


    “……不,不是嗎?”蔸娘眨眨眼睛。


    “當然看上去康賀東就輕鬆了,可是輕鬆的代價是在這塊地盤上的主導權變成名存實亡的擺設,陸伯的明麵生意下方還會有暗線的生意,康賀東不清楚,如果出了什麽問題算在康賀東頭上,就是說,那五五分賬,不過是給他一點架空了他的主導權的損失費,但是如果哪一天真的出了問題,那些五五分賬的錢對他來說完全是杯水車薪的。”


    蔸娘點點腦袋,想了想,又皺起眉頭:“那陸伯要把他的地盤給我,豈不是也想做一樣的事情,那這怎麽算好事情!這不是很危險的事情嘛!而且我比起康賀東更沒有經驗,更年輕還容易騙。”


    藍老板用一種深沉又另有深意的眼神,看了幾秒蔸娘,端起咖啡杯,把剩下的咖啡喝掉,說道:“如果你不知道他有這些打算,還以為他心地善良為了來幫助你才這麽做,那才算危險。你現在都知道了,有這個意識就可以防備一手,隻要能穩住開頭一段日子,後麵就會慢慢開始把自己的生意做起來,這不是一種好事?再說了,你還是林嘉文的人,你如果實在不喜歡,過一陣子等風聲過了,把地盤丟給他去管,他反正都會接住,然後給你加零花錢,你也一樣輕鬆。”


    蔸娘輕輕地發出一聲“哦……”,點了點腦袋,卻還是一臉愁容的樣子。


    “那你今天就出來和我說這事啊?”藍老板看著她那張小孩臉擠出一籌莫展的樣子,覺得有幾分逗樂。


    蔸娘迴答:“是的呀,我不知道能找誰說,文叔讓我自己決定,要是和戎哥說,他可能直接幫我找好貨源開出酒吧一條街了。藍姐看上去比較理智。”


    藍老板一臉很受用的表情,就差寫著“算你識貨”的字眼在臉上了。


    蔸娘像是想到了什麽,又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又開口:“還有啊,藍姐知不知道,晃碩還有一個長得很像的兄弟啊?”


    藍老板撐著下巴,轉轉眼珠看上去在迴想,過了片刻,說:“聽說是有一個,不過他的行蹤成謎,神出鬼沒的,是雇傭殺手,但是不屬於任何幫派,算是獨狼一隻。還有聽說是東南亞宋氏他們家不能當麵說的一個人,很早就脫離了自己的幫派,脫離之前還惹出不少事,鬧得很大。怎麽了,忽然問這個?”


    “沒什麽,就是忽然好奇。”


    “是不是看見什麽了?還是聽到了什麽?”


    蔸娘張了張嘴,有點猶豫要不要實話實說,但是她想起那雙金色眼睛,他盯著自己說,如果告訴了別人,妨礙了他的事情,他就會找上門,那不像是隻是說說。於是她還是打算把這個秘密吞迴肚子,搖了搖頭,低頭含住了吸管,說:“真的沒什麽,就是聽到了別人聊天。就是隻言片語,我也記不清了。”


    “這樣。”藍老板看上去接受了她的解釋,“不過不要對他太好奇,遇到他基本沒什麽好事。”


    “為什麽?”


    “這是行內潛規則,以後你會知道的。”藍老板一邊說,一邊放下了咖啡杯,“差不多,該迴去了。”


    街上出現這個人的時候,毫無征兆。他就像是從哪處下水道裏爬出來的似的,整個人的皮膚幹枯灰暗,像是缺少水的河床,袒露出髒亂的泥沙底部,散發著怪異的惡臭,混合著一股難以描述的臭味,還有一些奇怪、不常見的藥味。他的臉是消瘦的,消瘦到病態的,肉似乎被抽取出去了一半,隻剩下幹巴的皮膚,皺巴巴地覆蓋在骨頭上,艱難地掛著,勉勉強強將這個人維持得像個人的樣子。他的眼睛深深凹陷在眼眶中,黑眼圈幾乎和胡渣的眼神融合到一起,成了一大片青黑色的顏色,把那張本來就非常憔悴的臉,染色得更加駭人。


    這個人隻是一歪一倒地走著,走在鬧市的街道中間。可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他的臉色雖然像是在某處流浪許久,近乎瀕死一般,身上的衣服也是已經皺巴,充滿許多肮髒的痕跡,可從衣服的質地本身來看,他曾經也算是體麵的人。


    人們紛紛避開這個人,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在街麵上的,也不知道他要到哪裏去,隻是和在避開他之後,和身邊的同路人議論紛紛,或者隻是匆匆瞥了一眼,就匆匆走開,都擔心惹上什麽麻煩。


    藍老板帶著蔸娘從樓頂的咖啡店坐電梯下來,穿過幾層商場,在踏入陽光之前撐開了遮陽傘。


    “不過呢,你自己不要壓力太大了,十六七歲去管一個街區確實挺複雜的,既然文叔讓你自己決定了,你就自己決定。”藍老板在撐開遮掩傘之後,還從包裏拿出眼鏡盒,戴上一副墨鏡來,試圖把紫外線嚴嚴實實擋在外麵,“正好呢,我下午挺有空的,可以陪你看看那篇街區,就在附近,走幾步就到了,你可以去看看,有點印象,對選擇也有幫助。”


    蔸娘點點頭,感謝了藍老板:“好,謝謝藍姐。”


    “別謝我,謝林嘉文對你這麽上心,害得我都被他影響。”藍老板說,“我可一向最討厭青春期的小孩子。”


    正值青春期的小孩收起聲音,不敢說話,更別提反駁了。


    她們一起走過街角,拐了一個彎,正好遇上這個遊蕩著的人。蔸娘被他嚇了一跳,往後跳了小半步,藍老板也連忙往邊上讓開,把蔸娘往身後拉了拉。


    那個人在她們麵前停下。似乎是因為長時間的行走,終於讓這個看上極其脆弱、病懨懨的人,失去了力氣。他停頓在原地,連喘氣看上去都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了,嘴張開著,唾液來不及咽下去,順著下巴流下來,嘴唇毫無血色,幾乎和皮膚一樣幹涸、發著不正常的灰。蔸娘往上看,看見他的眼睛,瞳孔放大到了極限,那是死去的人才有的眼睛。


    在場沒有任何人預料到,這個人猝然倒下,雙手往前抓著,像是溺水的人看見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像是沙漠裏即將渴死的人看見了海市蜃樓中的綠洲,他用勁全身的力氣往前抓,在混亂中,隻抓到了蔸娘的胳膊。


    藍老板也驚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連忙抓著那個人的手腕,想要讓他遠離蔸娘。還沒有怎麽用上力氣,他卻自己直直倒下去,腦袋砸在了蔸娘的鞋尖前。


    附近的路人,多半是為了好奇,漸漸聚集過來,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叫起來:“快來個人報警啊!叫醫生,叫救護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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