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裏年輕的小警員拎著兩大袋子麥當勞的外賣,鑽進警戒線裏,把袋子裏的漢堡和可樂拿出來挨個分給她的師兄師姐,再挑出裝著一份的小袋子,拎過去給她的長官。婁知銘倚著牆角坐在階梯上,戴著墨鏡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不遠處擠著一群人的小館子,小警員拎著袋子過來拍他胳膊,他才轉過頭,說了一句“多謝”,一邊看著那群人一邊伸進袋子裏拿外賣。


    “下次出外勤,蹲守的時候,買快餐不要買薯條啊。”婁知銘把漢堡和可樂拿出來,把袋子還給年輕的下屬,說道。


    “買套餐便宜點嘛,婁sir。”小警員迴答。


    “嘁,你貪吃的吧。”


    她擺了擺腦袋,笑嘻嘻地問:“那薯條給我咯?”


    “拿去拿去。”婁知銘揮揮手,罷了又囑咐一句,“吃完手擦幹淨才能摸槍。”


    小警員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答應,又嘀咕了一句:“我看他們一時半會都不會有動靜啊。”


    “那不好說。”她的長官敲了一下她的帽簷,示意她好好工作。


    婁知銘習慣了找工作的空檔吃飯,一個漢堡幾下就被他啃完,有人勸他空閑休假時候好好調理飲食,長此以往還沒退休胃先退休。他總是漠不關心,說這都是命,他不像是個能享福的命。


    太陽往西邊靠近,光的顏色開始變得有些泛紅,婁知銘還在他原來的位置上,隻是從坐著變成站著,那群聚集的古惑仔還是堵著那家小店。忽然間他的口袋裏響起鈴聲,他依然看著那家小店,手去掏風衣口袋,拿起來看卻沒看見手機上有任何來電提示,但是聲音還在響。婁知銘皺了皺眉頭,終於移開了緊緊盯著那群人的視線,連忙從內襯的口袋裏拿出另一部手機。那是一部比較老舊的型號,似乎用了很久,功能也遠遠不能滿足現在生活的需求。


    屏幕上沒有來電顯示,寫著未知。婁知銘接起來,“喂?”了一聲,隻聽到幾秒空空的忙音,似乎在陳舊的聽筒出口裏聽見了有人淺淺的唿吸聲,他還想說點什麽,問這個來電者是誰,對方卻掛了電話。緊接著,兩聲短信的提示音響起,對方的號碼還是被隱藏寫了未知,內容隻有短短幾個字:有平民在你盯住的店裏。


    再一次抬頭,婁知銘看見一個長頭發的女孩,繞過門口那群站著的古惑仔,走進店裏。在她走進去之後,本來圍在門外的人像魚群一般湧進店裏,小小的店變得擁擠,外麵的人看不清一點裏麵的動靜。


    “喂,別坐著了,上工。”婁知銘迴頭叫他隊裏的警員。


    蔸娘放下了辮子之後,頭發因為長時間編在一起而保留了小巧的波浪弧度,背著單肩小包的樣子走在香島的街道,倒是有幾分像電影裏的畫麵。肥秋在她的提議下隻是在酒店的大廳裏,找了一個靠窗、可以看見小館子的位置遠遠地觀察店裏的動向。


    她比較矮,平視著前方走路,就不會和那些古惑仔接觸視線,她也不躲閃,隻是好似沒看見這麽多人在一樣,隻是一個食客、一個路過人。如果他們足夠仔細,大概能看見她的指尖微微發抖,唿吸都仿佛僵硬的演戲。蔸娘維持著步伐的速度和大小,踩上台階,路過那個生還但是雙腿上都纏滿繃帶的少女,她隻是用餘光匆匆看見了那紮眼的白色,沒有多分出一點視線。


    那個少女怨毒地瞪著她,在她走過之後激動地快要用那雙殘破的腿支撐身體站起來,隻為了追上她、抓著她,少女尖叫起來:“就是她!薩米哥就是她!”


    而蔸娘依然沒有聽見一樣,直徑走到後廚,在坐在椅子上的老板阿伯麵前停下,打開自己小包,掏出一遝厚厚的現金,遞給老板。接著她彎腰半蹲下來,語氣真誠地輕聲細語和老板說:“不好意思阿伯,本來應該我們做這行的自己事情自己解決,我沒想到波及到您了。有沒有受傷,哪裏不舒服啊?”


    老板手裏拿著那一遝現金舉在身前,本就皺巴巴的臉擠成一團,看著這個閩南口音的外鄉小姑娘,手收迴來也不是,還給她也不是,支支吾吾看了蔸娘一會兒,說道:“幹一天不會有這麽多錢的啊妹妹……”


    “被嚇到的也要賠的,您收著嘛。”蔸娘的聲音倒像是她是委屈求全的那個,說完了就不再給老板機會推脫,站起來走到其他人麵前,重複了三次掏小包的動作,分別給了其他三個人一遝鈔票,每遝約摸兩厘米厚。發完,小姑娘身側的小包變得空癟癟的。


    “你老板倒挺會教你做人。”


    蔸娘聞聲迴頭,看見一個年長些的男子,那個男子皮膚粗糙得宛如被海水浸泡過的石頭,露著胳膊,黝黑的皮膚上有一對黑色的紋身龍和虎。她眨眨眼,一副終於看見了這一群人的樣子。


    薩米搬了一張椅子,坐在蔸娘的正前方,伸出手指對著蔸娘,往下點了點,意思說讓她也坐下。蔸娘站著沒動,還是站在阿伯的前麵,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你站著也行。”薩米眯了眯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女孩,不屑和生氣都擺在臉上,“那我們有話說話。你害了我三個兄弟,連弟妹都被你弄傷成這樣,總要還債吧?”


    蔸娘歪著腦袋探過去看腿上綁繃帶的少女,問:“她狂犬疫苗打了嗎?”


    薩米等著她說怎麽解決,她卻置身事外的樣子,頗有熱心地發問,薩米隻覺得很不喜歡她這種拐彎抹角的女孩。小館子裏人擠人,安靜下來的時候更顯得窒息,蔸娘也好像非要等到一個迴答,於是一群人眼瞪瞪看著她,而她眨著那雙濕淋淋的眼睛看著對麵的少女和薩米。


    “打了。”那個少女沒了剛才的氣焰,小聲迴答。


    蔸娘點點腦袋,繼續對話:“是他們先動的手,我隻是按照要求……按規矩,去拿迴他們欠我的債務。”


    “幾個小年輕小打小鬧而已,你也還迴去一樣的就好了。你弄死兩個,還有一個還在醫院裏,算什麽?”


    蔸娘張了張嘴吸口氣,眼睛轉了半圈,最後不太確定地吐出一個詞:“高利貸?”


    薩米猛得站起來,椅子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你以為你在學校裏和老師開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在和什麽人說話?我知,你和康賀東有關係,覺得他地位高能保你是吧?我跟你講他現在救不了你,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等我們這群人打出個結果,不管你東哥是死是活,灣仔換了新的大佬你都會跟著他一起完蛋。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值錢!”


    蔸娘雖然在對麵站起來的時候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但是現在看上去又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做這行的哪有值錢的命,都是消耗品,一不小心就折損了。我是這樣,其他人也是。”


    “那你說,怎麽還我的小弟和弟妹的債。”


    蔸娘低頭,垂下睫毛,看著有點油漬的地板,想了想:“當他們的因果報應吧。我的錢都給阿伯賠償營業額了,規矩裏有說,不能打砸搶傷害平民的,對吧。”


    “好嘛,因果報應。那你不怕你也有因果報應?”薩米的身體微微前傾,隨時都要衝上來。


    小姑娘聳聳肩:“差八個。”


    “什麽?”


    “我放的狗比你們的所有人數多了八個。”蔸娘輕輕地說。


    話音剛落,薩米抓起椅子,幾步竄到蔸娘麵前,甩起椅子打到她身上。蔸娘隻來得及抬起胳膊勉強護住頭和胸前,來不及躲開,結結實實挨了一下。她少有鍛煉過,當然擋不住常年在街頭混跡、常常待在地下的小拳館陪後生仔練拳腳的男人,被打疼了隻能細細地叫出聲,站不穩被力道推著往後倒,身子砸在阿伯的身上。


    老板看她是小姑娘,連忙托住她,但卻也不敢僭越真的去護著她,隻能幾乎用嘀咕的聲音說:“她還是小女孩啊大佬就教訓一下,給點警告就行了……算了吧算了吧……”


    “你收聲!不然連你一起揍,我迴頭蹲班房!”薩米哥舉著金屬椅子指著阿伯吼道。接著他又惡狠狠瞪向蔸娘:“差八隻是吧!就看你能不能活過今天!”


    他喊話之後原本站在原地的小馬仔都一擁而上,往她身邊擠。


    金屬椅子第二次砸在她的胳膊上的後一秒,一聲槍響阻止了所有人的動作。


    “你們聚會持續夠久,太陽快要下山了。”外頭來的人聲音懶懶的,語氣似在和普通朋友打招唿,但低沉的男性嗓音讓人心髒的跳動跟著他喉嚨的細微震顫共鳴。蔸娘不知道是因為挨了兩下猛烈的撞擊,還是因為這個聲音,讓她手腳冰涼。


    “阿sir也跟了一整天,就讓我們做完事,大家各自迴家安樂茶飯怎麽樣?”薩米手裏還拿著金屬椅子,壓著剛剛發出來的火又和婁知銘說話。


    “擾了人家良民做生意,這條路都給你們封起來,大半天不能走人行車,現在還對著你們行外的人舉家夥什。”婁知銘拎著槍,槍管在那張金屬椅子的支腿上敲了敲,“鬧成這樣還沒完事?”


    蔸娘攀著阿伯的腿,抬起腦袋,從亂糟糟發絲之間往上看,看見白天在路口和林嘉文說話的督查。店裏隻開了一盞燈,光線不算充裕,但是這個督查還是戴著墨鏡,讓蔸娘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現在也沒有心思去仔細揣測,她的大腦都被胳膊上劇烈的疼痛占據了。


    婁知銘看著地上楚楚可憐的小姑娘,胳膊上青紫一片,還發著抖,心裏暗罵了一句匿名發信息的人,想著對方也夠沒良心,叫一個嬌弱的女學生進來給他做理由進來逮人。他看了看四周沒有血跡,對後麵的隊員揮了揮手:“把這些人都帶迴去,平民也帶走錄口供,看看有沒有受傷的送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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