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平安停下腳步。


    什麽意思,顏稼軒都還沒到?


    他拿出手機準備問問。


    馬上又聽到三姑的聲音,“這位妹子……”


    “誰是你妹子!”婦女聲音很衝,“你孫子跟我兒子一般大,你喊我妹子合適嗎阿姨?”


    “你……”三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們老季家詩書傳家,不管男女,向來不會罵仗。


    所以在農村裏跟左鄰右舍吵架,往往很吃虧。


    季平安忍不住走進病房,他倒要看看顏稼軒的夫人到底有多年輕。


    結果,跟他五十出頭的三姑不相上下。


    “平安舅舅!”


    病床上,還在打著點滴的壯壯,就要往他身上撲。


    季平安眼疾手快,上前將小家夥摁住。


    剛剛三年級,就有一米五,目測一百斤出頭。


    真對得起他自己的小名兒。


    不過看到小家夥戴著網套墊著紗布,白紗布還被鮮血浸透的腦袋,季平安的臉不由的冷了下來。


    壯壯這是讓人開了瓢?


    而他的同學,隔著一張空病床的床位上,那個油頭粉麵的小家夥,僅僅隻是嘴角有點腫。


    明顯壯壯吃虧了嘛!


    就這還要開除壯壯?


    “平安,你可來了!”


    三姑欣慰地道,她不會仗勢欺人,但求一個公道。


    “三姑,跟我說說情況。”


    三姑還沒開口,就被對麵的婦女打斷,“還跟你說說情況,你算個什麽東西?搞得跟大幹部似的,啥也不是。”


    “我舅舅就是大幹部!”壯壯激動地道:“我們全校都在學習他的事跡呢!”


    “狗屁,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對於小屁孩的話,婦女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媽媽,別說了,媽媽……”油頭粉麵的小家夥認出了他們學習的榜樣,有點怕了。


    女人安慰兒子:“成成不怕,你爸才是大幹部,起碼在學校這一塊,都是你爸說了算。”


    “教育助理而已,還能一手遮天?”季平安搖搖頭,“壯壯,到底是因為什麽起的衝突,還有以你的噸……體型,為什麽會這麽慘?”


    壯壯苦著臉說:“舅舅,顏書成因為有個好爸爸,在學校可吃香了,老師校長都舔他。”


    “噗嗤——”季平安忍俊不禁,“你小子還知道舔?”


    “嘁——我啥都知道。你別打岔呀!”壯壯有些不滿,“這樣的顏書成在學校,也是前唿後擁的,老師都舔了,同學也有樣學樣。”


    “然後呢?”季平安問。


    “我看不上他,不舔他,他心裏不舒服,就攻擊我,總是罵我死胖子,我胖嗎,我是壯好吧!”


    “衝突的具體情況。”季平安忍著笑,想著要不要讓小家夥將腰上的“遊泳圈”收一收。


    “今天他又罵我,我氣不過給了他一拳,呶,他嘴角還青著,他自然不敢跟我單挑,但有一幫舔狗,他們一哄而上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後我被顏書成用板磚爆了頭。”


    聽到這裏,季平安攥緊拳頭,冰冷的目光刺向顏書成,“是這樣嗎?”


    顏書成直接拿被子蓋腦袋,當起了鴕鳥。


    “小癟三,你敢嚇我兒子!”


    婦女張牙舞爪,上來就要撓季平安的臉。


    季平安不緊不慢打開手機攝像頭,然後給了對方一腳。


    婦女直接跌坐在地,雙腿叉開,披頭散發,開始哭喊。


    “來人啊,殺人啦!”


    婦女一邊拍打地麵,一邊大喊大叫。


    很快,病房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病人家屬,同時也驚動了衛生院的領導。


    “平安,要不算了,這對你影響不好。”三姑一看這個情況,害怕影響到季平安的前程。


    季平安給了三姑一個安心的眼神,衝著婦女淡淡道:“你可以潑婦罵街,但是最好想想,你這樣當眾撒潑會給你寶貝兒子留下一個什麽樣的印象?”


    婦女一聽這話,馬上收斂了許多。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是必須考慮兒子。


    天大地大,兒子最大。


    季平安繼續說道:“如果情況屬實,這就是一起嚴重的校園霸淩事件,不排除清退顏書成的可能。”


    “清退我兒子?好大的口氣!”


    就在這時,顏稼軒撥開眾人,大步走進病房。


    “老公!”


    看到顏稼軒的一刻,婦女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爬起來,撲進顏稼軒懷中,“你怎麽才來,有人欺負我們娘倆呢!”


    說話時,委屈巴巴的掉淚。


    “爸爸,”顏書成不敢看季平安,“他是……”


    顏稼軒一擺手,“不管他是誰,隻要敢傷你,就要付出代價!”


    “可是……”


    “沒有可是,連自己兒子都保護不了,我還當個屁的幹部!”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顏書成隻能垂下小腦殼,歎了口氣。


    他已經盡力了。


    奈何爸爸力爆棚。


    “大家都散了,都散了吧!”


    是衛生院的院長,帶著幾名醫護人員來了。


    先驅散了看熱鬧的病患家屬,這才走進病房。


    “顏助理來啦!”


    “賈院長你好。”


    “小公子隻是擦破點皮,沒什麽問題的。”


    顏書成的母親激動地道:“賈院長,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身體上沒問題,心靈上呢!”


    “這個……”賈院長都不知道怎麽迴答了。


    顏稼軒擺擺手,指著壯壯:“小小年紀,就敢對同學拳腳相向,長大了還得了?這種學生,中心小學決不能留!”


    “沒錯!教育助理的孩子也是隨便哪個人都能欺負的!”


    顏書成的母親嘚瑟起來,“剛才哪個大言不慚,要清退我兒子來了,現在見我老公來了,一個屁都不敢放了是吧!”


    “平安……”三姑麵露內疚。


    雖然她知道鄉長的是鄉裏的大官,可是也知道官府裏有拉幫結派一說,季平安剛剛來到蓮花鄉,未必就能壓得住下麵的人。


    今天這事,或許真是給侄兒添麻煩了。


    “唉——”季平安一聲歎息,揉著眉心轉過身來。


    刹那間,賈院長呆住,顏稼軒傻眼。


    季平安道:“顏稼軒,你剛剛是不是去了趟學校,毀滅證據去了?”


    不等顏稼軒迴答,季平安又道:“其實我隻是在等待證據。”


    “你個小癟三,怎麽跟我老公說……”


    婦女跳腳大罵,但馬上被顏稼軒捂著嘴巴,他一腦門的冷汗,嗓子幹澀:“季……季鄉長,您……怎麽來了?”


    賈院長也連忙道:“季鄉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轟!


    婦女頭皮一麻,“你……你你是季平安季鄉長?”


    沒見過真人,卻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唉——”顏書成再歎一口氣,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壯壯眼睛雪亮,三姑也是微微鬆了口氣。


    對方囂張跋扈,原來隻是不認識平安。


    季平安淡淡道:“不管我是誰,咱們就事論事。”


    顏稼軒忐忑地問:“季鄉長,這個叫壯壯的同學,不知道是你什麽人?”


    “這個一點也不重要!”季平安擺擺手。


    “我聽說顏助理揚言要開除壯壯?”


    “請問顏助理,你了解過事情真相嗎?”


    “還是因為你是官老爺,你的孩子就能欺負別人,別的孩子動你兒子一下就罪無可赦!”


    每說一句話,季平安就緊逼一步。


    三句話後,顏稼軒退了三大步,一屁股坐在了兒子的病床上,“季鄉長,我……”


    他快五十歲的人,才混到一個副科級,但在鄉上大小也算是個人物,尤其是在各大中小學相當吃得開。


    然而,他從來沒有經曆過今天這樣,承受著上級連續不斷的抨擊。


    他的一張臉,比死了爹媽還難看。


    “平安,監控拿到了,現在的小屁孩真狠呐!”


    葛樹濤大步進來,後麵跟著王伯當和中心小學校長。


    “張校長,監控不是……”顏稼軒一把捂住腦袋。


    他之所以來這麽晚,就是去了趟學校,了解情況查了監控。


    發現都是他兒子的問題,就責令張校長刪掉監控,沒想到……


    張校長倒是光棍,“顏助理,對不起啊,我剛準備執行你的命令刪除監控來著,結果葛副鄉長、王所長來了。”


    “你……”顏稼軒指著張校長,你特麽要不要把話說得這麽清楚?!


    這是當麵把他賣了唄!


    酒桌上跟你稱兄道弟的,果然不能深交。


    這不,直接背後捅你一刀。


    “顏助理!”季平安突然大聲道:“你為什麽要求張校長刪監控?是不是監控裏有什麽不利於你兒子的證據?”


    “季鄉長!”顏稼軒弓著腰,搓著手,滿臉苦澀,“隻是小孩子打鬧,咱們要不就不要搞得這麽劍拔弩張上綱上線了吧!”


    葛樹濤冷笑道:“顏助理,你都要動用職權開除別人了,到底是誰在上綱上線?”


    “葛副鄉長,我隻是……隻是……”


    “爸爸隻是太愛我了!”顏書成喊道。


    “是啊是啊,看在我老來得子,看在一個老父親的份上!”顏稼軒連連拱手。


    賈院長在季平安耳邊嘀咕幾句。


    季平安微微點頭。


    原來顏稼軒和老婆都年過五旬,前麵兩個都是女兒,為了拚一個兒子,她老婆中間流了三個,還都是三四個月了才流掉的。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拚出來這麽一個東西。


    “顏助理,你這是第三胎呀!”


    “那啥,不是響應國家號召嗎?”


    “你兒子八周歲了吧!三胎政策出來才幾年?”


    “這個,那個……”


    “也沒啥,顏助理這是提前五六年就開始響應了,當然,也可以說你對於國家政策具有相當強的前瞻性。”


    “季鄉長,您說笑了!”


    “玩笑開過了。”季平安臉色一正,“王所長,張校長,視頻我就不看了,按照校規處理吧!”


    張校長馬上道:“季鄉長,視頻我看了,首先我要檢討,是我的工作不到位,才造成這樣惡性的校園霸淩事件。”


    “張校長,你……老公!”聽到如此定性,顏書成的母親滿臉焦急。


    顏稼軒抬手安撫她,眉頭已經擰成一個疙瘩。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隻怕這件事,兒子受處分,還會波及到他這個老子。


    張校長義正辭嚴道:“顏書成同學因為父親的關係,在學校一直囂張跋扈,對師長不夠尊重,對同學態度惡劣,此次更是刷新了下限,根據校規第180條規定,惡意霸淩同學者,在未造成不可挽迴的傷害,且取得對方諒解後,可以酌情留校察看處理。”


    聽到這話,顏稼軒眼睛一亮,一把將兒子薅下床,提溜到壯壯麵前,摁著兒子腦殼,疾言厲色:“給同學道歉!”


    顏書成昂起頭滿臉桀驁:“爸,你弄疼我了!”


    “我特麽……”顏稼軒有點後悔當初沒有將他射在瓷磚上。


    顏書成問:“馬誌壯,頭還疼嗎?”


    壯壯道:“顏書成,咱們是同學,隻要你誠心悔過,我可以原諒你,甚至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奶奶說過,宰相肚子能撐船。”


    “沒想到你的舅舅是鄉長,早說嘛!”顏書成搖搖頭:“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為難我爸爸。”


    話音落下,一頭撞向牆壁。


    嘭的一聲。


    顏書成小腦袋裂開,鮮血淋漓。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他踉踉蹌蹌地笑道:“馬誌壯,咱們現在扯平了。”


    神特麽扯平!壯壯滿臉憤怒。


    “成成,成成你這是做什麽,你這不是往媽媽心口捅刀子嘛!”


    顏書成的母親忙不迭上前抱住兒子,生怕他再做什麽傻事。


    “賈院長,快,快給看看。”顏稼軒都快要站不住了。


    “無藥可救!”


    季平安真心感覺氣抖冷。


    三歲看大,八歲看老。


    老祖宗傳下來的話,那都是經過經驗驗證的。


    這個年齡段,正是一個人性格形成和完善的關鍵期。


    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性格一旦形成,這輩子都難以改變。


    季平安當即拂袖離去。


    葛樹濤、王伯當慌忙跟上。


    “慈父多敗兒!平安啊!今天我還真是見識了!”


    從衛生院往外走的路上,葛樹濤發表感想。


    季平安搖搖頭:“他不但有個慈父,還有個慈母,嬌縱成性,無法無天。”


    “沒錯沒錯,你總結的很到位。那你準備怎麽處理這個顏書成?”


    “他隻是個小學生,我處理得上嗎?自有校規校紀處理。我想張校長會拿出一個妥善的處理辦法。”


    葛樹濤點點頭說:“我會跟進。”


    季平安說:“濤子跟我走,王所長你自己迴去。”


    “季鄉長,我……”


    看著王伯當欲言又止的模樣,季平安冷冷道:“王所長,如果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那就最好別講。”


    王伯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季鄉長,你不是凡人,醫術那麽好,我求求你,幫我姐姐看看!”


    季平安冷冷一笑,“你姐姐?應該是張龍濤的親媽吧!”


    王伯當馬上道:“張龍濤那個畜生的所作所為,我姐根本不知情,在他眼裏,早就沒有我姐這個母親了。”


    季平安質問道:“那你還給他出頭?”


    “我……”王伯當張口結舌。


    “濤子,開車,咱們去初中看看。”


    “欸。”


    兩人上車後,新捷達緩緩駛離。


    葛樹濤看著後視鏡裏依舊跪在地上越來越小的王伯當,有些不忍,“平安 ,王所長都是為了他姐,也挺可憐的。”


    “閉嘴!”


    “哦……”


    接下來繼續調研,下麵的單位看到季鄉長一張黑臉全都戰戰兢兢。


    日曆翻過,時間來到第二天。


    一則離婚聲明橫空出世。


    “王芳,你我相濡以沫三十年……”


    一時間甚囂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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