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握著顧淮的手,站了起來,她記得顧淮的癖好,便收迴了手,帶著點鼻音問他:「是老太爺罰你了?」


    顧淮輕笑著搖搖頭,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疲倦道:「胡思亂想什麽呢?」


    沈清月垂著頭,悄悄吐出一口氣,道:「我今天去見我外祖父了。」


    顧淮倒不意外,從舒閣老拒見他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會這樣,他道:「老太爺急著叫我迴來見他,我本想今日見過了他再迴去見你,沒想到你來得這樣早。」


    沈清月垂首無語半晌,才抬起頭,定定地看向顧淮,聲音微澀地問道:「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得罪人?薛侍郎的事,我還能替你在外祖父麵前解釋得過去,可這第二次,又是為什麽?」


    顧淮嘴角彎了彎,沈清月一字一句都是向著他的。


    她信他。


    沈清月眼眶發紅,有些哽咽地顧淮:「你笑什麽!你還沒迴我的話!」


    顧淮斂了笑容,轉身看向他母親的牌位,負手而立,挺拔昂藏,用沙啞醇厚的聲音迴答沈清月說:「這件事我不做,也總會有其他人來做。朝廷這個時候,需要這樣一顆棋子。寒窗苦讀數十載,大丈夫不掛吳鉤,這時候也不該以福禍趨避之,這是讀書人、為官者,都應該做的事。


    我知道翰林院裏節高者猶存,敢出頭的不止我一個。


    被罷百官,雖是事出有因,但無不是權貴。


    此事由我來做,筆握在我手裏,利刃就在我手裏。我既可以在折子裏表達出‘猶可饒恕’,亦敢表達出‘其心可誅’,不給他們留絲毫餘地。


    換做別人,我不知道他們頭破血流了會不會就怕了,我不知道他們將來失了前途迴後悔。但……」


    顧淮轉過身,凝視著沈清月,誠篤地道:「夫人,我知道,我都不會,不會怕,也不會後悔。因為我的母親還等著我替她報仇雪恨,因為我的夫人……我也不能讓她受人中傷而傷心落淚。」


    他的聲音愈發溫柔低沉,像溫暖的陽光,裹著沈清月的全身,令她無比的安心。


    沈清月一雙發紅的眼睛裏盈著淚,鼻尖也微紅,無論如何,顧淮所作所為,終究是有一分為了她的緣故在其中。


    她輕輕地吐出幾個字:「值得嗎?從今以後,你在京城很難有立足之地了。」


    顧淮「嗯」了一聲,不加猶豫地溫聲道:「值得。五城兵馬司與永恩伯府和趙家多有勾結,永恩伯府雖暫逃一劫,但趙家和五城兵馬司勾結的證據,我這幾天已經拿到了手。等吏部審幹淨了趙家,不怕咬不出永恩伯府,即便皇上要對侯爵們高抬貴手,沒有戰功的永恩伯,也再難脫身。」


    他上前拉著沈清月的手腕,低聲道:「隻是以後要苦了你。等我母親安息了。我若被外放去偏遠之地,你可願跟著我?罷了,你若不願……我棄了小官,跟著顧家做生意去,這樣你也不必離京。行嗎?」


    沈清月一滴滴眼淚掉成串兒,點了點頭。


    縱是顧淮拿十分中的一分真心給她,她也覺得難能可貴,更遑論顧淮的心意,肯定不止十分之一。


    沈清月與顧淮將這些日的事情都說清楚了。


    盡管顧淮行事動機複雜,沈清月還是表示認同和理解。


    他們夫妻二人迴家的路上,顧淮本一直沉默,忽而又道:「舒家那邊,恐不好交代,我本想親自去負荊請罪,但是你外祖父不肯見我,隻能為難夫人領著我去,到時候我與你外祖父細談,你等我便是。」


    他做的事,後果應當由他自己來承擔。


    沈清月卻抓住了顧淮的手腕,道:「不,讓我去。這事即便他們相信你不是狡辯,也未必認可你,薛侍郎的事,實屬意外,不該苛責。至於後麵的事,幸而你沒有給我外祖父添別的麻煩,我去說明緣故便是,舒家的態度,咱們強求不來。」


    顧淮心中動容,握住沈清月的手,捏在掌心裏,聲音沉啞地道:「我必須去。你別怕舒家為難我,最壞不過就是現在這樣,也沒有更壞的了。但我不能在你家人麵前沒有擔當。」


    沈清月胸口發熱,緊緊地抓住顧淮的手,感受著他掌心的熱意,她又問道:「老太爺是什麽意思?」


    顧淮淡笑,道:「不過可惜我的前途而已,但老太爺說,子報母仇,天經地義,我這樣,才像是留著顧家的血脈。」


    沈清月望著顧淮笑,這樣可真好,顧淮不像永恩伯那樣薄情寡義。


    夫妻二人迴到家中,顧淮去洗漱,沈清月吩咐春葉準備帶去舒家的東西。


    顧淮洗漱了迴來,春葉梳著婦人髻,將冊子呈給沈清月瞧。


    沈清月接了冊子,揮手讓下人都退出去。


    顧淮坐下道:「準備去舒家的?」


    沈清月點點頭,道:「明兒我就打算去,你可有空?」


    顧淮道:「有。」


    夫妻倆莫名沉默著,沈清月開口問他:「你在翰林院,還好自處嗎?」


    顧淮神色淡淡的,道:「我本就不與同僚深交,眼下不過繼續獨行,也沒什麽。」


    「陳興榮呢?」


    顧淮笑著道:「他……與我算是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從前淡,現在淡,往後應該也淡,不會變。」


    沈清月笑,不會變就好,她又說:「還有我二哥。」


    顧淮此舉,招怨是肯定的,但一些有氣節的清流,定然是維護他的,沈家二房的人,都不會因此而疏遠他。


    夜裏,夫妻二人行房時,平平淡淡卻溫柔如水,像茶水褪去第一壺令人驚歎的新鮮芳美,而漸漸留下迴味無窮的醇厚。


    次日,顧淮和沈清月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就一道去舒家。


    他倆去的太早了,舒閣老才洗漱了還沒出門,想了想,還是見了他們二人。


    本來沈清月都打算好了,什麽話都由她來說,但見到舒閣老的時候,卻還是顧淮先開口攬過話去。


    舒閣老昨兒夜裏想了一宿,也另有其他想法,臉色雖不大好看,卻不排斥聽顧淮說話。


    有些話他還是不想當著沈清月的麵同顧淮說,便起身同沈清月道:「你跟我來。」


    沈清月跟著過去,臨走前,顧淮還朝她拋去了一個安撫的眼神。


    祖孫倆到了書房裏,舒閣老用平淡的語氣問:「你還帶他來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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