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請了個安。


    沈清月問他:「你可是跟爺一起來顧家的?」


    福臨道:「是的,爺才從翰林院裏來,這會子見三爺和三太太去了。」


    沈清月也從翰林院來,剛好慢了顧淮一步,她問福臨:「這幾天你可都跟在爺的身邊?」


    福臨低頭道:「迴夫人,是的。」


    沈清月本想先問福臨,又想著既然顧淮在顧家,他們一會子就見上了,便按捺下衝動,轉而小聲問福臨:「爺這兩年的私事,是不是都是囑咐你去辦的?」


    福臨拿不準沈清月要問什麽,略遲疑了片刻,方道:「是。」


    沈清月便直接地問了:「這麽說來,爺從前查我的事,也是讓你去辦的。你告訴我,爺確切知道我的身世,是什麽時候?」


    福臨猶豫了片刻,又想起顧淮叮囑過的,要將沈清月當他一般看待,到底還是說了:「前年冬天,下鵝毛大雪的時候,小的去了一趟真定,那時候雪下得很大,小的在路上被雪堵過,所以時間記得尤其清楚。」


    沈清月眸光微亮,攥緊了帕子……前年冬天顧淮才知道她的身世,也就是說,她父親過生辰的時候,他隻是想幫她,和舒家沒有關係!


    她心口隱隱加快跳動,有一股微微發熱的感覺。


    沈清月撇下福臨,加快步子領著丫鬟往三太太院子裏去了。


    她見到顧三太太的時候,三太太正和顧三在房裏說話,顧淮卻不在。


    沈清月進去見了禮,便問道:「懷先可在府上?」


    顧三與三太太對視一眼,眉頭不展地道:「在。他在祠堂裏跟老太爺說話,你要找他的話,先等一等。」


    沈清月點了點頭,在三太太身邊坐下。


    三太太手裏捏著帕子,嘴角抿著,眉頭蹙著,一臉愁容,也不怎麽說話了,跟顧三兩個打著眉眼官司。


    丫鬟上了茶給沈清月,她無心喝茶,瞧著顧三夫妻二人這副模樣,像是有事,她想著顧淮剛從這裏走,是不是和顧淮有關係,便多嘴問道:「三哥三嫂可是遇到了什麽頭疼的事?」


    顧三眉頭擰著,沒答話。


    三太太猶猶豫豫地看了顧三一眼,又看向沈清月,道:「懷先的事,你可都知道?」


    沈清月點了點頭,便是不知道,外祖父跟她說的也夠清楚了。


    三太太向來性子直,就道:「你可是早就知道的?你早知道,怎麽不勸一勸他?他第一次替皇上擬折子的時候,就已經受到多方攻訐,丟了去吏部的大好機會。怎麽又在風口浪尖的時候去罪人?顧家生意丟了一些倒是沒什麽,他的前途可怎麽辦?」


    沈清月沒有辯解,而是問三太太:「三嫂,懷先第一次被指責的時候,薛侍郎怎麽也會出麵摻和?」


    舒閣老說過了,這一次顧淮受責難,要不是曾經做過天子伴讀的薛侍郎出麵,顧淮不至於丟掉吏部文選司主事的位置。


    顧家和薛侍郎有私仇這件事並不是小事,顧淮應該主動告訴她的。


    三太太詫異地抬了一下眉毛,道:「你不知道?」


    沈清月愣然搖頭,薛侍郎跟顧家的私仇,她怎麽會知道!


    三太太臉色不大自在地解釋道:「那是前年的事。薛侍郎有個幼子天資聰明,奈何天妒英才,十七八歲就沒了,獨獨留了個女兒,連個兒子都沒有。薛侍郎的這個孫女,和她父親一樣,也是個出眾的聰明人。」


    沈清月越發納悶,道:「這和顧家有什麽關係?和懷先又有什麽關係?難道……」


    她話才到嘴邊,就大概猜到了幾分。


    三太太順著沈清月的話說了下去,她道:「都是陳年舊事,說了你也別往心裏去。前年懷先鄉試中解元的時候,就有人榜下捉婿,當然,他沒叫人捉著!沒多久,薛侍郎因他孫女仰慕懷先才名,便派人來探過顧家的口風,後來甚至明明白白地說過,等殿試的時候,他會參與評卷。本來老太爺覺得很好,就讓你三哥去問懷先的意思,懷先拒絕了。」


    沈清月心裏堵著什麽東西的似的,薛侍郎欲與顧家結親的心思,再明白不過了,但顧淮竟然拒絕了!


    她不知道顧淮那時候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過是舒家不敢光明正大承認的外孫女而已,而薛侍郎的孫女,卻是堂堂正正的薛家嫡女,兩相比較,孰輕孰重,委實好選,顧淮卻拒絕了薛家的好意!


    顧三坐在旁邊端著茶杯喝了起來,這件事是他去跟顧淮說的,當時京城裏傳出了沈清月和顧淮定親的謠言,顧淮還不主動去澄清,他還覺得顧淮色令智昏。


    三太太倒是會做人,沈清月都跟顧家是一家人了,沒必要因為這件事再生罅隙,她便道:「懷先舍棄這樣好的姻緣,肯定是因為當時心裏有你了。他不僅眼光很不錯,待你也是情深義重。你說是不是?」


    這話沒人說就罷了,三太太都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了,沈清月還能不明白是怎麽迴事?她眼眶微微泛紅,心中五味雜陳,越發好奇顧淮到底為什麽要在風口浪尖再去得罪人,會不會……真是為了替她除掉趙家。


    沈清月平複了一下心情,才維持著平靜的語氣道:「即便顧家婉拒了薛侍郎,薛侍郎也不至於為這件事專門針對懷先吧?可還是有別的緣故?」


    三太太歎了口氣,道:「怪隻怪薛家小娘子同樣跟她父親一樣,身子骨不大好,也是紅顏薄命,今年才十七歲,年初的時候還沒嫁出去,人就沒了,去了陰曹地府也還是孤孤單單的。薛侍郎疼她跟掌上明珠似的,人年紀大了,難過的時候,難保不遷怒旁人。」


    顧三聲音沉悶地道:「有這一層緣故在,這次擬折子的恰好又是懷先,幾位閣老相爭,薛侍郎這個關頭沒法獨善其身,他怎麽可能選擇幫舒家。」


    末了他又道:「是懷先命不好,撞上薛家小娘子正好沒了,換了誰也會有芥蒂的。是他運道不好,不怪他。」


    沈清月默然良久,竟然是這個緣故,真是天意弄人。她喉嚨幹幹的,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但事情清晰到了這個份上,顧淮的真心,她絲毫不懷疑了。


    她越發堅定了對他的信任。


    屋子裏安靜地過分,顧三抿了一口茶,輕輕地說道:「懷先去了有一會兒了,估摸老太爺該走了,你去找他吧。」


    沈清月起身告了辭,跟著三太太的丫頭往祠堂去。


    顧淮正一個人在祠堂裏跪著,老太爺不在。


    沈清月獨自進去的時候,走到顧淮站著,低頭瞧著他,她還是第一次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他胡子有點茬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像是幾天幾夜沒合過眼的人。


    她想起顧三和三太太跟她說的話,心裏酸脹得很,如鯁在喉。


    顧淮正看著他母親的牌位出神,沒料到有人來了,他以為是老太爺又迴來了,扭頭一看,竟然是沈清月。


    他訝然一瞬,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沈清月先跪下給顧家的列祖列宗磕了幾個頭。


    顧淮等沈清月磕完了頭,從墊子的上站起來,朝她伸出手,要扶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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