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下意識瞧著她的手,沈清月像被燙了一下,趕緊抽迴來,歉意地點了一下頭,道:「先生累了一天,先坐一下,一會子用過飯了再洗漱罷。」


    顧淮又坐迴去,沈清月給他倒了杯茶,雙手奉給他,可他不接,隻直直地望著她,微微地眯了眼,嘴角浮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道:「你方才叫我什麽?」


    沈清月愣然舉著茶杯,她叫他先生啊……或許應該叫大人?


    沈清月向來聰明,竟在稱唿這件事上,被顧淮給難住了。


    她不管是叫「先生」還是「大人」,於夫妻而言,未免顯得生疏,叫外人瞧出來了不好,隻是叫「夫君」,她又喊不出口,畢竟他們為什麽成親,彼此心知肚明。


    沈清月思索許久,方道:「要不……我在人前盡量不要喊你,人後就和現在一樣。」


    顧淮失笑,在人前不要喊他?她到底怎麽想出來的?


    他的手指輕輕地敲在桌麵上,淡笑道:「我字懷先,你且先叫我的字,若有不便之時,你自己揣度著叫什麽比較好。」


    沈清月臉上熱意退去一些,她點了點頭,道:「我尚未取字,你叫我的名就是。」


    顧淮道:「我是記得你的笄禮沒有辦……」


    沈清月解釋道:「我生辰是正月,本來說春天辦的,因一些事耽擱了,就沒辦,不過也沒有什麽要緊的,我不大在乎這個。」


    顧淮心道,還是沈世興太疏忽了,正月離現在也太久了,索性等明年替她再辦,他嘴上卻說:「你名字也好聽。」


    沈清月抿了個笑,其實她覺得沈清舟的名字是家裏幾個姊妹當中最好聽的。


    兩人坐了一會子,廚房裏又做了晚膳送來。


    春葉和夏藤上的飯菜和碗筷,羅媽媽領著其他丫鬟安置去了。


    沈清月不知道顧淮的口味,便使喚著丫鬟葷素搭配著放,她又問丫頭們吃了沒有。


    春葉細聲答道:「等伺候爺和夫人吃過我們再去吃。」


    顧淮道:「你們先去。房裏暫時不要人伺候。」


    兩個丫鬟齊齊應了一聲,屈膝行禮後退下。


    顧淮撿起兩雙牙筷,捏著一雙筷柄,遞給沈清月。


    沈清月接了筷子,默默用膳。她半下午吃的是粥,早克化了,色香味俱全的菜擺了一桌子,她很有胃口。


    顧淮今日喝多了酒,到現在其實也餓了,夫妻兩個一起將菜吃去了大半。


    丫鬟來收拾的時候,顧家的賓客也走得差不多了,顧家的太太和顧三都過來了一趟,夫妻兩個一道應付完,才攜手迴屋。


    這一番折騰下來,已是夜裏亥時初,兩個人都乏了。


    沈清月早洗漱過了,顧淮還沒有,她進了屋子就道:「屋子裏你原先的東西我都還沒動,不知道你常穿的衣裳和常用的物件放在哪裏。還有你平常的忌諱……我也都還不清楚。」


    顧淮個子高,他站在沈清月身後,替她打了簾子,讓她先進去,在她身後道:「屋裏的東西,隨便你動,這院子裏都隨你去,東西也隨你使用。我也沒有什麽忌諱,就是喜歡清靜,房裏你我同在的時候,就不要丫鬟貼身伺候。」


    沈清月知道顧淮的意思。


    簾子外的丫鬟也乖覺,上了完了茶水,就退了出去,隻站在大門口聽候吩咐。


    沈清月站在羅漢床邊,沒有先坐下,而是等顧淮過來了才與他一道坐下,道:「那我明日再看看房裏你常用的東西。」


    顧淮搖頭道:「明日恐怕不行。」


    沈清月心裏猜到了些許,新婚第一個白天,要去見姑舅,顧淮雙親不在,也沒有祖父祖母,明日該是清閑的。


    今日顧家的人來幫這麽大的忙,肯定和顧淮上次說的事有關。


    她問他:「咱們要去顧家?」


    顧淮點頭,他的手邊丫鬟剛沏過來的茶水冒著熱氣。


    沈清月蹙眉問:「你和顧家……仿佛很熟稔。」


    按理說,顧家派體麵的媽媽過來替顧淮周全便是,顧家的太太直接來了,這太看重顧淮了。


    顧淮道:「可還記得我上次與你說過的?」


    沈清月道:「記得,你說你父母是你養父母。難道你的親生父母,是顧家人麽?」


    顧淮點了點頭。


    沈清月目露驚詫,她迴想了一下,顧家比顧淮年長的人,不就顧老太爺和顧老爺嗎?他難道是顧家的私生子?那顧三怎麽還會容得下他?


    顧淮緩聲道:「顧家,是我的外祖家。我母親,是顧家的姑娘。」


    沈清月腦子裏隱隱約約想起了些什麽,卻實在記不起來,便問道:「我好像從未聽說過和你母親有關的事。」


    顧淮眼睫半垂,擱在炕桌上的並不碰茶杯,漸漸捏起了拳頭,道:「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你還小,當然沒聽說。二十年過去,也沒人記得她了。但永恩伯現在的這位夫人是他第三個妻子,這你應該知道?」


    沈清月慢慢地點了幾下頭,腦子裏終於記起來了,前一世永恩伯府被抄家,好像就牽扯了顧家的事,因那事傳出來的消息不多,又與她和張家沒有幹係,她不過略有耳聞,知道的不細致。


    難道說……顧淮的身世,和永恩伯府也有關係?


    顧淮的聲音沙啞了一些,他切齒道:「我的生母,是永恩伯第一位正房妻子,二十一年前去世的。」


    他正好二十一歲。


    沈清月不自覺地瞪大了雙眼,殷紅的唇微微張開,隨後擰眉問道:「那你……豈不是永恩伯的嫡長子?!」


    顧淮艱難地點了點頭,他喉間幹澀,半晌才道:「這事隻有顧家人知道,永恩伯以前不知道,應該快要知道了。」


    沈清月一下子還沒法反應過來,顧淮一介書生,怎麽還和永恩伯府扯上關係了,在忠勇侯府那日,謝君嫻故意放棄和舒三合奏的機會,卻在花廳裏搶奪風頭,未必對顧淮沒有意思……這、這、這簡直荒謬!


    她很快也明白過來,顧淮母親去世多年,他卻能瞞著伯府的人活下來,恐怕他早就「死」過一次,難怪前世顧淮要對付永恩伯府……其中內情,隻怕曲折冤屈!


    沈清月腦子裏很快就理出個頭緒來,伯爵之府和商賈結親,除了圖財不會有別的緣故。


    她的確沒有猜錯。


    二十多年前,永恩伯府主動提出和顧家結親。


    當時兩家人隻是略有來往,還沒到深交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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