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早把沈家情況交代給了顧大,顧大一見沈家兩位老爺先後趕來,後來的沈世昌又是那副嘴臉,心裏更是門兒清,他倒沒有故意落沈世昌的麵子,隻是相談的時候,多有抬舉沈世興,很是在沈世昌麵前給了沈世興一些麵子,連帶的沈世昌當著顧大的麵,也不敢對三房的人有絲毫輕慢的眼神,沈家兩兄弟之間前從前的那些隔閡芥蒂,一時間像泡沫破掉之後那般,消失得幹幹淨淨,不留痕跡。


    沈家兩個老爺待送走了顧大,才敢一道再次細看聘禮單子,有顧家出手,聘禮自是不用說了,老檀木打的紫檀嵌玉屏風和檀木千螺鈿花紋的羅漢床,每一樣都透著精致貴重,饒是沈世昌不是財迷,也看得有些眼紅了——他女兒出嫁,還有娶婦的時候,都沒用上這麽好的物件。


    沈世興極為滿意,嗬嗬笑了半天,拿著冊子就起身道:「不行,我給月姐兒嫁妝少了,我還得去賬上支取一些。」


    老爺們每月都有例銀,沈世興自己不會管理錢財,有半數都存在公中,這會子想全部都取來,添一部分給沈清月做嫁資。


    沈世昌也沒話可說,隻在廳門口吩咐人小心翼翼地將聘禮抬進內院,隨後他就步子沉重地去了永寧堂。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看著長大的侄女,怎麽好像突然變成了金羽毛的鳳凰,明明前十幾年,還十分平平無奇來著。


    老夫人早知道了消息,再聽沈世昌說一遍顧家下聘盛況,嘴角更沉,臉上皺紋加深,幾乎要扯爛了臉。


    沈世昌察覺氣氛不對,就改了口,勸道:「顧家勢大,畢竟是一門親,月姐兒也總有依仗娘家的時候,母親,您也想開些。」


    老夫人靠在羅漢床上,握緊了手裏的繡捶,心裏像一根刺冒出尖兒,刺得發痛,她聲音冰冷又疲倦,道:「……這隻是你想的。你還沒有看透她。沈家的苦日子還在後麵,我說的話很快就會應驗的。」


    沈世昌頭皮發涼,他也知道會應驗,但是他怕,他怕隻在他一個人頭上應驗。


    他想想王媒婆來的那日,便覺得骨頭在冰水裏浸過一樣……老夫人可要多活些時日,沈家不能分家!


    沈世昌迴院子的路上,心裏生出些怨懟。事情還能控製的時候,他就願意聽老夫人的,事情失控了,他便覺得老夫人做錯了。


    顧六首和沈家定親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百姓們津津樂道,說當初王媒婆一處誤傳,竟是料對了,合該這兩人有緣分。


    消息傳開之前,在舒家還發生了一出笑料。


    話說自舒家人上次見過沈清月迴來後,舒良衡憋了一肚子話要對家人說,他猶豫了兩日,自以為深思熟慮後,便跑到他父母親跟前,鄭重地跪下道:「爹娘,兒子想娶表妹!」


    舒良衡思及沈清月身世坎坷,一時忍不住落淚道:「表妹崖上之花一樣的姑娘,可憐見兒的,十五六歲還沒許下人家,又被沈家那樣欺負,請父母親替兒子求娶表妹!兒子以後好好照顧表妹,定不讓她受半分委屈!兒子還會用十分心思在學業上,再不會像現在一樣若個孩童般玩心重。」


    舒行益夫妻兩個早知道沈清月要和顧淮成親,舒行益哭笑不得地睨了一貫調皮的小兒子一眼,裝作不耐煩道:「可把你的善心放迴肚子裏去,月姐兒哪裏輪得到你來憐惜?人顧狀元就要上門提親去了!還有其他好多人家都看上了月姐兒,那些郎君都比你讀書好,還有功名在身。你早不知道好好讀書?現在才醒過神來?晚了!」


    此話當然有誇張之處,不過也是舒行益為父的一片告誡之心。


    舒夫人羅氏溫和地道:「你知道用心讀書就好了,現在好好讀書也不遲。」


    舒良衡先是抬頭愣然,隨後耷拉著腦袋鬱然,最後吐出一口氣釋然,辭了父母迴自己的院子去。


    他一片好心沒成,還受到了打擊,很有些挫敗感,同時又有些高興表妹有樁好婚事,自此之後,還真發奮了起來。


    七月下旬,鬥大的太陽東升西落在天上掛累了,萎靡似的,變成了圓盤大小,天氣逐漸轉涼。


    顧家下聘過後,顧淮便去著人請了期,將婚期定在了中秋節後,沈世興半高興半鬱悶地應了。


    婚期定下,顧、沈兩家,廣發請帖。


    雖然兩家都沒請舒家人,但舒家也早知道了顧淮和沈清月成婚的消息。


    幾家人都期待著二人成婚。


    連顧淮也很是期待,近些日,他起得早,睡得晚,同僚和顧家兄弟們都說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自己倒是沒覺得出來,隻是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


    八月中秋,這是沈清月在沈家過的最後一個中秋。


    沈家內裏已經分崩離析,在花廳過的中秋,氛圍和秋景一樣蕭瑟,連空地上放的煙花也應景兒似的,放了一半就熄了,老夫人心知這不是好兆頭,心情愈發不好。


    真正熱鬧的,隻有從花廳裏迴去之後的二房和三房。


    沈清月湊去了同心堂,和二房的女眷一起吃酒,和她們話家常。


    二房是真熱鬧,中秋夜裏,大太太和四房的人還有沈清妍姐弟兩個,都來了。


    沈清月要嫁給狀元郎,前途無可限量。


    大房畢竟跟三房有了罅隙,大太太不敢明目張膽地親近沈清月,但也不想和沈清月結仇。


    四房更是不必說,自打顧淮上門提親之後,就多有巴結,隻不過沈清月沒有功夫應付,每每敷衍迴去。


    中秋佳節,沈清月在沈家待的最後幾天,她們幾個還不巴巴地湊上來。


    方氏倒也大方,叫人多溫了些酒,擺了幾個杯子上來。


    四夫人趙氏喝兩盞酒就有些口沒遮攔了,一時拉著沈清月的手誇說早知道她是個有前途的,一時又扯起家裏的事來。


    方氏連忙截住趙氏的話,問她:「老五媳婦怎麽沒來?今兒夜裏花廳上好像也沒見到老五?」


    趙氏立刻橫眉豎目,也不管還有四個沒出閣的姑娘在場,指責起兒媳婦。


    方氏扶額,和趙氏說話,什麽都不該問。


    趙氏將雞毛蒜皮的事說了個夠,末了還道:「她還鬧著要和離呢,看我不叫老五休了她!」


    沈清月抬了一下眸,和方氏對視了一眼,沈正越和五太太平日就多有口角,燈節夜裏他們夫妻兩個也鬧得不歡而散,但是吵到要和離,還是頭一次。


    趙氏替兒子意難平,說話有些難聽,方氏不想讓小娘子們聽這些事,就打發了人都走,趙氏醉醺醺的,也被丫鬟扶走了。


    人都走幹淨了,沈清月還沒走,她和方氏兩人在屋裏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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