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七年後,道山真人的畫千金難買,沈清月當時為了得替張軒德尋一副道山真人的畫附庸風雅,花費了不少精力和銀子,所以她印象深刻,便信口開河報了他的名號。


    站在二樓樓梯口的顧淮嘴角一抽,這沈清月的胡話真是張嘴就來,他什麽時候跟她說他是道山真人了?


    樓下店小二咧嘴一笑,道:「道山真人的真跡小店裏也有,不過他隻畫花鳥樹木,哪裏會畫人物畫,姑娘怕是受騙了。」


    沈清月帷帽下的臉一紅,她還真不知道這個,隻好道:「我看那畫師畫得很好,萬一是真的呢?」


    店小二隻好道:「那好,請姑娘稍等。」


    「可是在樓上鑒定?」


    鑒定的一些用具的確在樓上,店小二道:「是的。」


    「那我上樓去等。」


    店小二一時忘了顧淮還在上邊,客人要上去,他總不好攔著,便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姑娘請。」


    沈清月點一點頭,便領著春葉上樓去了。


    店小二卻未跟上去,他立刻繞過書架子,往被遮住的後門跑去,到後院找掌櫃的。


    沈清月想到一會兒子就要見到周學謙了,她還有些緊張,不過腳上的步子卻不慢,一會兒就上了樓。


    樓上四麵開窗,後麵及兩旁的窗戶是板窗,光束從四麵八方照進來,二樓亮堂堂的,屋子裏除了幾張客人坐的桌椅,左邊有幾張鋪陳字畫用的長桌,右手樓梯那邊兩個靠牆的博古架子,擺放著一些不知道真假的古玩,便隻剩一個上了鎖的大櫃子。


    沈清月從樓梯上去之後,果然看見有個穿寶藍色直裰的男人站在長桌前,身量背影和周學謙相差不大,正背對著她,低頭看長桌上的畫。


    她蹙了蹙長眉,怎麽隻有「周學謙」一個人?


    許是賬房先生還沒來罷。


    沈清月帷帽下的臉,隨即抿了一個淺笑,按照早就設想了無數遍的場景,緩步走過去,右腳故意勾動一旁沉重的靠背椅,鬧出了動靜,假裝要摔跤,身體微微前傾,順便鬆開手,讓手裏的畫都掉在了地上。


    那男子也果然聽見動靜轉過身,看著她。


    沈清月抬頭看見穿寶藍直裰的男子,打好的腹稿生生噎了迴去,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怎麽會是顧淮!


    她下意識地收迴腳,哪知道失神的片刻,腳尖帶著椅子往桌子那邊挪動過去,正好磕在了桌腳上,她一個不穩,往前踉蹌兩步,身子歪來歪去,真的被絆倒了,直直往顧淮身上撲過去,帷帽歪掉,帷帽上的繩子也勒在了她的脖子處,頗顯狼狽。


    「姑娘!」春葉在後邊喊了一聲。


    顧淮避之不及,他手上還拿著剝離宣紙的小銼刀,陡然往後仰去,被沈清月正麵壓在了桌上。


    沈清月踩著字畫,雙臂張開伏在顧淮的身上,小拇指最外側,正好磕在了銼刀上,登時劃出一道小口子,冒出刺目的血珠兒。


    她疼得冷嘶一聲,想支著身子起來,兩手胡亂地按在了顧淮係腰帶的地方,他的骨頭硬邦邦的,摸著就硌人,沈清月的手突然更疼了。


    躺在下麵的顧淮情況更不容樂觀,他懷裏猛然撲過來一個人,胸膛還被對方的腦袋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肋骨都在發疼。


    這不要緊,當顧淮努力撐起身子抬頭的時候,卻看見了沈清月嫩白纖長的手冒著鮮紅的血珠,而且她受傷那隻手上,正好帶獸牙手串。


    皓腕的幹淨潔白、獸牙的猙獰沉褐、鮮血的刺目猩紅,如同一副相互交雜暈染風格陰鬱的寫意畫,恍恍惚惚之間,顧淮似饑餓的野獸嗅到了一絲血腥味,他頓時頭皮發緊,渾身緊繃,眼睛微微發紅,死死地攥著手裏的銼刀,挪開視線,極力地克製著下頜的顫抖。


    他越是壓製,反而越是忍不住去看。


    沈清月蔥白的手還在滲著血,殷紅的鮮血,像在幹淨的宣紙上點了一筆朱砂,是凝在他心頭的一顆痣,不安分地在他心髒裏橫衝直闖,讓人瘋狂失控。


    顧淮緊緊地閉上了眼,忍住不去看沈清月的手,哪知道下一刻就有一股柔軟挪到了他的腰上,摁著他的骨頭。


    他知道,那是她蔥白水嫩的柔荑。


    顧淮腦子裏浮現的旖旎場景,刺激得他渾身發麻,似要將他變成一頭兇獸。


    他抬手推了她一把,顫抖的手臂使不上力氣,並沒成功把人推開。


    沈清月怕滑倒,反而把顧淮的腰帶揪得更緊了。


    「……」顧淮明顯感覺到腰帶狠狠勒住他的腰,腰部直下小腹,緊繃得更厲害。


    一切發生的太快,春葉連忙跑過去扶人。


    沈清月雙腳終於踩穩了地麵,她的臉已經燙紅,心道還好帶著帷帽和麵紗,顧淮肯定認不出來。


    「沈清月,你給我起開!」顧淮嗓音嘶啞低沉,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


    「……」


    沈清月如遭晴天霹靂,雙肩一顫,他……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她連忙鬆開顧淮的腰帶,扶著春葉的手站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


    顧淮終於從桌上起來,他捏著銼刀的手扶在長桌上,略微彎腰喘著氣,似乎在竭力遏抑某種異常的情緒。


    沈清月羞赧地取下了歪掉的帷帽,春葉則蹲下身,趕緊將字畫撿起來。


    顧淮漸漸平複,他低頭看去,五幅字畫,另外四副卷起來之後繩子綁得好好的,唯獨他給沈清月畫的那一幅畫,掉在地上之後舒展開來,露出畫中人的絕美容顏,加之他所用顏色濃豔,畫中人豔麗嫵媚似尤物入人間,任憑哪個男人看了,都難以不心動。


    而本尊卻以帷帽輕紗遮麵。


    見畫而不見人,仿佛神女入夢,求而不得,必定撓得人心裏發癢,以致日思夜想,病害相思。


    顧淮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竟拿他的畫設一起相思局。


    他咬緊下頜,眸光漸漸蒙上一層陰冷。


    虧得他當初探她棋藝之時,還以為她……單純!


    真是瞎了眼。


    沈清月剛收拾好畫,掌櫃的就上來了,他看見倒地的椅子和歪了的桌子,愣愣地眨眨眼,看向顧淮。


    顧淮臉色已然如常,沈清月麵戴輕紗,倒也沒透出什麽異常。


    掌櫃眼看應該沒有要緊事發生,便輕咳了一聲,便笑看沈清月道:「這位姑娘可是鑒別道山真人的畫?」


    顧淮嘴巴抿成一條冷毅的直線,捏銼刀的手,骨節處隱隱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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