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宅女人多,一天到晚七嘴八舌不知道要演多少場戲,沈清月越過繼母直接同柳氏說事,確實打了吳氏的臉,這事兒傳出去了,別人隻會說吳氏苛待繼女。


    沈清月從前不敢這麽做,吳氏才愈發放肆,如今她稍稍動手,吳氏就惱成了這樣。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道:「若您上了心,我又何必多此一舉。不過您還是先別訓我了,有人急著找您呢。」


    吳氏的身後,她院子裏的大丫鬟急急忙忙地跑過來,臉色慘白難看。


    吳氏除了與沈世興夫妻關係不親密,倒一直過的順風順水,院子裏的丫鬟少有像這般驚慌失措。


    當秋蕊慌慌張張跌了一跤的時候,吳氏登時驚慌起來——不是擔心秋蕊摔疼了,她是預感到會有不妙的事情發生。


    吳氏拉起秋蕊,黑著臉不耐煩地斥道:「見了你老子娘了?路都走不穩了!」


    秋蕊老子娘早死了,她麵色愁苦,壓著聲音道:「管灶上和後山的兩個媽媽過來找您了,說是從今往後不叫她們管了。」


    吳氏臉色煞白,腦子嗡嗡作響,齜牙瞪眼道:「誰說的?」


    秋蕊嚇得躲了一下,道:「她們說是老夫人的主意。」


    吳氏急得跺腳,嗓音尖利道:「怎麽可能!」


    沈清月見吳氏急著要走,不疾不徐地問道:「您這就走了?不訓話了?」


    吳氏剜了她一眼,不再像往日裏還裝一裝慈母,她麵色陰狠道:「你給我等著!明兒我再收拾你!」


    沈清月笑容很淡地看著吳氏,她眼神裏的不卑不亢,倒叫吳氏吃了一驚,但吳氏來不及細想,風風火火地同丫鬟迴院子裏去了。


    吳氏迴了院子,在次間裏與兩個管事媽媽說話,她這才知道,真的是老夫人的主意。她又恨又怨,發了一通脾氣,正在發愁,秋蕊又進來稟道:「夫人,二門上的婆子被打發了。」


    秋蕊說的婆子,自然就是攔下錢氏的婆子,她是吳氏的人。


    內宅女人的權勢,無非是掌握內宅,除了銀子開路,便要消息靈通,二門是連通內宅和前院的地方,也是消息傳遞最迅速的地方,失去這一處的掌控,吳氏如同瞎了一隻眼。


    吳氏頓時喉嚨幹澀,說不出話來,這才短短兩刻鍾內,她就丟了這麽些重要的地方!她死死地攥著帕子,當著下人的麵沒忍住就哭了一大場,哭著哭著還暈過去了。


    當天吳氏就病了,請了大夫。


    老夫人還頗有微詞,她才剝奪了吳氏的權力,吳氏就病了,這不是甩臉子給她看麽!


    她也不管吳氏是真病還是假病,總之心裏就是有一根刺了。


    當沈清月去永寧堂跟老夫人請了安,說要去吳氏身邊侍疾的時候,老夫人留了個心眼。


    沈清月到了吳氏院裏,吳氏正好要吃藥,吩咐她道:「你給我把藥吹涼了。」她順從地端起碗,吹著藥,就吹了一小會兒,便喂到吳氏嘴裏,道:「您喝藥。」


    吳氏嚐了一小口,立即吐了出來,嗬斥道:「你要燙死我啊!」


    這就燙了?


    沈清月眼底藏笑,麵色卻佯裝害怕,一失手,整碗藥都潑在了吳氏身上,一臉無措道:「我不是的故意的!」


    吳氏打慣了丫鬟,平常也不大將沈清月放在心裏,一不舒服就抬起手,想甩耳光,但她沒想到,沈清月竟然敢躲,她的大半個身子從床上探出去,一頭栽了下來,差點兒就臉著地了。


    沈清月連忙道:「您怎麽了!」


    吳氏嘔的吐血,喉嚨一腥,眼睛都花了,她顫著手指頭指著沈清月道:「你敢躲?來人!給我把她壓住!」


    丫鬟婆子還來不及動手,老夫人的人就來喊了:「二姑娘可在?老夫人叫你去幫著抄佛經呢。」


    沈清月連聲應道:「在的,在的。」她旋身行禮,道:「母親告辭,您安心養病,女兒下迴再來侍疾。」


    吳氏猛烈的咳嗽著,發紅的眼睛清楚地看見沈清月嘴邊掛著稍縱即逝的得意之笑。


    沈清月從容地離開吳氏的院子,神清氣爽,她以前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人,她覺得太狹隘下作,可當她看到吳氏氣歪了的臉,她便覺得這種手段,倒也好用。


    到了永寧堂,沈清月真就去次間裏幫著抄佛經,不過她心裏明白,老夫人不是真要她抄,而是為了讓吳氏不痛快。


    即便如此,沈清月也還是抄的很認真,她端坐在椅子上,擼起袖子,露出一截兒雪白的手腕,手執狼毫,下筆落墨,一筆一劃都寫得十分仔細工整。


    時辰過半,老夫人便著鄭媽媽叫停,吩咐沈清月迴去。


    沈清月笑著將佛經疊放著,雙手奉給鄭媽媽,道:「請您拿去給老夫人吧,拙跡不知堪不堪用。」


    鄭媽媽隻是客氣地迴了個笑容,道:「好,時候不早了,姑娘迴去吧。」


    沈清月朝鄭媽媽福一福身子,便走了。


    鄭媽媽拿著手裏的一疊佛經,本想隨意處置,她低頭一瞧,睜圓了眼睛,低聲驚唿,沈清月的字,倒是比幾個哥兒寫的還要好!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打算拿給老夫人看。


    老夫人正在摻瞌睡,半睡半醒,聽見腳步聲,掀開眼皮子見是鄭媽媽來了,問道:「何事?」


    鄭媽媽兩手遞上佛經,咧嘴大笑,道:「您瞧瞧。」


    老夫人原本也隻是隨意地瞥一眼,便是佛經倒著,竟也看出字跡的優美,她伸手接了佛經,細致品評。


    她坐著紋絲不動,看了約莫一刻鍾,便不住地點頭道:「月姐兒的字倒是寫的很好,字有筋骨,筆力勁健,筋脈通暢。不像尋常女兒家,多是筆力軟弱,筆勢不通之輩。」


    沈老夫人從前也同沈老太爺一起指導孩子們的課業,多少也懂得一些為學和做官之道,評書法、品名畫的能力也有幾分,一時間還真是對沈清月刮目相看。


    更要緊的是,沈清月心知肚明不過是做做樣子的事兒,卻也做的這般講究,這份韌性品格,更是難得。


    老夫人小心地收好佛經,同鄭媽媽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我久不問幾個姐兒,一直都是聽旁人說,眼下看來還是要自己親眼所見才是真的。」


    鄭媽媽微微皺眉道:「您合該榮養天年,這些事本不該您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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