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話,沈清月便瞧見沈清舟鬆了口氣,還抿唇偷偷地笑了一下。


    顧淮就這麽可怕嗎?


    沈清月收迴視線,目光落在顧淮清俊冷冽的臉上,其實現在的他遠沒有七年之後的他可怕。


    七年之後的顧淮,才真正地叫人不敢直視。


    自顧淮成為當朝第一個連中三元的狀元之後,入翰林,輪值六部,短短七年之間,便升任吏部左侍郎,入主內閣。沈清月記得,她嫁去張家後的第五年,朝廷便開始有大動蕩,六部官員革職的很快,尚書之位時常空懸,多由侍郎主持部政。


    顧淮在沈清月死的那一年,便掌吏部之政,而吏部又是六部之首,稱他一句權傾天下,也未為不可。


    從寒門學子變成一代權臣,那時的顧淮已是不怒自威,隨意的一個眼神都叫人膽戰心驚。


    沈清月沒親眼見過,不過她見過張軒德連背地裏詆毀顧淮都不敢的猥瑣模樣,便可窺見一二。


    圍棋黑子先,白子隨後。


    顧淮將黑色的棋子主動放在沈清月的麵前,問道:「可曾下過棋?」


    沈清月頷首道:「略懂一二。」


    她學過下棋,而且是為了顧淮學的。


    前一世,張軒德身為顧淮的學生和下屬,本該受到提拔,奈何能力不足,永恩伯府倒下,張家再無靠山,他的官職停在七品小官便再無晉升。


    一心想著趨炎附勢的張軒德,隻好投顧淮所好,學習下棋,欲從這條路上與顧家攀上關係,他還專門打聽了顧淮的下棋習慣和常用路數,認認真真地製作了厚厚的一本棋譜,還請專人替他分析如何解棋。


    張軒德那段日子裏忙得茶飯不思,找了沈清月與他博弈。


    有趣的是,最後沈清月從下棋新手到高手,張軒德卻還是沒有大進益。


    說起來,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沈清月執黑子一枚,她的手白嫩纖長,與純黑如曜石的棋子對比鮮明,倒愈發顯得她的素手蔥白水嫩。


    沈清舟見二人還沒開局,便看著沈清月的手,笑誇了一句:「二姐,你的手真好看。」


    顧淮的餘光不自覺地看了過去,一根一根瑩白如玉的手指,幹淨柔美,堪比嬌花,他喉結微動,藏在桌下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過了許久才鬆開,他也幾不可見地吐出一口氣。


    他聲音微啞地催道:「姑娘請下。」


    沈清月秀眉微抬,察覺到顧淮聲音裏的喑啞,她落下一枚子,正好手腕上的獸牙串飾露了出來。


    少女的皓腕,水嫩的五指,無盡柔美,微棕的獸牙,狂野猙獰,似冰火的碰撞,一融一滅,瞬間冷寂。


    顧淮落下第一枚白子的時候,指尖輕顫一下,另一隻手再次攥拳如鐵。


    沈清月似乎很認真,下了三十五個子,頭也不抬,隻觀棋盤。


    顧淮的子一顆一顆地緊隨其後,他始終抿著嘴角,直直的唇線透著一絲冷酷。


    兩個人都下的很差勁。


    沈清月瞧得出來,顧淮還是和從前一樣的下棋習慣,她怕顧淮看出端倪,故意避開破他棋子的方法,下得很沒有章法。


    而顧淮,許是因為沒有章法的對手反而不好攻破,他竟叫沈清月活了這麽久。


    但現在,他隻想快些結束這場棋局。


    隨後沈清月在三子之內,完敗。


    沈清舟的眉頭擠在一起,方氏也有些不解,其實沈清月輸,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輸得有些慢了。


    沈清月從容地將手裏的棋子扔進棋盒,收迴手,笑一笑道:「下得不好,叫先生見笑了。」


    顧淮麵色如常,又仔細地看了看棋局,沈清月雖然下得沒有章法,但是看得出來,她是會下棋之人,但凡會下棋的人,便能從她的手法裏窺得一二分脾性才智,就目前所見,沈清月並不是很聰明的人。


    他又琢磨起關於荷包的事,倘或沈清月真要步步算計準確,也並非是件容易的事,畢竟她才十四歲,不可能有這樣的手腕,她的身後應該有高人指點。


    說到底,沈二姑娘還是比較……單純的。


    顧淮如是猜測。


    他也放下了棋子,朝沈清月頷首迴禮,又對方氏道:「沈二姑娘權當個興趣愛好,學來也行,若並不十分喜歡,倒不必刻意去學。」


    這話已是十分委婉,沈清月笑了笑,麵色微紅地起身同方氏道:「伯母,我看還是算了吧。」


    方氏也不勉強,道:「那好,咱們還是去做繡活吧。」


    沈清舟站起身送方氏和沈清月,二人剛一走,便聽到她又甜又脆的聲音在棋房裏響起:「顧先生,學生知道如何破解了!」


    棋房外,方氏看著沈清月溫柔地笑道:「你看,你一來舟姐兒腦子就靈光了。」


    沈清月迴道:「不過是一時走入死胡同想不開,打個岔想開了就好了。」


    方氏眼眸泛光,有些詫異地看著沈清月,讚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這話從沈清月的嘴裏說出來,很不容易。


    二人進了屋,方氏揮退了左右,隻留了一個心腹丫鬟,她笑了笑,聲音很親和中帶著些許寬慰,道:「月姐兒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


    沈清月抿唇一笑,抬眸瞧著方氏,道:「就是方才侄女說過的道理。」


    方氏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轉而道:「你從前倒是不常來我這裏。」


    沈清月低垂腦袋,露出一段彎彎的白皙脖頸,柔婉乖巧,她右手的針連著線,一針針地穿過左手繡繃的繡麵上,道:「那是從前了,隻要伯母不嫌棄,侄女以後想常來。」


    沈清月怕吳氏,府裏許多人都知道,方氏心裏也是清楚的,即便她一直想對沈清月好,可侄女不敢來,方氏也沒有辦法。


    方氏摸了摸沈清月的如雲似緞的頭發,慈和道:「隻要我在,你有空來就是。」


    沈清月眼睛熱熱的,繼續低頭刺繡,方氏時不時指點她兩句。


    約莫坐了快兩個時辰,天都快黑了,顧淮要離開,沈清月也該迴去了。


    方氏的人一道將兩人送出去,兩個人比肩站在一處,雖然身量差別不小,可兩人體態都很筆直,氣度上竟沒有太大的差別,乍然一看,還很是般配。


    沈清月站在同心堂門口同顧淮行了禮,便往雁歸軒去。


    這次又是半路上,吳氏將沈清月攔住了,她這迴壓住了脾氣,臉色卻還是很不好看地道:「月姐兒,我疼你可是絲毫不比疼妍姐兒差,你院裏的丫鬟的事兒,為何不先跟我通個氣兒?如今晨昏定省也不來了,你眼裏可還有我這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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