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裏,庭院靜謐,沈清月熟睡之際翻了個身,側躺而眠,忽夢見自己落入水中,不能唿吸,隨後當真被憋醒,迷迷糊糊才驚覺層疊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蓋住了整張臉!


    掙紮之下,沈清月胡亂抓住了歹人的衣擺和腰間的佩飾,卻始終掙脫不了,反而被玉佩突出的一角紮了手心。


    不出半刻鍾的功夫,沈清月便動彈不得,魂歸西天。


    沈清月到死也不明白,為何她都爭取到了和離,維護了沈家的名聲,沈家人還覺得她是家族恥辱,不肯放她一條生路。


    若生來便是注定是這般命運,父母親又為何要將她帶到世間。


    紅顏多薄命,沈清月死不瞑目,含恨而終。


    她「自縊」的消息很快就飛竄京中。


    張軒德剛剛知道的時候,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沈家給了沈清月一場尚算體麵的葬禮,他去上了幾炷香,親眼看到丫鬟春葉撞死靈堂,才真正地意識到,陪伴了他七年的女人,的的確確永離人世。


    在後來的日子裏,張軒德看到家裏理不清的爛賬,便會想起沈清月,想起她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嫁妝補貼家用的舒心生活。或是新妻不許他納妾的時候,他也會懷念沈清月大度能容的乖順模樣。


    恰逢沈清月的忌日,張軒德瞞著妻子,去沈清月的孤墳祭拜。沈清月聲名敗壞,想來也無人祭奠她。這也算他念及沈清月往日好處,大度行事。


    張軒德卻不曾想,他到了墳前。沈清月的墳邊早留下了幾道馬蹄印,墳前更擺好了幾束紮好的梅花,還有十分珍稀難見的綠萼梅和罄口梅數枝。竟都是沈清月往昔喜愛卻難得的花。叫人先了一步上墳,他這番舉動倒有些自以為是,張軒德頓覺羞惱,隨又將念及的那點好拋到腦後去,速速離開。


    黃昏時刻。


    雁歸軒屋簷下多了一個燕子窩,邊緣處探出來幾隻黑漆漆的小腦袋。院子裏搭起的葡萄藤也冒出了一點兒嫩綠的芽兒,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沈清月穿著碧青色纏枝蓮長裙坐在繡敦上,瞪著眼睛,盯著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自那天晚上被人捂死,沈清月已經醒來好幾個時辰,卻發現身邊的一切都變了。她閨房的擺設變得和出閣之前一樣,身邊的四個貼身丫鬟全部都在。所有的人和物,真實的不容置疑,仿佛迴到了過去。


    抬頭看著燕子窩,沈清月記得清清楚楚,這一窩燕子是在她十四歲那年飛來的,次年春天她便出閣,燕子有沒有再迴來,她便不得而知。還有院牆旁的一架葡萄藤,她從張家迴到沈家之後,葡萄架久無人理,早就枯萎腐爛,根本不像眼前這般生機勃勃。


    沈清月垂頭瞧了瞧手腕,平滑細膩,沒有婆母錢氏刻意打翻湯碗燙出來的疤痕,眼淚不自覺地吧嗒吧嗒落下,她竟不是在做夢!


    春葉端著一盆水從屋裏出來,見沈清月眼睛裏布滿紅血絲,又正在流淚,嚇得丟了銅盆,抱著她的手臂忙問:「姑娘怎麽了?」


    微揚唇角,沈清月擦掉眼淚,握住春葉的手,道:「沒什麽,就是風大,迷了眼。」


    輕哼一聲,春葉挽著沈清月往裏去,進了內室才低聲道:「什麽迷了眼,姑娘是忐忑、是傷心罷!你要是聽奴婢勸,昨兒不把荷包送給張公子,不就不用擔心了。」


    聽聞此言,沈清月紅唇張開,睜圓了眼睛,緊緊地抓住春葉的胳膊道:「張公子?可是我大伯母家遠房的外甥張軒德?」


    春葉眨了眨眼,愣愣道:「自然是,除了張家小郎君,旁人哪能輕易進得咱們府裏?」


    沈家一共四房,大房夫人柳氏的父親與錢氏的母親是表兄妹,除此之外,二人祖上同出永恩伯府,是堂親關係。


    錢氏雖無誥命,但與永恩伯府更為親近,仍在走動。柳氏嫁進沈家封了誥命之後,也同錢氏保持了來往,視張軒德為親外甥。


    正因如此,張軒德自小同沈家大房的幾個哥兒來往密切,頻頻出入沈家,跟沈清月也是打小便認識。


    沈清月漸漸記起來,十四歲這年的今天,她受人攛掇,當真送了親手繡好的荷包給張軒德。後來這件事不知怎的就被人傳為了笑話,同輩的兄弟姐妹們,無人不知,甚至鬧到了老夫人麵前,讓她受了好一頓責罰。


    來不及細想其他,沈清月猛然站起身,迴房獨處,閉門不見人,直到天黑透了,才放下針線,匆匆吃過晚飯,洗漱睡下。


    第二天清早,沈清月便吩咐春葉道:「隨我去園子裏!」她的一手顧繡,沒人能仿,荷包不要迴來,後患無窮。


    春葉詫異地看了沈清月一眼,也不問其他,跟著就去了。


    沈家園子後麵的福順胡同裏,建了一排學舍,那便是沈家族學。


    在京城,沈家雖算不得顯赫,但世代耕讀,頗有一些文人底蘊。接連兩年科舉,沈家族學裏都出了好幾個舉人和極個別進士,倒是小有名氣。


    張軒德當下就讀於沈家族學,早上來的早,就跟沈家的哥兒一起去上學,下了學不想迴家的時候,也會到沈家來玩。


    沈清月便是昨日早晨,趁著張軒德來找沈家郎君的時候,引他去的僻靜處,把荷包送給了他。


    若非經丫鬟提醒,現在的沈清月,都快忘記這件事了。


    沈清月到了園子裏通向族學的那扇門前,門房並沒不在值,但是鎖已經開了,她正想去尋了門房問一問,張軒德推開了門,跨過門檻,跟她迎麵撞上。


    甬道上,二人見了麵,沈清月細細地打量著尚且十六歲的張軒德,少年郎麵如美玉,眼泛精光,唇薄而紅,身量稍顯瘦弱,帶著一股濃濃的書生氣。


    這樣清秀文雅的美男子,即便是放在沈家眾多小郎君裏,也是出挑的,難怪前一世的沈清月會心動,當年二人新婚燕爾時,也曾比肩攜手,亂花飛絮裏,緩步香茵的甜蜜過。


    稍稍移開目光,沈清月拋開腦子裏模糊的迴憶,還不等她開口,張軒德便冷著臉,皺眉問她:「怎麽又來了?你每天都很閑嗎?」


    沈清月已經記不得「昨天」發生了什麽,她退開兩步距離,點頭示意,聲音輕緩的很,道:「那荷包……」


    冷笑一聲,張軒德負起手,高抬下巴,眼尾上揚,聲量變大了許多,道:「你今日倒是覺出行為不妥,想把荷包要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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