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站在那裏,像一束冷淡的月光,清逸孤傲。


    他那雙眼睛看不出情緒,沾染了幾分夏夜的涼意,淡漠疏離。


    京尋的目光好像落在她的身上,又好像隻是落在遠處。


    他整個人如同被凍結的冬日,身姿挺拔俊逸,月光映照出男子清越筆挺的腰線。


    長風寂寥。


    夜風吹過秦不聞的發梢,有一瞬間遮住了她的視線。


    秦不聞有些鼻酸。


    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曾經答應過京尋,再也不會不辭而別的。


    ——她確實是個言而無信的。


    所有的思緒也隻是一瞬間,下一秒,秦不聞神色如常,甚至朝著京尋彎了彎眉眼,算作打招唿了。


    夜風吹過二人所在的屋簷之上,殿外,便是繁華一片,歌舞升平。


    男人抱劍,距離秦不聞有些距離。


    他的語氣冷沉:“你是誰?”


    秦不聞眨眨眼,她臉上戴了麵紗,將自己的音調拔高幾分:“我是首輔大人身邊的暗衛,暗中保護大人安全的。”


    一般的高官身邊都會有幾個暗衛跟著,她正好可以借助季君皎的名義,即使被人發現了,她也好開脫。


    兩人的距離隔了很遠。


    好像隻要一陣風,什麽氣息都能吹散得幹淨。


    秦不聞遠遠地看著京尋,眸中映照著燈火流轉。


    她還記得墜崖的那一瞬間,她見到京尋朝著飛撲而來,也看到宴唐從那價值連城的黃金武侯車上跌下。


    好像她的存在,總是在昭示著他們的狼狽與不堪。


    兩人一時無話。


    京尋自然不是那種多話的人,秦不聞也不能多說什麽,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太和殿的高樓之上,秦不聞托著下巴看著宴席上的鼓瑟吹笙,沉默不語。


    季君皎跟宴唐去追查剛剛的難畫骨的下落去了,難畫骨精通易容之術,想要離開皇宮,倒也容易,季君皎他們應該是抓不到的。


    觥籌交錯,流光溢彩。


    秦不聞的目光不覺落在了那主位上的男人身上。


    宋謹言一襲明黃色長袍,眉眼清俊,坐姿端正規矩。


    他隻是端端地坐在那裏,便已是真龍天子的帝王相。


    他嘴角的笑意很淡,情緒也很淡,周圍繁弦急管而下,推杯換盞,他卻始終好似局外人一般,淡然地看著主位下的眾人。


    印象中的宋謹言,似乎不是這樣子的。


    他話多,調皮,頑劣,有的時候甚至還不服管教。


    若是先帝怪罪下來,他也總愛鑽到她背後,虛張聲勢道:“父皇偏心!阿聞哥哥是跟兒臣一同出去遊玩的!”


    先帝偏心嗎?


    秦不聞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先帝偏心的人,自始至終也不是她。


    而此時此刻,那向來喜歡往她身後躲的少年,端正地坐在主位之上,身形修長,劍眉星目。


    他舉手投足間,都是不容置喙的帝王風範。


    真好啊。


    秦不聞苦笑一聲,心口不由得帶了幾分悵然若失的惆悵。


    主位上的宋謹言似是喝醉了酒,麵頰微紅,但仍是坐得端正。


    他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眼眶,眼神中無意間流露出悵然與落寞。


    “奇怪,”秦不聞喃喃道,“怎麽不見長瑾公公?”


    長瑾公公侍奉宋謹言的時間很長了,若是他在的話,隻是一眼便能看出,如今喝醉了酒的宋謹言,需要喝點醒酒茶最好。


    但長瑾並未侍奉在宋謹言身側,取而代之的是個沒見過麵的小太監。


    不知看到了什麽,宋謹言跌跌撞撞地起身,身邊的內侍急忙伸手攙扶,卻被宋謹言一手推開。


    他搖搖晃晃地走下主位,徑直地走向那起舞的歌女群中。


    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為首的舞姬,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扯下她的麵紗。


    他愣神許久。


    卻是自嘲地笑笑。


    在舞姬錯愕的眼神中,他聲音沙啞地開口:“賞。”


    說完,好像沒了興致。


    “朕有些乏了,諸位自便。”


    說完,他擺擺手,一旁的小太監急忙彎著腰走到宋謹言身邊,扶著宋謹言,離開了宴席。


    秦不聞的目光追隨著宋謹言,見他穿過太和殿,去了禦花園。


    留下來好像沒什麽意義了,秦不聞準備去找季君皎了。


    隻是還不等秦不聞離開,那柄黑劍裹著黑色的布條,便抵在了秦不聞的肩膀之上。


    秦不聞皺了皺眉,麵露不解。


    她轉身,便見不知何時,京尋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的身後。


    “這位公子,”秦不聞眉眼彎彎,“你我無冤無仇,您這是何意?”


    京尋冷眸。


    他麵罩遮住了口鼻,發出的聲音也有些悶沉。


    “身上的味道,熟悉。”


    秦不聞皺眉。


    京尋這小狼崽子,是不是狗鼻子啊?


    她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腳跟觸及到了屋簷邊緣。


    像是被這個場景刺激到了,京尋眉頭緊縮,喉嚨發緊:“不要,掉下去。”


    他看向秦不聞的眼眶猩紅,一雙獸瞳仿若受了驚嚇:“不要退後,會,掉下去。”


    就如同半年前,她一步步地往後退,一襲紅衣,墜下懸崖那般。


    秦不聞心口一窒,她抿唇,看向京尋的眼神複雜。


    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眼神無助又慌亂。


    頭頂是月色皎潔,下方是華燈萬千。


    冷色的月光與暖色的燭火映襯在一起,那近乎割裂的溫度光亮,都落在了秦不聞一人身上。


    她像是被兩道光影拉扯著,不肯罷休。


    許久。


    “京尋。”


    太和殿下,有人叫了京尋的名字。


    宴唐重新走入宴席,尋找著他的身影。


    京尋微微蹙眉,下一秒,卻是瞬間在秦不聞的麵前消失不見。


    宴席中,不知宴唐與京尋交談了什麽,宴唐也順著京尋的視線,抬眸看向太和殿的屋簷。


    那清潤冷雅的視線,與秦不聞碰了個正著。


    宴唐朝著秦不聞笑著點了點頭。


    秦不聞也僵硬地點頭,隨即便躍下屋簷,去找季君皎了。


    --


    與此同時,禦花園。


    季君皎沒想到會在禦花園中遇到宋謹言。


    宋謹言喝醉了酒,步態虛浮。


    他歎了口氣,囑咐他身邊的內侍:“迴去熬一碗醒酒湯給陛下服下,而後才能侍奉陛下就寢。”


    “是,奴才明白了。”


    小太監低頭應下。


    他攙扶著宋謹言,想要帶著他迴寢殿,可宋謹言沒動。


    他眯著眼,笑著看向麵前的男人。


    那位人前冷漠疏離,芝蘭玉樹的首輔大人,向來高潔孤傲,恪盡守禮的。


    可不知為何,眼前的男人卻與記憶中的阿聞模樣,愈發重合在一起。


    宋謹言笑著歪歪頭,眼底一片柔光:“秦不聞,朕的生辰禮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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