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的盧慎冼一瞬間眼神就死了。


    講道理,他調戲良家婦男婦女(?)這麽多年,是真的沒有做過這麽輕佻的動作,更遑論他那會兒伸手的本心也並不是調戲。


    就……鬼使神差的。


    蘇乩看著兩個僵硬的少男少女麵麵相覷的場景,一時之間心裏都快笑死了。但考慮到少年人特有的纖細心情,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若無其事的低頭看著手中的布匹,視線一點兒也不偏移。


    那眼神兒專注的,似乎是突然之間意識到了,眼前這匹真的是難得的好布,上麵的花紋都分外特別一樣。


    她都這樣了,見多識廣的布莊掌櫃更是知機,直接就縮在陰影裏,低頭緊緊盯著角落發呆,也不敢多聽多看,就假裝自己不存在。


    兩人身後侍奉的下人也是一樣。


    盧慎冼的還好說,那些大小夥子都在大堂寬敞的地方等著,而吳家小姐的侍女卻是一直緊跟在自家小姐身後的,如今見著這場麵,更是一個個放輕了唿吸,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個。


    一時之間,偌大一個布莊裏,安靜的竟然都能聽到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傳進來。


    在僵硬了足足十幾秒的功夫後,吳家小姐終於反應了過來,一抬手“啪”的一巴掌出甩到了盧慎冼的臉上,然後擰著帕子一轉身頭也不迴的跑了,差點兒連後麵給她撐傘的侍女都忘記了。


    盧慎冼被甩了一巴掌,也跟著迴了神,一時間又氣,心裏又虛,還不等說話,就見吳家小姐甩了自己一巴掌之後竟然轉身就跑,盧慎冼看過去的時候,就隻看見了對方的背影,以及稍微露出來的一點、紅的快要滴血的耳尖。


    盧慎冼:“……”


    盧慎冼忍不住就又有些出神,非但如此,他心情還很微妙。


    具體的他自己也形容不上來,反正是以往從來沒有過的心裏感受。


    他先前下意識追過了拐角,注意到吳家小姐通紅的耳尖又莫名停了下來,這會兒就默默的站在原地,看著吳家的侍女著急忙慌的替自家小姐撐傘,連進來時的鬥篷都顧不得穿,然後就一頭紮進了雨幕雨幕之中。


    盧慎冼:“……”


    他看見了,吳家小姐在出門之前又狠狠的迴頭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因為天空太過於昏暗,又下著雨,盧慎冼就覺得她看過來的目光更亮了,且還濕漉漉的,莫名就有些可憐兮兮的意味。


    盧慎冼不知道怎麽的,心裏驀地就軟了那麽一下。


    好半晌,蘇乩慢悠悠踱步到他身邊,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打斷了少年人的沉思。


    而後終於徹底反應過來自己在短短的時間裏都幹了些什麽事兒的盧慎冼當即沒忍住就直接跳了起來,並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意圖清醒一下。


    好巧不巧他這一巴掌和不久之前吳家小姐甩的那一巴掌還是同一麵,於是雪上加霜,疼的小少爺當即就哼哼唧唧的叫了起來。


    原本在大堂裏給自家少爺和美人(蘇乩)留下空間的幾個盧府下人在吳家小姐進來的時候就有些警惕,但少爺沒喊人,他們也不好擅自過去,後麵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之後,就有些沉不住氣的想看看情況,卻不想還沒等她們想好,吳家小姐就滿麵紅霞的衝了出來,她後麵跟著好幾個侍女風風火火的差點兒都和他們撞在了一起。


    這也就算了,他們還沒消化完那個清脆巴掌聲和吳家小姐臉紅之間的因果關係,就見少爺也走了出來,並站在原地出神,就在他們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請示一下的時候,少爺的發呆被那個美人打斷,然後跳起來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一眾下人:“……”


    幾個大老爺們麵麵相覷了一會兒,心中又是驚恐又是茫然。


    ——他們少爺這是……瘋了嗎?


    迴憶了一下吳家小姐跑出去時那通紅的臉頰和之前清脆的巴掌聲,幾個下人腦洞一開心中頓時就邏輯自洽。


    他們懷疑自家少爺終於對吳家小姐下了手,並且他們還有證據。


    有些腦洞大的還想呢,怪不得少爺總是熱衷於壞吳家小姐的事兒,原來是這樣啊……


    再往長遠的一想,別人不知道,他們這些跟在身邊多年的人還能不知道,兩人杠起來最初的原因,就是自家少爺要給吳家小姐證明一下那個書生不是個好東西。


    下人們:“……”


    #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其實最開始盧慎冼那樣做的時候,他的下人們其實還是多想了的,但看後麵的發展,他們又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可不是麽,就先前兩人的相處模式,要不是深仇大恨,誰能這麽搞?也就是世家子弟,行事時麵上總是有所顧忌的,再加上兩家本家關係不錯,還帶著些姻親,故而才沒有弄的太過難看。


    他們是真的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最開始並不是自己想多了……


    想通了之後,有幾個大膽的下人看著盧慎冼的目光都不禁充滿了同情,心想小少爺雖然從小錦衣玉食張揚肆意,但追女孩子的方法是真的不行。


    就他那一波操作,就算原來有點兒感覺,也要硬生生給氣沒的。


    眾人心中一番唏噓,但麵上誰也沒有表現出來,就在盧慎冼抽了自己一巴掌之後各自哄人的哄人,讓布莊掌櫃拿藥的拿藥,全然這句話也不多說。


    ——唉,少爺都這個樣子了,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還能多說什麽呢。


    羞憤欲死的盧慎冼總覺得自己是中了邪,並且他還有證據,不然打死他想不到自己能做出這樣的事。


    那女人是誰啊,那可是他熱衷於壞對方的好事對方呢不遑多讓的仇人!而他,盧慎冼,竟然有一天摸了自己的仇人的臉,還舔了她的眼淚!


    盧慎冼:“……”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這一瞬間,他再也無心其他,連和蘇乩這樣的絕世美人說話,都沒了心思,全程心不在焉的狀態。


    蘇乩是個明白人,況且她原本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兩人身上的紅線,是故對目前這個狀況看著還挺喜聞樂見。


    雖然細究起來這兩人其實也和她沒什麽關係,他們兩人之間的發展也影響不到她,但有一說一,甜甜的戀愛,誰不喜歡看呀?


    說起來,就這其實還有一段前情,那會兒蘇乩寫封神榜的時候,有些特殊的職位一時半會兒的也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而蘇乩因為天賦被動技能的緣故,就被天道攛掇著試一下這個司掌凡間男歡女愛的職業。


    也是追根究底她並不是此世之人,故而天道才改了主意,兩人一合計,將這事兒推給了另外一個就喜歡這些癡男怨女愛情故事的小妖,如今時人喚她做月下仙的。


    扯遠了。


    雖說如今蘇乩並沒有什麽司掌愛情的工作,但她行走人間這麽多年,對於這種歡歡喜喜甜甜蜜蜜的故事,還是挺有些圍觀的興趣的。


    不隻是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類,什麽姐妹情深什麽兄弟大義……總之各類感情相關的事情,她都喜歡看,最喜歡的,還是那種結局圓圓滿滿的故事。


    ——雖然她自己並不懂,但是沒關係,她可以看別人的,也同樣美滋滋。


    遺憾的是,她目睹了那樣多的故事,大都是平平淡淡的,且讓她感覺到印象深刻的,卻總是那種殘缺之愛。


    蘇乩看著盧慎冼心不在焉的和自己告別然後匆匆而去,不自覺的,思維散了一下,一時之間就有些出神。


    好半晌,她站在原地,微微垂了垂眼皮,纖長的睫毛落下,似乎將她眼中的思緒也跟著掩蓋住了一樣,徒留下一片靜默。


    因著新認識的小朋友已經走了,蘇乩原本出來買衣服.偽的目的也已經達到,隨即迴了神,就興致缺缺的在布莊裏看了幾樣合適的,等離開布莊在無人的空巷中取了自己慣用的布料變了幾件同款的替換了一下,這才慢悠悠的撐著傘往迴走。


    她這一天出來的時間也是不短,且經曆也是十足豐富——嗯,最起碼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已經是十分豐富了。


    還不等她走到,從某個巷子裏拐出來的時候,不期然就和張元辰打了個照片。


    蘇乩有些驚訝的向著對麵看過去。


    青年手裏同樣撐著一把油紙傘,一身青衣,外麵披著件防水的大氅,靴子踩在水裏,將傘略抬得高了些,走路時都在四處張望著。


    蘇乩心中隱隱生出了一種猜測。


    她在原地頓了一下。


    張元辰差不多是同一時間看見的她。


    比起早上,他如今身上多了件鬥篷,不知道的怎麽迴事,讓人裹著鬥篷的時候,總是能顯得圓潤些許,但少年卻不一樣。


    他身形原就纖細,不裹鬥篷的時候尚且還能看出來他的纖細是那種健康柔韌的纖細,可裹了鬥篷之後,這樣一眼看過去,少年站在雨裏,被鬥篷圍的嚴嚴實實,隻一隻瑩白如玉的手伸出來,握著傘柄。


    在看過來的時候,少年不自覺將手往高的抬了些許,將臉暴露出來,張元辰遠遠的看著,就覺得對方那張臉怕是可能都沒有自己的巴掌大。


    天空是陰沉的,他手中的傘是暗色的,鬥篷是青色的,長發是黑色的,眼前萬千景象中,就仿佛唯有少年一個人,他那張臉,耀眼的像是會發光一樣。


    張元辰心裏不受控製的猛烈跳了一下,就像是七八頭小鹿突然失控了一樣,撞得他一瞬間隻覺得頭暈目眩,連唿吸都亂了節奏。


    他怔怔的停在那裏看著,直到少年輕巧的走過來在他對麵站定了,歪著頭看過來,眼睛裏似乎是帶了些歉意,又仿佛是篤定的,他開口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張元辰:“……”


    張元辰沒能立刻就反應過來,晃神了幾秒鍾後,下意識的道:“出來隨便轉一轉。”


    蘇乩就不說話了。


    張元辰見了,笑了一下,然後轉身沿著來路走了迴去,微沉的聲音穿過雨幕傳到了蘇乩耳邊:“不早了,迴吧。”


    蘇乩盯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沒忍住就笑了一下。


    ——隨便出來轉轉,哪用得著那般,帶著一副慌亂的表情四處張望?


    她看了幾秒鍾,並沒有拆穿張元辰這一點兒也不走心的敷衍,隻快走了幾步趕上他的步子,然後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話。


    “出來的匆忙,乩有在桌子上留了短箋。”


    張元辰冷淡的“嗯”了一聲,道:“看見了。”


    蘇乩聽著他的聲音,眼珠子微微動了動,話鋒一轉,說起來了今天的見聞。


    對於紅衣藍衣的事情,她略做了些隱瞞,畢竟走之前她有應過紅衣,不會暴露他們的蹤跡,不過她還是有提到,今天有見到一個人,隻看了自己幾眼,就說她中了蠱。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原本心裏就亂的很的張元辰,腦子裏霎時間一片空白。


    他瞳孔放大了一瞬間,又驟然縮緊,腳步一重,踩在積水之中,和著雨聲發出淩亂的嘩啦聲,他停下步子,猛的轉頭向著蘇乩看過去。


    蘇乩也跟著停了下來,神情波瀾不驚的順著他看過來的目光看了迴去。


    張元辰:“……”


    他嘴巴無意識的張了張,似乎是想解釋些什麽,但一時間隻覺得嗓子裏幹的很,手中的油紙傘都差點兒抓不穩,嘴巴徒勞的蠕動著,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蘇乩靜靜地看著他,直將他看的滿臉狼狽,繼而無措的將視線移了開。


    在他將視線移開的一瞬間,蘇乩沒有忍住,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她想,張元辰其實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他這樣的行為她完全可以理解,也完全可以原諒。


    但……那種因為他的特別而想和他成為朋友的想法,在這一瞬間,在這樣的雨幕裏,不期然的就淡去了。


    她原本就不是個輕易能產生什麽交朋友的想法的人……哦,不對,是妖。


    大抵是見的太多,又或許是時間的不對等,故而對於人類這種生物,她好奇,她觀察,她嚐試著學習——卻總是不得其法。


    因為她好奇的同時總是過於冷靜。


    就像之前,雖然從沒有說過,但她知道張元辰的來曆,也知道他給自己種下蠱蟲並意圖控製自己的原因,所以在經過分析之後她覺得這屬於#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所以她不會覺得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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