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乩目睹了隨著兩人越吵越憤怒,身上連著的那一道紅線也就越發的明顯,整個人情不自禁都陷入了一種迷惑之中。


    活了這麽多年,她也不是沒有見過有紅線相連的兩個人,那些人或是恩愛兩不疑,或是平平淡淡,但都是互相有感情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種紅線。


    但講道理,就她目前的觀測來看,眼前這兩個,別說是有感情了,她尋思著要是有機會的話,怕不是恨不能互相打一架才甘心。


    ——就這竟然還能生出紅線來?


    蘇乩看了一會兒,終於不得不承認,即便是觀測了這麽多年,對於人類的情感,她仍舊還是不怎麽懂的。


    不過沒關係,她還有更多的時間來觀測。


    這樣想著,蘇乩心中一動,忽然有點兒想看看這兩個人最後的發展會是怎樣的。


    她想了想,安安靜靜的繼續圍觀了起來。


    這兩人之間的新仇舊恨是真的多,提起來各自都很有話說。


    吳家姑娘最難受的是每一次從盧慎冼手裏搶美人她從來沒成功過。而盧慎冼最看不慣的是她長得不怎麽樣(……)還自我感覺良好的挺會為自己造勢。


    雙方打小兒一起長大,對對方的了解不可謂不深刻,那種看不慣的情緒也是日積月累,今天終於爆發出來,不說對兩人不怎麽熟悉的蘇乩和布莊的掌櫃,就是伺候的下人們一時之間都有些目瞪口呆。


    震驚完了之後,還是吳家小姐的侍女先反應過來。


    她這波侍女也是跟了她挺長時間了,對於她和盧慎冼之間的恩怨自然也是有些了解的,更重要的是,她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若是眼睜睜看著小姐和盧家公子鬧矛盾她們沒有勸阻的話,等事情鬧大,若是被家主知道他們在外麵丟了吳家的臉麵,小姐可能吃一頓掛落抄抄書關個禁閉就完事兒,她們這些伺候的下人可就不能善了了。


    所以很快的,就有一個反應過來的侍女打了個激靈,當即上前想要勸慰幾句。


    但吳家小姐那真是積年的怨氣,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爆發的機會,哪能這麽輕易的就被勸住了,侍女不開口還好說,侍女一開口,她就生氣了。


    ——可不得生氣麽?


    就連一個靠著她吃飯的侍女,都知道她是惹不起盧慎冼的。


    吳家小姐氣著氣著,眼睛就忍不住有些紅了。


    而原本得意洋洋的盧慎冼,在注意到吳家小姐眼眶一紅眼睛上都跟著漫上一層水意的時候,當即就給嚇了一大跳。


    講道理,他和吳家小姐爭風吃醋(?)這麽多年,對這姑娘的印象都是偏向於兇殘沒有半點兒女子羞澀感覺的,哪裏見過她紅著眼睛的模樣,因而當即已經到了嘴邊的嘲諷就那麽卡了一下。


    也就這麽一下,吳家小姐注意到了,不知道怎麽的,不僅眼眶一熱,連鼻子都跟著酸了起來,她努力睜大了眼睛,拖著鼻腔甕聲甕氣的問他:“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盧慎冼:“……”


    盧慎冼沒有立刻答話。


    他心說我看不起你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嗎?關鍵問題在於這個“也”是怎麽迴事?


    他這個重點抓的也是出類拔萃。


    他心裏這麽想,話卻不能直接這麽說。


    ——還沒說人就紅著眼眶了,他要是說了,人還不得直接哭出來?


    盧慎冼想的也是很長遠。


    他往日裏和吳家小姐起爭執也就罷了,那會兒這女人從始至終都是兇巴巴的模樣,就算起了爭執,家裏人知道也不會說什麽。


    但和人家姑娘起了爭執和惹哭人家姑娘,那就完全是兩個概念了。


    即便是在家裏非常受寵的盧慎冼,也知道他若是真的將人惹哭了,吳家不說什麽還好,吳家一旦拿這個說事,他怕不是得吃一頓家法。


    當然,不可否認的是,因為吳家小姐平日裏表現得太過於囂張強勢,這會兒那麽的軟了下來或者說看起來還有點兒可憐兮兮的意味,讓盧慎冼這個與她慣常針鋒相對的人感覺就有那麽一點點的微妙。


    所以盧慎冼看著吳家小姐通紅的眼眶,霎時間心裏就慌得一批。


    他下意識抬了抬手,卻隻抬了一點兒距離,就停了下來——他不合適。


    這樣想著,盧慎冼又忍不住有些出神。


    吳家小姐的長相是屬於清純秀氣那一掛的,她平時裏也很懂自己的氣質,故而穿衣穿衣打扮都習慣性用淺色係,特別彰顯她身上的那種氣質。


    但偏偏盧慎冼對她太了解了。


    在他心裏,這個女人分明貪財好色又厚顏無恥,還總沒有一點兒自知之明的將自己往清純裏打扮,盧慎冼這個知情人看著,吳家小姐在外表現的看起來越清純,他心裏就越覺得膈應的慌。


    所以每每他就喜歡招惹吳家小姐,最喜歡看她氣的半死恨不能跳起來將自己打一頓,卻偏偏礙著在外人眼裏的形象,而裝的無辜大方的樣子。


    盧慎冼想,吳家小姐大概一點兒也不知道,沒當她被氣到,麵上笑的溫溫柔柔細聲細氣說著自己並不在意的話,可實際上那一雙眼睛卻仿佛能直接冒出火來。


    ——一點兒也不符合她對外的形象。


    就像這會兒,吳家小姐突然這樣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眶,卻還是不依不饒的瞪著自己的時候,她那種骨子裏的囂張氣勢被她的眼神毫不掩飾的表達了出來,眼睛明亮的似乎下一秒就會燃燒起熾熱的火焰一樣……


    有點兒可愛。


    盧慎冼一個不小心就出了一下神。


    像什麽呢,就像姐姐還在家的時候養的那一隻狸奴。


    小家夥生的清清秀秀,在姐姐麵前也向來溫順極了,可大概是因為盧慎冼他自己有一次不小心踩了它一腳,從此以後這小家夥再看見他的時候,就總是氣的毛都要炸起來,並且弓著身子發出唿唿的警告聲。


    ——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它那樣的警告在盧慎冼眼裏沒有一點兒殺傷力,反而還有點兒可愛。


    這就導致了原本因為踩了小家夥有些心虛故而第二天買了許多小玩意兒想要討好那狸奴的盧慎冼瞬間就改變了想法。


    可不是麽,一隻溫溫順順的狸奴有什麽樂趣,就是要這樣一碰就炸毛的看著才有趣呢。


    盧慎冼想著想著,似乎是因為想起來那狸奴每次看著自己時那戒備的小模樣,眼睛裏就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些許笑意,而和他對麵站著一直努力在瞪他的吳家小姐注意到他竟然這個時候都還能笑得出來,心裏霎時間就更氣了。


    她一個沒忍住,眼睛一眨,一滴有點兒熱乎乎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滑了下來,然後因為外界的低溫很快就變成了一種濕漉漉的冰涼觸感。


    盧慎冼和吳家小姐同時僵在了原地。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她竟然真的哭了,而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吳家小姐心裏比盧慎冼更多了一層難堪。


    她外表看著柔柔弱弱,給自己營造的人設也是清純秀氣,待人總是溫溫和和的,自懂事之後不管是在外麵還是在家裏,都從來沒有和人起過爭執的。


    ——哦,盧慎冼不算。


    但其實骨子裏,她是個挺倔的人,要不然也不會明知道自己每次對上盧慎冼都會吃虧,下一次見著了,卻還仍舊是忍不住想要插一腳。


    究其原因,不過是很久以前,她曾在茶樓裏見過一個書生。書生生的清俊,但衣服看著很是有幾分樸素。


    那會兒她在茶樓裏第一眼見著他,他和同行的人似乎是因為什麽起了爭執,原本也沒多想,就是路過的時候聽了一耳朵,就聽到那書生隱忍又不高興的對同伴道:“女子也有女子的高貴之處,兄台說話何必如此難聽?”


    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她當時下意識的就怔了那麽一下,然後不期然轉頭向著說話人的方向看了過去,於是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書生。


    他容貌生的清俊,站在一群書生裏,身姿也是超乎尋常的挺拔,說話的時候,脊背挺得很直,遠遠的看過去,就像一根雖然孤影單隻,卻仍舊堅韌不拔的執著生長的青竹。


    吳家小姐一眼就看進了心裏。


    而好巧不巧,她盯著那書生看的時候,在二樓的盧慎冼也將這一切看在了眼裏,於是當她從一處房間裏經過的時候,冷不丁就聽到裏麵刻意提高的聲音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嘩眾取寵!”


    吳家小姐當時沒有多想,就覺得這個聲音聽著好像有些耳熟,也沒往心中去。


    這之後她沒忍住就關注了一下這個書生的事情。


    漸漸的知道了書生的身世,知道了書生的抱負,有意無意的也曾刻意個他說過幾句話,她就覺得,自己當時第一眼的看法是沒有錯的,這個書生果真如同一根青竹一樣,有著相同的風骨。


    誰知道沒多長時間,再見到書生的時候,會是在一處宴會上,那書生被盧家最為受寵的嫡幺子帶進來,然後對著一群漫不經心的世家子弟十足諂媚的點頭哈腰。


    吳家小姐當時就懵住了。


    她下意識想上前問那書生怎麽會來這裏,可遠遠的看著書生臉上的笑容和已經彎下來的脊背,她一瞬間感覺腳步就跟被訂在了原地似得,竟一動也不能動。


    她宴會結束後沒忍住就去找了書生,結果麵對她的質疑,書生卻非常自然又疑惑的反問她,自己為了生活的更好尋求一個捷徑有什麽問題嗎?


    吳家小姐:“……”


    她當時說不出話,隻覺得難受的很。


    她心裏那根竹子已經斷了,她不想遷怒於別人,可偏生盧慎冼還故意跑到她跟前,得意洋洋的說什麽,早就看出來這書生不是什麽好的之類的話。


    吳家小姐:“……”


    她將自己裝的跟一朵水蓮花兒似得,不代表她心裏就真的也像這花兒那般溫柔可親了,麵對盧慎冼的顯擺,她忍了一會兒,到底沒忍住,開口將盧慎冼懟了一頓。


    自此兩人就這麽杠上了。


    盧慎冼在外麵調戲美色,她看見了,就故意溫柔大方的將人護著,因著能算得上是好事,在民眾哪裏還挺能博一個好名聲,故而家裏也隻會隨意警告一番,並不會真的罰她。


    她們這一波所有人都以為吳家小姐就真的是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善良可親,所以才會看不慣盧慎冼在大街上調戲別人。


    可唯有當事的兩個人自己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報複。


    盧慎冼讓她不痛快了,她也要讓盧慎冼不痛快。


    都還是少年人,自然滿身的少年意氣。


    雖則盧慎冼最初在茶樓裏那句嘲諷,不過是看不慣那書生出風頭,年輕人嘛,總是有這樣那樣的心思,當時覺得不愉快,過去了其實也沒什麽。


    但偏生後麵無意間讓他看見了吳家小姐和那書生說話的樣子,盧慎冼霎時間就不高興了。


    他這個時候的不高興倒也沒有其他什麽意思,就是覺得,我們是一個階層的人,你卻對這麽個破書生態度這麽好,這豈不是很沒有眼光?


    他那會兒比現在還小,又是家裏從小寵到大的,也比現在更任性的多,不高興了,就肆意的發泄,完全不會在意自己的發泄會不會對別人造成什麽不可挽迴的影響。


    所以在知道吳家小姐欣賞那書生的風骨的時候,他眼睛一轉,一個壞主意就冒了上來。


    他成功的折了那書生的風骨,還得意洋洋的去吳家小姐跟前顯擺,表示說我幫你看清了那書生的底細,不用太感謝。


    這話說著,可真是討打的很了,也難怪那時候吳家小姐沒能忍得住。


    兩個人這麽杠了好幾年,盧慎冼這是第一次見到吳家小姐露出這樣的表情。


    都說了,很多時候,反差總是能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後果。


    比如說這個時候,看著向來和自己針鋒相對的吳家小姐露出了這樣的神情,盧慎冼心裏情不自禁的,就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東西撞的又大聲又有力,讓他一時之間都覺得腦子裏有了迴音,吵的他幾乎不能靜下心來思考。


    於是他腦子一熱,就做了一個雙方都萬萬沒有想到的動作,他伸出手,用手指在吳家小姐眼瞼下方輕輕的觸了一下,在感覺指尖微微濕潤的時候,他將其湊在嘴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然後道:


    “眼淚原來真的是鹹的。”


    下一秒,在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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