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然幻想過在小天鵝杯團賽結束後自己就能過上一段時間相對平和的校園時間,比如,自己可以在奧數班上與何銘顏拉近距離,比如題目討論、分組學習什麽的。實際上的情況是,陳然每每上課都奮筆疾書,做筆記、做題、聽思路就已經將陳然禁錮在位置上,而獨來獨往的何銘顏總是坐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俯視眾人,陳然想跟他來個眼神交互都難以實現。


    再比如,自己可以精心準備區級的英語演講比賽,以便適應各種複雜多樣的考試情況,結果沒想到考試情況一點不複雜多樣,采取上機考試的筆試加人機口語對話的方式進行考試,陳然一臉黑線的坐在考場裏,原來自己上輩子直到初中才接觸的機考在小學階段就已經如此普及了嗎?


    實際上,因為g市是省會城市,而陳然所在的區又是教育資源相對集中的老城區才能有這般條件,而且陳然所參加的這個新概念英語演講比賽可是全國性比賽,區級領導自然尤為看重,盡力引入電子設備也是為了保證考試的相對公平。


    關於陳然美好的校園生活想象還有很多,直到,直到在發完郵件給任天的第三天,難得被王老師通知不用參加少年宮訓練的陳然,下了課到學校圖書館借閱了一本英文原文童話書,準備作為今晚的課外閱讀訓練便徑直迴了家。


    而迴到家的陳然,卻傻了眼,陳然狹小且老舊的教師公寓家裏,出現了一個宛如從秀場下來的模特正坐著她家的沙發上,修長的雙腿直接橫在客廳中央,從父親陳東耀僵硬的笑容和麵前沒有冒熱氣的茶水可知,他們保持這個動作已經很久了。


    “任,任老師。”陳然怎麽也想不到任天居然直接跑到自己家來了,比起他在自己家裏更加不真實的感受,就是,任天不是個路癡嗎,他怎麽找到來的?


    果然,在廚房裏傳出來的聲音證實了陳然的猜想,王老師端著一盤洗好的水果,走出來道:“啊,陳然,你好,那個任老師收到你的郵件立馬完成工作後連夜搭飛機來了,因為擔心你的獨舞比賽,所以就馬上來到了你家裏,準備和你父母商量一下,還好遇到了你的父親,哈哈哈。”


    從王老師生澀艱難的解釋中,陳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吞了吞口水,放下書包在房間裏,畢恭畢敬地向任天打招唿道:“任老師好,感謝您的教導讓我通過了初選,麻煩您迴來指導我接下來的賽程了。”要不是條件不允許,陳然都想跪下講這番話。


    一頭長發胡亂紮在腦袋後,任天臉上的彩妝即增加了他本就奪目的容貌的殺傷力,也叫陳東耀不敢隨便跟任天開口講話,見任天不搭話,坐在一旁的王老師輕輕用膝蓋提示任天。


    任天正色看著拘謹的陳氏父女道:“陳然父親,你好,我是教導陳然舞蹈的任天,可能你也知道了,陳然兩周後參加的獨舞比賽要在三周,不,現在算下來是17天內進行三支舞蹈的展示參賽,按照她現在這個水平,想要”


    “咳咳”一旁的王老師及時清嗓,打斷了任天的話。


    任天撇嘴,換了種說法,道:“為了提高她通過的可能,我建議這段時間陳然暫停學校的課程,專心在我的指導下準備這次的芭蕾舞比賽。”


    這下不僅是陳東耀,陳然都有些錯愕,自己從來沒試過在學校請假,當然,大學逃課不算。


    在短暫的錯愕後,陳然便思考起了自己的課程安排,現在恰逢是四年級的下學期,目前在學習的內容對陳然而言自然是遊刃有餘,自己在課堂上不僅一心二用地跟上老師的課程,還時常拿出奧數培優班的卷子和英語習題在做,唯一的需要調整的便是周六早上雷打不動的奧數培優班課程。


    而陳東耀的反應,就是給自己妻子李雪芳打電話,盡管陳東耀已經盡量壓低聲音,但討論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到了任天耳朵裏,“嗯,留著長頭發的男老師,還畫著妝”、“應該是擔心時間不夠,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經驗”。


    換了平時,任天早就掀桌子走人了,但是看到陳然家裏的陳設便就知道,這家人生活往跟自己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上,老舊的小區,80年代的裝修風格,還好整體還算幹淨,但就是這樣一個家庭,持續不斷地供養一個小孩學了5年的芭蕾。


    任天換了個姿勢,看著走過去接電話的陳然,小聲地和母親說什麽,時不時還看向自己的臉色,任天沒好氣地把臉轉過去看向陽台,狹長的陽台防盜網上,錯落有致地吊著幾盆綠籮和豬籠草,簡單的綠植,卻顯得家裏生機勃勃。


    看著在電視機旁放著的一家人合照,總覺得,很溫暖呢。


    “老師,老師”沉醉陳然家庭氣息的任天被陳然幾聲叫喚拉迴現實,陳然捂住話筒道:“那個,我媽媽想和你說兩句話。”


    任天站起來,遲疑地把話筒過來,道:“你好,我是任天。”


    “你好,任天老師,我是然然的媽媽李雪芳,抱歉因為學校這邊比較忙,我不能現在迴來家裏,與您麵對麵溝通。”


    聽著話筒裏溫婉的聲線,任天不自主道:“是我突然登門拜訪了。”


    “您很關心我們然然呢”李雪芳道,“任老師,我和然然爸爸一直聽然然說起,您是一位很優秀的指導老師,然然也說自己能獲獎和在舞蹈上有提升主要都是因為您的教導。”


    聽了這番話,任天斜眼看向不遠處正一臉擔憂看向自己的陳然,道:“是她自己很努力。”


    “嗯,我們家孩子是很努力的,所以我們做父母的基本都是讚成和鼓勵然然做想做的事情。”李雪芳在電話那邊看向放在辦公桌上一家人的合照,自己10年前生下的那個小不點,真希望她能一直這麽的開心著、笑著,但是……


    “但是,我們作為父母也知道陳然走芭蕾這條路,是走不遠的。”李雪芳近乎平靜地說道。


    如果說一開始讓5歲的陳然去學芭蕾是為了提升氣質,如果說讓陳然參加芭蕾舞比賽是為了獲取加分,這些李雪芳都同意,但這些全部都有一個共同的前提,那就是不能傷害自己女兒的心。


    “所以,我請任老師您盡所能地幫助然然走好這段芭蕾的學習路,我和東耀不懂得芭蕾舞,我隻懂得作為父母的心不在乎比賽成績,但在乎我女兒高不高興、開不開心。”李雪芳盡力控製情緒道。


    自己女兒,自己最清楚,陳然想給自己多年學習芭蕾舞寫下一個自己滿意的句號,而自己又何嚐不想成全這個句號呢。


    “我知道任老師您還年輕,也還沒做過父母,所以我隻能請您以做父母的心情對待我的然然,請您指導她用盡一切可能的方法,也請您愛護她,假如,假如最後然然還是沒能呈現您最好的教學成果。”李雪芳握緊電話道。


    任天想過接起這個電話,對方會問他怎麽收費、是不是有經驗,甚至會質疑自己的行為、穿著等等的一切,但是結果都沒有。這位母親近乎懇求地態度請自己訓練他們的女兒,也懇求自己理解他們的一片苦心不好責怪他們的女兒。


    任天覺得嗓子發澀了,喉結上下滾動,好不容易找迴自己的聲音,道:“好的,我答應你。”


    陳然是不知道李雪芳在電話裏和任天說了什麽,隻知道接完電話後的任天仿佛被順了毛的貓,安靜且平和地在沙發上坐著,由得仿佛助理一般的王老師在和陳然父母對細節。


    這個教學說來也簡單,就是陳然不去上學,但是每周六早上的奧數班還是堅持去,學校的作業由父母帶迴來給陳然,陳然每兩天交一次作業,同樣由父母帶迴學校。同時,陳然每天早上6點到晚上8點,都要接受任天一對一的專人輔導,一直持續到第二輪比賽結束。


    聽到這個安排的陳然沉默,這是斷定自己必定能過一輪賽的節奏嗎?


    陳然心裏盤算,在參加完二輪賽後的次周剛好便是期中考試,雖然自己對期中考試不甚在意但也不能落下太多,而且預計這段時間英語演講比賽的區級選拔結果也出來了,市級選拔要在電視轉播,估計不會與芭蕾舞比賽時間衝撞。


    還有針對比賽的演出服,王老師說可以繼續幫忙聯係上次為陳然團舞表演服製作的工作室,但是價格比較貴,或是,任天從錢包裏遞出一張看著就很貴的名片,道:“芭蕾舞蹈服找他家做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陳然看清楚名片上的品牌名和頭銜是“設計總監”,明白了這根本是拿錢貼在身上的意思。


    討論期間轉眼來到了飯點,陳東耀熱情邀請任天和王老師留下來用飯,任天以要迴酒店倒時差為由拒絕,而王老師,王老師說自己還得安頓任天,所以估計是吃不上飯了。


    沒得辦法,陳然隻好帶著任天和王老師走到大路上,送他們離開。


    路上,任天依舊被色彩繽紛的彩妝覆蓋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直到坐上的士車前,任天才對陳然道:“你的父母,很好,所以,所以我希望你準備好了。”


    話的前半句陳然還想接上一個“當然”作為迴複,但是當聽清楚了後半句時,陳然茫然地看著坐在的士車後排,對窗外自己似笑非笑的任天,陳然想的是,準備,準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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