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蓮愛是她的中文名字,英文名叫艾德娜·李·布克。


    民國時期,很多在中國的洋人不喜歡用音譯名字,而是取個正兒八經的中文名。


    寶蓮愛確實很年輕,二十來歲,雖然沒那麽漂亮,但很白,一白遮三醜。


    而且她真的相當特殊。


    眾所周知,後世的新聞行業,包括大學的新聞係,絕對是女生壓倒性地多於男生。


    但在1920年代,不論中外,報社裏都鮮有女人的身影。


    可能這也是她成功采訪那麽多名流的原因之一。


    孫參謀示意秦九章做居中翻譯。


    “你好,記者女士,我們是總統直屬的步軍統領衙門人員,專門負責女士的行程。”


    寶蓮愛竟直接說:“你好!總統衛隊是嗎,我什麽時候可以采訪總統先生?”


    孫參謀說:“很抱歉,記者女士,總統先生現在異常繁忙,如果有時間,我們會告知你。”


    寶蓮愛似乎很遺憾:“我此行就是為了采訪總統閣下以及軍界高層。”


    “曹大帥現在也很忙。”孫參謀補充道。


    寶蓮愛凝神想了想:“那我還是要采訪一些事情,總不能這麽閑著。”


    “當然可以,記者女士想采訪什麽?”


    寶蓮愛脫口而出:“我想采訪京城的掃黃情況。”


    孫參謀聽後目瞪口呆,對秦九章說:“你翻譯得對不對?”


    “千真萬確。”秦九章說。


    孫參謀說:“記者女士,你說的掃黃是?”


    “就是打擊賣淫呀。”寶蓮愛認真道。


    孫參謀嘴角抽搐:“為什麽要采訪這個?”


    寶蓮愛說:“因為我在上海公共租界,就采訪過租界的掃黃運動。”


    孫參謀汗顏,完全不知道怎麽迴複,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京城和上海不太一樣,京城沒有租界。”


    “是嗎?”寶蓮愛又問,“那你們如何打擊?”


    “我們……”孫參謀被問的有點尷尬,“我們隻能讓她們盡可能規範。”


    寶蓮愛還想繼續問。


    孫參謀趕緊咳嗽了一聲:“具體想采訪什麽,你自己拿主意吧。對了,這位就是最近報上很紅火的才子車夫秦九章,他對北京城極其熟悉,你想去哪裏,他都知道。”


    “啊!”寶蓮愛大聲道,“我就說有點眼熟,但你換了衣服,我沒有認出來。”


    秦九章笑道:“人看衣裝。”


    寶蓮愛說:“我還想著把你的事情寫一篇新聞,發往紐約。”


    “那是你們記者的權利。”秦九章隨口說。


    寶蓮愛對孫參謀說:“多謝你,你們很懂新聞學。”


    孫參謀被這一句誇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笑道:“我先告辭,有事隨時聯係本人。”


    孫參謀迅速走了,真怕自己嘴裏不幹淨說錯話,結果美國報上登出什麽“京城縱容窯子”之類的新聞。


    那自己可就麻煩了。


    秦九章卻有點新主意了:借助洋記者的筆,能解決不少麻煩。


    雖然說起來有點不痛快,但20年代的民國,崇洋媚外不是一般的嚴重,而且是實質性的那種崇洋媚外。


    “你今天就要采訪掃黃?”秦九章問。


    “不,我現在要寫一篇關於你的新聞,”寶蓮愛拿出一台照相機,“我還要拍一張照片,作為稿件內容。”


    “不需要換件號坎?”


    “不需要。我要的就是現在的反差感,之前的照片用《京報》上的就好。”


    秦九章配合地擺了個pose。


    自己真成個流量網紅了。


    報紙嘛,不可能每天都報道大事,大事才幾件?很多千奇百怪的內容,也很有市場。


    美國人現在也很想看看真實的中國什麽樣。


    大家都對對方很好奇。


    今天她得寫稿,於是秦九章約好了明天再見麵。


    多說一嘴,寶蓮愛雖然是個記者,但她的寫作水平卻極差,差到令人很困惑。


    她寫的大部分東西簡直亂七八糟,還不如她老公——一個在中國的美國商人——寫的自傳。


    她老公約翰寫的那本關於自己被日本人羈押三年的書甚至成了民國曆史的重要史料。


    而寶蓮愛身為職業記者,寫作水平卻連她行動能力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秦九章沒啥事,隨即離開六國飯店迴家。


    心中多少有點感慨:白天時間被占據,又要繼續挑燈夜戰了。


    不是不能夜間工作,隻是他真不想變成近視。


    民國的眼鏡框啥材料?那麽重,戴著不舒服。


    迴到大雜院時,他突然聽到二強子哎喲哎喲的慘叫聲。


    虎妞在院子裏說:“奇了怪,要死了嗎?楊梅大瘡發病也沒這麽快啊。”


    秦九章隨口問:“啥時候開始的?”


    “沒多長時間,”虎妞嗑著瓜子說,“下午他迴來時,還興高采烈,說自己打了洋藥,很快就好了。”


    “洋藥?”


    此時,小福子著急地跑出屋子,看到秦九章後說:“九爺迴來了!太好了,九爺你有文化,能不能想想辦法?”


    秦九章問:“他打的什麽洋藥?”


    “我們也不知道,就是聽爹說,肯定管用。”小福子說。


    秦九章眉頭微皺。


    如今還沒有青黴素,治療梅毒隻能靠606,也就是砷凡納明。


    一聽名字帶“砷”,就知道很危險。


    需要極為高超的醫生才能完成注射,稍有不慎,就會疼痛難忍,乃至有生命危險。


    可是自己也不確定二強子是不是打了真的砷凡納明,因為國內很貴。


    就二強子那經濟狀況,根本打不起。


    “我進去看看。”秦九章說。


    小福子他們一家的屋子相當簡陋,北麵牆上還有個大窟窿,是兩個月前大雨導致的。到了冬天,估計很難熬。


    床上的二強子哭天搶地,還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秦九章捂著口鼻說:“我不是醫生,但也看得出,他命不久矣,因為已經控製不住屎尿。”


    二強子的確痛不欲生,他的手用力抓著床板,指甲裏滿是血,斷斷續續道:“老林害我,老林害我!還我二十塊錢!還我二十塊錢!”


    小福子急道:“我去德勝門請仙姑陳二奶奶的,什麽洋藥!我去抓仙姑的香灰給爹喝!”


    她剛跑出去不遠,秦九章就喊了一聲:


    “福子妹,迴來吧!你爹他,不行了!”


    小福子和兩個弟弟的哭聲頓時響徹大雜院。


    這一下也讓秦九章有點意外。


    計劃趕不上變化。


    二強子死有餘辜,但他最後說的那句話,——老林,是那個巡警老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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