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章這幾天不能一直大魚大肉,手頭隻剩四塊錢,好在距離報社發薪酬隻剩一周。


    他得繼續掙錢。


    “萱萱,我去買報紙,你在家等我。”


    秦九章囑咐一句,就出門了。


    剛到大街上,就看到了巡警朋友徐徹。


    “九子,你真是不得了啊!”徐徹說。


    “上次多謝你幫忙,等月底發了錢,我請你吃頓飯。”秦九章說。


    “都是小事!幹我們這行的,天天風裏站著、雨裏站著,隊伍裏又參差不齊,難免有些脾氣差的。”


    “理解。”


    秦九章當然理解,畢竟民國的這幫巡警收入很低,一個月六七塊大洋,夠幹嘛的?


    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發一身製服,還有一雙普通人買不起的皮鞋,感覺有點派頭。


    但也架不住錢太少,很多人寧可幹人力車夫,也不做巡警。


    “九子,你是真的要發達了,以後不知道還做不做得朋友。”徐徹感慨說。


    “哪裏話!我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秦九章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麽。


    徐徹關心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麽人。但高處不勝寒,九子,以後要多加小心。”


    “我明白,”秦九章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你也能混成警官!”


    徐徹歎了口氣:“希望吧。”


    隻有混到官銜,巡警的收入才有所見長,超過20元,能過得比較滋潤。


    並非所有的民國巡警都是壞人,徐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不過這個年代,有時候好人過得確實蠻艱難的。


    這時,前方有輛自行車不住按著喇叭,還有一些人圍了上去。


    “來活兒了。”徐徹說。


    作為巡警,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維持交通,——雖然路上沒幾輛車。


    秦九章也湊了過去。


    徐徹先小跑到位,問道:“幹啥哪!”


    人群中一人說:“他把我撞了!”


    騎著自行車的人說:“他橫穿馬路,怎麽能怨我?”


    “我天天這麽過!”


    “你們別吵了!”徐徹大聲說,然後問被撞的人,“你有沒有摔著?”


    被撞的人站起來:“沒有。”


    “那你們就別在這兒擋別人的道,都快點走!”


    被撞的人說:“我就歇會兒,你個臭巡街的神氣什麽!”


    徐徹懶得和他計較,又對騎自行車的說:“你也是,明明知道這條路上人多,騎這麽快幹什麽?”


    騎車的人說:“我要把自行車趕緊送進宮。”


    “送進宮?”


    “對啊,這是皇帝要的自行車。”騎自行車的人說。


    秦九章瞧了瞧那輛自行車,對他來說,很普通,但銘牌上全是英文,應該是從英國進口過來的。


    “溥儀的自行車?”秦九章脫口而出,自己在博物館裏見過。


    騎車的人立馬不樂意了:“你什麽人,穿成這樣,竟然敢直唿聖上的名字?”


    秦九章才不管皇帝不皇帝的,“現在都是民國十年了,這位小兄弟,大清亡了!”


    騎車的人說:“沒有亡!聖上還在宮裏!”


    “你是溥儀什麽人?”秦九章問。


    騎車的突然挺了挺胸,“我是國舅!”


    旁邊路過的車夫聽到後一驚:“郭布羅家的大少爺!真是國舅爺!”


    秦九章這才知道,原來眼前騎自行車的就是末代皇後婉容的哥哥,郭布羅·潤良。


    又過來兩個車夫,竟然放下車把,給潤良行了個禮:“國舅爺,您吉祥!”


    潤良對他們的行為很受用,扶著自行車說:“皇上不會忘了諸位。”


    忘了說,這些車夫都是旗人。


    也就是以前的“鐵杆莊稼”。


    前清一朝,旗人是不可以經商的,隻能當兵或者當差,每個月領一二兩銀子,世人稱之為“鐵杆莊稼”。


    但八旗在清朝前中期就已經徹底腐朽,大部分旗人隻會提籠架鳥,大字不識幾個。


    民國之後,連那一二兩銀子也領不到了,平時又沒什麽本領,北京城的旗人瞬間沒了特權,更沒了生活著落,相當一部分隻能當了人力車夫。


    整個北京城四五萬車夫裏,幾乎一半是旗人。


    後來甚至有前清王爺淪落成車夫的案例。


    所以很容易想象,他們對大清還抱有很大的幻想,是最堅定的遺老遺少群體。


    車夫們的一聲聲“您吉祥”,讓“國舅”潤良徹底迷失了自我,他指著秦九章說:“你看樣子也是個車夫,眼裏為何沒有皇上!”


    這聲毫無底氣的質問差點讓秦九章笑出聲:“你眼光倒不錯,還能看出我以前是個車夫。”


    有車夫認出了秦九章:“嗨!你不是仁和車廠的九子嗎!”


    “報上貼照片的九子!”


    “難怪這麽神氣!原來是上過報的秦九章?”潤良顯然看過報紙,冷笑道,“那也改變不了你是個車夫的出身!”


    “車夫怎麽了?車夫也能一鳴驚人,飛上枝頭變鳳凰。”秦九章戲謔道。


    他很煩所謂的皇室之人大談血脈,啥年月了!


    但北京城裏這樣的人多了,哪怕他穿越前,都有北京大媽在公交車上大喊:“我是正黃旗的!”


    嗬嗬,啥也不懂。她可能以為正黃旗最厲害哪。八成裝的。


    潤良直接趾高氣揚道:“切!隻有我們才是真龍天子,是皇室血脈!”


    潤良說完,旁邊幾個車夫連連稱是。


    秦九章對那幾個車夫說:“現在是車廠給你們發錢,還是宮裏?”


    幾個車夫一愣:“車廠。”


    “宮裏給你們什麽好處了?”


    “沒,沒有……”


    秦九章一笑:“那你們覺得該對誰喊吉祥?”


    幾個車夫感覺腦子轉不動了,互相看了半天說:“車廠給我們發錢,但皇上就是皇上。”


    好嘛,不愧是鐵杆莊稼,實在太“鐵”了!


    估計溥儀伸手朝他們要錢,他們也不會猶豫。


    “行吧!”秦九章不準備和他們廢話,“你們繼續去喊萬歲吧,我還有事,再見。”


    “等下!”潤良叫住秦九章,怒道,“你剛才直唿皇上名諱的事,我還沒和你算賬!”


    “哦?你想怎麽算?按照前清律例,喊皇上的名字是不是要下大獄?”秦九章不屑道,“但現在已經是民國了,大清沒了!什麽皇上?不過就是個公民!既然是公民,我喊一聲名字怎麽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潤良臉憋得通紅:“你!”


    “你什麽你!告訴你,就算溥儀站我麵前,我也隻能喊一聲名字,決計不可能喊皇上,記住了嗎?”


    秦九章不再理會他,朝著報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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