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纓恨恨看了眼又藏迴去的瞿軼,硬著頭皮走到了水榭前,盯著腳下被踩塌的青草,正聲道:「主子,高大人往這邊過來了。」


    宋時瑾蹙了蹙眉,顧懷瑜也有些怔住,若說這京中還有誰性子怪,除了宋時瑾,高首輔首當其衝,自先皇後仙去之後,所有社交應酬都被他拒之門外,無論是誰都沒有例外,甚至連禮也懶得去送。


    坊間有流傳,大概是因為太過摳門,舍不得送禮。


    如今顧懷瑜的賀宴他卻來了,不知驚呆了多少人。


    「還有旁人嗎?」


    莫纓眼珠一轉,揚聲道:「稟少夫人,林世子將人領到花園入口,便被高大人譴走了。」


    顧懷瑜斜了宋時瑾一眼,將手從他掌心扯出來,宋時瑾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你倒是聰明,迴去有賞。」


    莫纓一聽,這馬屁拍對了!忙道:「謝少夫人,屬下這就下去了。」


    說罷,便跑到了牆邊,躍上牆頭,消失在樹籠中。


    這邊,高正遠行至花園門口,被綠枝和紅玉攔住去路,她恭敬道:「大人,午宴就要開始了。」


    「我知道!」高正遠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等來了今日,哪裏是攔得住的:「宋大人和顧小姐都在?」


    綠枝愣了一下,便聽高正遠對自己護衛道:「你們留在這裏,我自己過去。」


    有意無意的,那幾個護衛將紅玉和綠枝擋住,高正遠大跨步就入了園子,見到水榭中就隻有兩人時,麵上閃過一絲複雜。


    顧懷瑜起身欠禮:「高大人,請坐。」


    高正遠眼見皺紋加深幾分,笑道:「好好好,都坐,都坐。」


    宋時瑾看了他一眼,問道:「高大人稀客,不知找我二人所謂何事?」


    高正遠抬眼望去,這麽自覺的將自己當成了主人家,竟有些像年輕時候的自己。


    「我是特意來找顧小姐的。」高正遠笑道:「怎麽不見你身邊那個嬤嬤?」


    顧懷瑜心下一凜,麵上依舊笑著:「那嬤嬤是我母親院子裏的,迴府後她便去照顧我母親了。」


    高正遠有些失望,在那一瞬間,他分明聽到了高黎的聲音,時隔多年雖有變化,但自己絕不會聽錯。


    宋時瑾道:「高大人怎會對一個嬤嬤那麽關注,莫非以前認識?」


    高正遠擺了擺手,轉而看向顧懷瑜:「昨日,顧小姐還未迴答老夫,你那玉扣是從何而來?」


    顧懷瑜稍稍轉過頭,見宋時瑾不著痕跡的點頭後,道:「他送我的。」


    高正遠倏然間瞪大了眼睛,撐的皺紋都消失了,聲音顫抖地說:「那是你的?」


    「是。」宋時瑾點頭,「高大人認識此物?」


    上輩子成為大理寺卿之後,他曾派人多方打聽過,但終究一無所獲,便歇了這門心思,這玉扣用料極品,非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若是對方有心尋找,怎麽會找不到呢。所以,即便是重來一次,保住了這枚玉扣,宋時瑾也從未用它去找尋過自己的身世。


    高正遠眸中渾然,語氣幾乎是祈求:「老夫有個不情之請,還望顧小姐能將那玉扣給老夫瞧瞧。」


    顧懷瑜從袖口掏出一個荷包,將裏頭碎成了三份的玉扣倒了出來。


    高正遠仔細的翻看著,手有些顫抖地將烏金接口處轉了一下,一個幾不可見的雅字,曆久彌新。


    顧懷瑜見他忽然紅了眼眶,從桌上提起茶壺倒了一杯端到他麵前,也沒有多問什麽。


    高正遠已是花甲之年,兩鬢發絲雪白,臉上溝壑縱橫,渾濁的雙目現下卻泛著亮光,死死看著宋時瑾:「敢問宋大人,生辰幾何。」


    宋時瑾沒有迴答,心裏隱約能猜到幾分,高正遠扯開一個難看的笑,懇切道:「貿然相問,多有冒犯,但還請宋大人告知,這對我很重要。」


    「庚辰年,九月二十九。」


    高正遠一把捏緊了桌沿:「可是辰時一刻!」


    宋時瑾默默拉過顧懷瑜的手,將隨身帶著的那張紙條取了出來,高正遠隻看了一眼,卻忽然哭了出來,還好院中沒有旁人。


    隻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者,在兩個後輩麵前哭的撕心裂肺,氣氛倒著實有些尷尬。


    半晌,高正遠收住了哭聲,「願意聽我講個故事嗎?」


    古往今來改朝換代皆是血肉鋪就的慘烈,高家世代忠烈,在七王奪嫡之時,平反亂臣,一路保先皇登基,高正遠父兄族親皆在那場動亂中犧牲,隻剩下他一人。


    年輕時他曾與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可惜上天並不眷顧他,大兒子高黎在三歲時高熱不退,死在了一個雨夜,他的夫人也因此憂思過度傷了身子,高正遠隻能從外頭領養了一個小孩,麵容與高黎幾乎無二。


    可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高夫人還是在一年後憂思過度撒手人寰,高正遠也沒有續弦的心思,安心撫養著兩個孩子長大。


    後來先帝欽點了韶華年紀的高雅為太子妃,但彼時高雅已經有了心上人,高正遠知曉後,將高雅軟禁在閨房之中,憑她如何哀求,高正遠也沒有絲毫動搖。絕食、自殺,她都嚐試過,可最終她的心上人卻遠走他鄉。


    高雅心灰意冷入了太子府,太子疼她如珠如寶,在登基後便立了她為後。一年之後,她生下了大皇子,高雅整個人也似乎活了過來,見著大皇子一天天長大,帝後鶼鰈情深,高正遠也鬆了口氣。可是一場大火,將這些全部毀於一旦,大皇子被燒得麵目全非的屍體在瓦礫中被找到,高雅沒過多久也慘死在椒房宮中。


    高正遠愛憐的撫摸過那枚玉扣,緩緩道:「這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從出生那日起就沒有摘下來過,伴了她多年,我還以為再也看不到了。」


    宋時瑾和顧懷瑜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等著高正遠的下文。


    當初高雅在臨去之前,皇帝曾開恩讓高正遠見過一眼。時至今日,她訣別之際說的那番話高正遠都忘不掉。


    「女兒此去,與父兄再無緣相見,我知道當初是爹爹趕走了哥哥,我不怪爹爹,是我太任性。隻是有些遺憾,臨死之前也無法再見一麵了。」


    高正遠隻是說:「別說胡話,皇上已經命禦醫務必治好你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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