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腳步之聲,邢縡和王焊對視一樣,兩人都難掩眼神之中的驚駭。


    難道……後路被斷了!?


    他們率領隊伍走到兩個坊市之間的這條小路之上,迎麵碰上了王鉷,隨後又撞上了金吾衛,一直以來都是正麵相抗,之所以在如今的情勢下不過略顯焦急,就是因為身後的道路是通暢的。


    打吧!


    打得過,造反成功!


    打不過的話,也不是身陷死地、就沒有了退路……


    現在身後傳來腳步之聲,要是後路被斷了的話,那就是被包圍了!


    前後有敵軍,左右是一丈多高的坊牆,難道還能上天入地不成!?


    兩人同時轉頭,心中卻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看向了坊市道路的另外一端……


    還好,不是敵人,卻是剛剛逃竄的逃跑隊伍……


    王焊長長鬆了一口氣。


    邢縡卻皺起了眉頭,他可沒有王焊那麽輕鬆。


    果然!


    還沒等王焊把心放到肚子裏麵呢,隻見剛才逃竄的混子就跑了過來,也顧不得剛剛的“臨陣脫逃”,一路哭喊地跑過來,一句話,就讓王焊臉色大變。


    “不好了,後麵來人了……”


    “把話說清楚嘍!誰來了,來了多少人!?”關鍵時刻,還是邢縡稍稍清醒一些,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


    “不知道……


    不認識……


    人不少,把道路一端都擠滿了……”


    混子一句話,就讓邢縡臉色一變,混子如今驚慌失措,哪裏還顧得上邢縡是什麽臉色,一股腦地把自己剛才的經曆說了出來,說話都帶著哭音了。


    “他們都是黑衣黑甲,一看就不是好人!


    見了咱們之後,也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動手傷人!


    有個兄弟害怕,直接跪了,說是什麽投降……


    結果這幫人……他根本不講理啊!


    那兄弟都投降了,還上去一頓拳打腳踢,三尺長的橫刀,就比量在脖子上,說是敢動彈就殺人!


    我害怕,就跑迴來了……


    幸虧我跑得快……


    還有幾個兄弟反應慢點,不知道是跑迴來好還是投降好,就猶豫了一下,結果那群人就直接放箭了!


    老五就被他們活生生地射死了……”


    說著,這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了,還是替“老五”傷心,說著說著,竟然還擠出來幾滴眼淚……


    邢縡卻不管那個,也懶得再聽他說這些不知所謂的東西,一把薅住了混子的衣領,直接拎到了眼前。


    “黑衣黑甲?


    看清楚!


    是不是那樣的!?”


    混子被嚇了一跳,在邢縡手上一點多餘的動作都不敢有,隻能順著邢縡的手指看過去。


    在那裏,一位唐軍將領,一雙眼睛大得如同銅鈴一般,手上一柄投槍正旋轉無常,而在他的身邊,自有一群黑衣黑甲的兵將護衛左右。


    混子一見那群黑衣黑甲的兵將,頓時就是一哆嗦。


    “對!就是這樣的……


    啊……


    哎呦……”


    話還沒說完呢,邢縡突然鬆手了,混子猝不及防之下,一屁股摔到地上,摔得眼淚都出來了。


    抬眼看。


    邢縡雙眼看向前往,卻沒有焦點,完全是一副被震撼到神魂落魄的樣子,嘴裏還在叨念著三個字。


    “淮南軍……”


    王焊一聽就急眼了。


    以前不知道,現在他還能不知道淮南軍的強大嗎?


    就說剛才,邢縡帶著一群江湖好手在鋒線上往來拚殺,直接打得金吾衛連連敗退,看得王焊熱血沸騰,他甚至都已經幻想到,如果按照當時的局勢發展下去,自己說不定今天就能端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之上!


    結果,淮南軍一來,形勢急轉直下,一頓火藥彈,直接炸碎了王焊的皇帝夢!


    現在都不是今天能不能坐上龍椅的問題了,而是他王焊還能不能看到明天早晨太陽的問題!


    現在王焊都不想什麽龍椅不龍椅的,現在的想法簡單而直接,就倆字,活著!


    所以,他抓住邢縡的胳膊就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一句“怎麽辦”問出來,未嚐沒有問問如何才能逃出生天的意思在裏麵,邢縡的迴答讓他的心一個勁地往下墜,迴府,周旋到底?那不成了坐著等死了嗎!?


    但是,王焊當時並沒有多說什麽,周旋不周旋的,不得迴府之後再說嘛,現在,先跑了才是正解!


    結果,跑,如今也成了奢望!


    後路已然被斷!


    而且還是強大的淮南軍!


    “現在怎麽辦!?”


    王焊如同沒頭的蒼蠅一樣,再一次抓緊了邢縡的胳膊。


    “迴府都迴不去了……咱們,咱們怎麽辦啊!?”


    說著緊緊抓著邢縡的手臂,見他沒有反應,不由得大急,直接拉扯著手臂,狠狠晃動了起來。


    “幹什麽呢!?說話啊!”


    邢縡終於迴神,沒急著迴應王焊,卻抬眼四處望去。


    前麵,金吾衛列陣而行,陣型齊整,毫無破綻。


    身後還有百餘名黑衣黑甲的淮南軍壓陣,隨著金吾衛的前行,端坐戰馬緩緩而行。


    為首兩人。


    其中一個,正是那名大眼唐將,如今騎乘在戰馬之上,手上的投槍還旋轉無常。


    另外一人,被大眼唐將隱隱護佑在身邊,麵目微黑,雙眼微眯。


    左右兩側坊牆之上,已經上牆的金吾衛弓箭手,在脫離了邢縡的壓製之後,也都跟著金吾衛的大隊伍緩緩向前,手中長弓虛引,弦上搭建,隨時做好了激射的準備。


    後麵,提前逃跑的混子,都被堵了迴來,驚慌失措、哭喊叫罵,種種醜態,不一而足,而透過這些混子所造成的混亂之後,卻是在坊市間道路的另一端,同樣有黑衣黑甲的戰士出現,緩緩向前,沉默不言,整齊之中帶著一股肅穆,肅穆之中透著一股殺氣。


    完了!


    四麵被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邢縡看明白了眼前的局勢之後,也有一絲黯淡彌漫在雙眼之中……


    隨即……


    一聲低沉的笑聲,突兀地出現,隨即迅速變大,最後,竟然化作了仰天大笑。


    王焊都懵了!


    看著笑得癲狂的邢縡,有句話終究沒有問出口:大哥,現在這個時候,你笑得這麽開心……合適嗎?


    “邢縡,你怎麽了!?


    別笑了!


    我說你別笑了!


    現在不想著如何活命,還有心思笑!?


    你他麽瘋了!?笑什麽笑!”


    王焊氣得破口大罵。


    也不知道是那一句打到了邢縡的心尖子上,邢縡突然停下了笑聲,猛然間看向王焊,臉上還殘留的笑意,卻也掩蓋不住眼中的瘋狂和臉上的扭曲!


    “活命!?


    這個時候,你還想活命!?


    王焊,實話告訴你,從我第一天開始攛掇你造反開始,我就沒想著要活著離開長安城!”


    邢縡一臉扭曲地說完,臉上的表情竟然緩緩地恢複了平靜,再一次抬眼四望,沉吟片刻之後,突然有展顏一笑,呢喃出聲。


    “死在今天,正當其時!”


    說完之後,猛然間抽出腰間的橫刀,一聲斷喝!


    “兄弟們,大丈夫一世,活得就是一個轟轟烈烈!


    今日,你我造反,禍亂長安,即便身死,煌煌青史之上,也斷然少不了你我的名諱!


    隻可惜,你我兄弟原本可以再鬧得大一點的……


    都怪淮南軍!


    要不是他們的火藥彈,你我兄弟足以擊破對麵五百金吾衛,到了那個時候,青史之上,你我縱然不能流芳百世,也能遺臭萬年!


    今日,你我兄弟坐困死地,斷無幸理!


    既然必死無疑,何不再轟轟烈烈一些?”


    說到這裏,邢縡手中橫刀一擺,直指後方漸漸接近的淮南軍士。


    “兄弟們,跟我來!


    催動長安城中的混子,衝擊淮南軍陣陣腳!


    你我兄弟趁亂拚殺!


    淮南軍,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好!”


    邢縡話音剛落,周圍大部分著甲人就齊聲應和!


    王焊的造反隊伍之中,著甲人不過十二人而已,除了兩名王家部曲著甲貼身保護王焊之外,其餘著甲之人,都是邢縡統領的江湖好手。


    如今他們聽了邢縡的話,不由得紛紛喊好。


    這些江湖人,不管身份如何,在江湖上廝混多年,都深受江湖影響,講究的就是一個“輕生重義”,什麽對錯是非,屁,江湖人行事隻論關係不論是非,哪怕生死,不過等閑而已,如果一定要談及生死的話,江湖人追求的就是璀璨的死亡,根本不是一生平安。


    邢縡剛才所言,“不求青史留名,隻求遺臭萬年”,正好打到了他們的心尖子上!


    王焊的造反隊伍之中,除了王焊身邊的兩個貼身侍衛之外,其他卓家人一個個激動地嗷嗷的,就等著邢縡帶著他們衝鋒了!


    邢縡一見把手下“核心人員”鼓動得差不多了,大喝一聲,手中橫刀一擺,就要帶著這些人衝向後方的淮南鐵甲。


    卻不想,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要去你去!老子還沒活夠呢!”


    王焊!


    這位王府二爺,爆發了!


    他身為王鉷的親弟弟,借著大哥的威勢,在長安城中橫行無忌多年,什麽時候會被邢縡這麽不當迴事?我問你話,你不理我,還想帶著我一起死?做夢呢!?


    “邢縡,你個卑鄙小人!


    你不過是長安東市上一個普通商戶,要不是以為一手圍棋功夫入了爺的法眼,你這些年哪裏能過得如此風光!?


    你倒好!


    不知迴報,竟然還攛掇我謀反!?


    我也是昏了頭,怎麽就聽信了你的鬼話!


    現在局勢如此,你竟然還妄想抗衡天兵!?


    想死,你自己死去!


    二爺我還沒活夠呢!”


    王焊破口大罵邢縡之後,也不等他的迴應,直接跑向了金吾衛,一邊跑還一邊高喊。


    “我是王焊!我投降!”


    “哥,救我!”


    邢縡見狀,勃然大怒。


    “給我攔住他!”


    麾下的江湖好手聞風而動!


    王焊身邊的隨從、護衛,這個時候動了,別看他們對戰金吾衛拿不出精神來,但是要是保護王焊這件事,還真是不遺餘力,尤其那兩位著甲的部曲,更是拚了命的阻攔邢縡麾下江湖好手的追擊。


    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拚死阻攔,王焊竟然能成功地跑到了金吾衛的陣前。


    邢縡見狀,鬱悶得仰天嘶吼。


    王焊卻再也不管這位昔日的莫逆之交,再次高喊一聲,“哥,救我”,隨即在金吾衛的陣前站定,還想繼續開口……


    卻不料,金吾衛的陣列,突然止住了腳步。


    不但如此,金吾衛的陣列,竟然緩緩向左右分開。


    王焊抬眼望去。


    隻見黑衣黑甲的淮南鐵騎,緩緩而出,為首之人,麵目微黑,雙眼微眯左頰之上,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王焊頓時眼神一縮,他知道,來人,正是汜水侯謝三郎!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謝三郎,但是人家甫一迴京,在長安城外的長樂驛門口,就砍殺了楊家五府四五百家仆,直接震撼了整個長安城,謝三郎的形容外貌,早就被長安城中的好事之人傳揚的人盡皆知,就算他想不知道也不成啊。


    這麽個瘟神,還是知道點好,要不然的話,指不定哪天碰上了,萬一眼拙沒認出來、還招惹到了謝三郎的頭上,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說實話,王焊一開始還有些不以為然,卻不想,就在謝直迴京的當天,自家大哥特意早早迴府,還專門提點過自己,最近,別惹事,尤其,不能去招惹謝三郎!


    王焊仰仗著自家大哥的威勢,在長安城中橫行霸道慣了,還真沒怕過誰,同樣,自家大哥也從來都沒有主動警告過自己別去招惹誰……


    唯有謝三郎!


    王焊至今還記得自家大哥的原話——“我都惹不起!”!


    現如今,一見是謝三郎當麵,王焊還真有點心虛……


    為啥?


    因為他記得,自家大哥在警告自己的時候,曾經親口說過,謝三郎此人為人極其嚴肅,號稱“大唐辦案第一能手”的同時,執法極其嚴格,一言一行都在維護著大唐律法的威嚴,隻要你觸犯了大唐律法,謝三郎要處置你的時候,甚至連天子的麵子都不給!


    現在,他王焊終究是“謀反之人”……


    謀反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他是真怕謝三郎不論青紅皂白,直接下令砍了自己!


    好在,還沒等王焊開口說話呢,謝三郎身後的金吾衛突然一陣騷動,片刻之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中丞,萬萬手下留情啊……”


    王焊聽了,頓時精神一陣。


    他哥,王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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