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戶,這一夜到現在為止,已經很深很深了。


    本就沒怎麽好好休息的曹正,腳步踉蹌。他拖拽著沉重的步伐來到屋外,出門的時候剛好撞上了那輪月光,也便沒有迴避,而是如小時候那般,仰頭望月。


    在人生的最初十年,曹正在荊州老家,每每在父親的書房前等到深夜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樣的月亮。


    此時此刻,縱使是尚且還身處壯年的曹正,在睹物思懷之後,也不禁要感慨上一句“歲月如梭”了。


    這些年,變化很多,可那顆月亮卻依舊掛在那兒,不受凡塵俗事所擾,逍遙自在。


    這是何等的福分啊!


    再看看自己……


    曹正微微歎息,仿佛是卸下了一個很重的擔子,心中最後的一絲動搖也蕩然無存,他抬起腳步,開始向院落外的馬廄快步走去。


    “爹,您去哪兒?”曹鬆從屋內追出來,看著那個毅然決然的背影,少年忍不住匆忙問道。


    “爹要去給我們曹家的恩怨,徹底的畫上一個句號。”曹正苦笑道,眼瞅著就要邁過門檻。


    “你走吧,別跟著爹,可以去西北,去宋國,天下這麽大,去哪都好!”老捕頭對小捕快說道,話語中的意思很明確。


    曹鬆紅了眼睛。


    “爹,你不要我了嗎?爹……”少年抽泣起來,聲音已然變得有些斷斷續續了。


    中年人停下了腳步,原本還一直緊握的右拳,恍然之前竟是略微舒展。


    曹正搖了搖頭。


    轉過身,他思量片刻,終究還是向曹鬆敞開了懷抱。


    看著那個神情舉止,多少顯得有些扭捏的爹,少年此刻哪裏還顧得上端著一個準成年人的架子故作清高啊?


    事到如今,能夠挽留曹正的方法,他總要試過才好!


    二話不說,曹鬆從房門處一躍而起,緊接著便三步變成兩步,兩步化為一步。


    飛奔到曹正跟前時,少年就差扯著襠了。


    “嗖!”


    一陣風聲擁入懷,捕頭曹正先是愣了一下,眼窩處又止不住要落下淚來。


    “爹……”


    曹鬆隻說了一個字,刻意將尾音拖得很長,想試圖喚醒這個此刻已然一根筋的死腦筋。


    結果……


    曹正推開了曹鬆,他看著那個長得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抬手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中年捕快緩聲開口道:“孩子,爹是爹,你是你。有些事情困了爹太久了,所以必須要有一個了斷。可是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作為咱老曹家的獨苗,鬆兒啊,你不妨先為自己好好的活一遭。至於爹做什麽事,孩子你也長大了,明事理,知對錯,就好!我實在是不想讓那個殺千刀的,明天就那麽輕輕鬆鬆的死在山匪刀下,還落得一個十裏八鄉的圓滿名聲。若是讓他知道,因為他當年的出格之舉,最終導致了自己的妻女慘死。那想來這個本就行不正,坐不端的老家夥,也就很快要原形畢露了。”


    說到這兒,曹正笑了笑,麵容已然變得有些猙獰了。


    迴憶起劉家妻女的死,這個授意於人的老捕頭,心中難免感到快哉無比。


    要知道,那個丫頭的生辰八字,可是正兒八經的純陰八字……


    她的血液,在融合了性別屬性之後,裏麵壓根見不到半點陽氣。


    其特性,也正好與那枚被充當成陣眼的赤血水晶互補,成為了開啟大陣的重要材料之一。


    而這事情的發展到後來,究竟又何其離譜呢?


    縣令劉成清恐怕到死都不會想到,自己日夜思念的妻女二人。


    現如今,其實就在恩師韓兆的那張床榻下麵,此刻早已化作了兩具冰冷的屍體,在這寒冷的冬天,悄悄腐爛。


    而他還在尋找。


    殊不知,他尋找妻女的最大依仗,實則卻正是害死她們的人之一。


    曹正!


    這個本本分分為玉溪縣服務了十幾年的老捕頭……


    就是他得到了陳雲螭、陳途輝的指使,在韓兆的示意之下,親手手刃了那對兒仇家妻女。


    縣衙門前出現楠木棺的那一天,是曹正這幾十年以來,睡得最為安穩的一夜了。


    因為他知道,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在這場生存與複仇的大作戰中,他這個潛藏在暗處的“好人”,已經是最大的贏家。


    而劉成清……


    馬上就要輸得褲衩連都不剩了。


    看著那個又毅然決然,轉身跨步的父親,曹鬆趕忙追了上去,卻被曹正勒令禁止。


    他怒而鏗鏘道:“站住!鬆兒啊,你可是我老曹家唯一的獨苗兒了,若是你今日死活都要隨著爹同去,那爹爹今兒個就在這裏自戕,此事就此作罷,算我曹家,家門不幸!”


    “撲通”一聲,身後的少年突然跪倒在地,他眼神絕望無比,心中充滿了悲痛。


    曹鬆嘶吼道:“爹,可您就這麽迴去了,我以後又能去哪啊?我……”


    少年哽住,淚水從臉頰流下,劃出了兩道深深的溝壑。


    “我沒家了。”曹鬆言辭艱難,幾乎是一字一頓,頗為不易。


    曹正沒有像先前那般愣住,現如今的曹鬆所經曆的這些事情,與那年他在陵州時所經曆的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曾經的曹正還隻是個十歲的稚童,而現如今的曹鬆,已經長大了。


    如果說,今時今日的曹鬆不能憑借自己的能力活下去,曹正也許會做出別的選擇。


    可是,既然已經長大了……


    “挺起你的胸膛來,你已經成熟了,是個男人!”曹正出言嗬斥,對於曹鬆的軟弱,十分不齒。


    曹鬆仿佛是被雷霆擊中了一般,在曹正的嗬斥過後,後知後覺的少年郎,頓時變得啞口無言,他不覺間挺直了自己的胸膛。


    是啊,爹爹曾經說過的那段經曆。


    身為孤兒的少年顛沛流離,卻敢於獨身一人去到西北邊關,這是何等的魄力?!


    自己現在已經馬上就要及冠了,難不成連個十三歲的小孩兒都不如?


    還在這裏扭扭捏捏?


    想到這兒,曹鬆的眼神不禁變得堅定了許多,雖然心中仍舊是有著無比的不舍,但作為一個真正與父親曹正朝朝暮暮的相處了十幾年的過來人,他心中清楚。


    父親做出的決定,一旦真的下定了決心,便注定不會改變!


    這一點,自始至終,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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