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姨媽要我給一個女孩找個位置,我看她那樣子,隻能當個助理。”奚紀桓有些苦惱,他和張柔說話的時候像個依賴姐姐的孩子。


    聽出他的意思,簡思打錯了一排字母,老板也有親戚想來當助理,那她……怪不得剛才他會看她那麽不順眼。


    張柔冷笑,“助理?讓她來頂替我?”


    奚紀桓嘿嘿笑,“說起來你要好好謝謝我,我和我大伯說了,升你做海圖的副總經理,人事通知——今天是星期幾?肯定能在星期四前下來,周五我和你要去總部開會,順便讓大家都認識認識我們的海圖之花,肯定就有好色之徒要替你慶祝,我也能蹭頓好的。”


    張柔愣了一會兒,終於笑了,但她並不道謝,“可我已經請好了助理。”她看下簡思。


    簡思放在鍵盤上的手微微抖起來。


    “那就再增加一個。”奚紀桓對這個話題有些厭煩,揮了下手,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喂——那個什麽思,倒水!”大敞四開的豪華辦公室裏傳出驕橫地喊聲。


    張柔苦笑一下,示意簡思快去。奚紀桓的辦公室裏就有飲水機,他卻連自己打水都懶,簡思小心翼翼地兌了杯溫水給他,他坐在轉椅裏,腳架在桌子上,皺眉看自己的手機。簡思不知道該不該出去,尷尬地在桌邊兒站了一會兒,奚紀桓看都沒看她,自顧自開始打電話,簡思這才退了出去,為他輕輕關上門。


    發現她的不安,張柔拍了拍她的胳膊,“沒關係,不用擔心,你就好好幹。”


    簡思感激地點頭,“可……我沒裙子……”也沒錢去買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張柔驚了一下,似乎沒想過這個年代還有年輕女孩說沒裙子,她畢竟是個聰明幹練的人,並沒追問下去,隻是說:“你要不嫌棄,我還有幾條不常穿的可以送給你。”


    簡思想道謝被她攔住。


    下班後張柔載她迴家拿裙子,路上有些沉默,車裏隻有兩個人卻不說話有些尷尬,張柔隨便找了個話題,“雖然咱們的老板算是個二世祖,卻沒什麽壞心眼,有點兒大少爺脾氣,處長了……”她笑了笑,“也挺可愛。所以你不用介意他的態度,有錢人家的小孩都那樣,他就算不錯的了。”


    簡思點頭,其實張柔不必向她解釋的,他是什麽樣的人都和她沒關係,她隻是怕他開除她,其他……她早就學會了不在乎。


    早晨天氣還沒熱起來,是一天中最難得的清爽,簡思的腳步比往日緩慢,她已經四、五年沒穿高跟涼鞋了,尤其張柔送給她的鞋子還有些大。


    今天媽媽的心情似乎不錯,非常配合,所以她出門比平時早了二十多分鍾,她在公車站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不太合適的高跟鞋讓腳有些疼,她默默看著涼鞋上的水鑽裝飾,張柔給她的幾乎就是雙新鞋,鞋底都沒怎麽磨損。記憶中的高跟鞋……穿起來是那麽的開心。那時她還是個剛上高中的小姑娘,穿高跟鞋的心情是雀躍又自豪的,像一切不諳世事的孩子,她也那麽盼望自己長大,高跟鞋就給了她這樣的感覺。


    她的個子有些矮,隻有一米六左右,所以從第一次穿高跟鞋,她就愛上了它,雖然它會使走路變得不那麽愉快。它帶給她的高度,讓她走在心愛男孩兒的身邊,不再像大人領著孩子。


    那時的媽媽是開朗慈愛的,總愉快的笑著,看著她的時候滿眼驕傲,她會說:我生了個多麽漂亮的女兒,你就是我的公主。她和爸爸一樣溺愛她,總是給她買各式各樣漂亮的高跟鞋——雖然學校不讓穿,把她打扮漂亮似乎是媽媽的一種樂趣。


    媽媽對她的愛,爸爸……都成了她最沉重的桎梏,她甚至慶幸媽媽如今這麽對她。如果,媽媽不責怪她,不罵她,甚至還和以前一樣愛她寵她,估計她早受不了日積月累的自責,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身高一直沒再改變,改變的隻有心情和生活。


    和媽媽說起裙子的事情,她還以為媽媽照例要說出一切可以關聯起來的惡毒話語,她甚至悄悄準備了一個幹淨的紙袋子,以防媽媽實在商量不通,就拿到公司去換。沒想到媽媽居然不太關注地答應了,或許媽媽也和她一樣在乎這份工作,有了工作,她們終於從吃老本的狀態中解脫出來,而且……也實在沒有老本可吃了。早幾年,靠變賣家中的房產,她們過的還不算太拮據,她還能繼續學業。


    加重的病情和坐吃山空的焦躁心態,讓媽媽變得越來越暴戾,鄰居阿姨甚至偷偷要她帶媽媽去看精神科。她隻是苦笑著搖搖頭,她理解媽媽這種半瘋狂的急躁情緒。嫁給爸爸後,媽媽一直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和丈夫的感情又好,誰都說她是個好命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爸爸就不會驟然離去,拋下習慣在他羽翼下生活的妻女。他走的實在太突然,媽媽和她的溫室瞬間土崩瓦解,她們都還沒學會自己抵禦外麵的淒風冷雨。


    簡思站起身,腳已經沒那麽疼了,公車站點前麵的小胡同裏就是菜市場,前半段都是早餐小吃,飄出誘人的香味。簡思加快了腳步,這味道會使她的胃更加發空。公司提供午餐的,自助管飽,她就減掉了自己的早餐。她的工資每月1500元,維持兩個人的生活還是很緊張,但她已經非常滿足。她是剛畢業的,大學又沒名氣,能找到工作都已經足夠幸運了。


    她還是第一個到達辦公室,清潔大媽剛剛收拾完推車出門,點頭向她問好,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簡思有些不好意思,腳步都倉促了些。張柔給她的裙子都是好東西,風格卻太幹練沉穩了,她穿起來有些怪。


    每天第一個工作是洗杯子,張柔總覺得清潔工洗的不幹淨,叮囑她親自來洗,看著時間泡咖啡,這樣張柔來上班的時候不至於還那麽燙,公司的空調很涼,張柔要喝熱的。


    茶水間裏有很多飲料,但她不好意思喝,隻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


    剛在位置上坐好,奚紀桓和張柔竟然一起上來了,後麵還跟著一個高挑的女孩,走廊容不下三人並行,她跟在後麵顯得有點兒鬱悶。簡思猜想她就是那個奚總的親戚,新來的助理。她站起身,禮貌地向上司們問好,張柔點了點頭,奚紀桓和沒聽見一樣,三個人都進了總經理辦公室。不一會兒張柔不冷不熱地和那個女孩出來,叫她領女孩去人事部門報到。


    女孩很大方,主動向簡思伸出手,露肩的衣服顯得手臂纖長悅目,手腕上戴著好幾個手鏈,煞是好看。


    “你叫什麽名字?”握完手,女孩毫不客氣地問,有些無禮。簡思不是個主動的人,很容易被對方控製氣場,順從地迴答了。現在個性張揚的女孩子太多,她反而成了個異數,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成為張柔、錢瑞娜這樣強勢的女孩子,用傲兀的態度對待身邊的一切,但是……一個總在母親麵前負罪認錯的人,隻能無奈地低下頭,永遠一副卑賤的樣子。


    “我叫錢瑞娜,走吧。”她比簡思高一個頭,很自然地頤指氣使。


    報到迴來,簡思有些驚訝地看著錢瑞娜不知道從哪抱上來一個紙盒箱,裏麵雜七雜八的東西把斜對麵的那張桌子擺得滿滿當當,張柔從自己的辦公室出來,不以為然地看了一眼,皺了下眉。


    “什麽思!”奚紀桓又在辦公室裏喊她,他似乎永遠也記不得她的名字。簡思快步走進去的時候,難得看見他在翻動文件,頭都沒抬地吩咐說:“去給我買份早餐,馬路對麵那家的a套餐。”在抽屜裏拿出一張紅鈔票扔在她麵前的桌子上。


    “是。”她拿起錢,老板有工作交代給她,無論是什麽工作她都挺高興的。


    一出辦公室的門,錢瑞娜就衝她招手,“買早餐啊?也給我帶一份。”


    簡思為難地看著她,錢瑞娜嗤地一笑,坐在椅子裏高聲說:“奚總,給我也帶一份吧?”


    奚紀桓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錢瑞娜向她一抬下巴,“去吧。”


    簡思拎著兩份套餐小心地通過沒有紅綠燈的馬路,盡量讓紙杯裏的飲料不傾斜。她早就學會了不自怨自艾,世界其實很公平,想吃飽飯,要麽就像奚紀桓一樣有好的家世,要麽就像錢瑞娜這樣無所顧忌,要麽就像她一樣餓著。


    她就像一鍋做夾生了的米飯。她也試過變成一個能為媽媽撐起一小片天的女孩,但是失敗了。她從小被養成一隻伏在錦褥上的寵物貓,再如何也變不成能夠捕食的兇悍野獸。本質上,她和她的媽媽一樣脆弱,認識到了這一點,她並不更加痛恨自己,爸爸離去的那個雨夜,她對自己的痛恨已經到了極限,她……就該活的這麽賤。或許這就是張柔說的,癡心妄想的下場。


    錢瑞娜從洗手間洗臉迴來,坐在位置上重新化妝,抽屜裏七零八碎的化妝品攤了一桌子。張柔來找簡思,路過的時候都沒掩飾自己的不屑,今天是同事們給她慶祝晉升,錢瑞娜的積極顯得十分不懷好意,今晚有好幾個年輕的男同事,連奚紀桓也會去。


    “簡思,你今晚去嗎?”張柔很客氣地問,雖然簡思從沒細說,也看得出她家庭負擔相當重。也許有了錢瑞娜這個參照,老實聽話的簡思就越發合她心意了,尤其是她對工作珍而重之的態度很多年輕人都做不到。奚紀桓說要給她單獨辟出副總辦公室,她打算把簡思要過去當秘書。


    簡思皺眉,有些猶豫地說:“我要問問我媽。”


    張柔笑笑,哪有二十幾歲女孩子被管的這麽死,簡思的媽媽真是厲害的角色。估計是這麽厲害的母親才教出簡思這樣性格的女兒。“嗯,你問問吧,我希望你能去。”她禮貌地走開,在她的印象裏,簡思的家庭一定非常古怪,應該是沒有父親,母親又對女兒過分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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