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祖宗喂,這是要小人的命呀。”


    元霽的臉蒙著一層不知因何而起的紅暈,攪著手指,“皇叔公……在裏麵。還有,大將軍。”


    小德一怔,想著此刻殿中之事,再看看純然無暇的小皇子,不免有些心虛。


    元霽一臉的質問,像是非要弄明白兩人在做什麽。


    小德虛咳一聲,“他們……他們是在,切磋。小殿下可不能進去打攪。”


    元霽不懂,疑惑地重複了一遍,“切……搓。”


    “就是,嗯……打架。”


    小家夥聽了這話可不就急了,一副捋起袖子要進去幫忙的架勢。又被小德騰空抱了起來。


    “哈哈哈……小殿下,你別急,他們打架不疼。”


    “元霽,幫皇叔公。”


    “殿下可用不著你幫,小將軍自會讓著他的。”


    元霽聽了更不高興了,忿忿道:“是元霽的……元霽的皇叔公。”


    小德搖搖頭,鄭重其事地道:“這小殿下可就說錯了,殿下他是將軍的。”


    “在小殿下你還未出世時,殿下就是將軍的了。”


    ……


    這夜,小皇子迴到寢宮抱著枕頭哭了一整晚,半個皇宮都飄蕩著小家夥傷心欲絕的哭聲,誰都哄不好。


    第95章 番外:中秋月(上)


    夜空如洗,光華燦爛。大殿之內,宮宴正酣。秋節的夜宴,向來是最熱鬧的。今年四海安定,南邊的收成也不錯,五穀豐碩,群臣都樂得清閑,金殿裏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身姿曼妙的舞姬,廣袖白衫,青絲墨染,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似筆走遊龍繪丹青,玉袖生風。樂聲清泠於耳畔,流水行雲若龍飛若鳳舞。


    鬱舉樽望美人們,不禁愜意地眯起了眼。家裏頭那個成日管著,酒不讓喝,美人兒也不讓看,可是叫他憋屈壞了。小半年沒沾酒,都快忘了是什麽滋味。


    念及此處,鬱又趕緊慣了兩杯桂花釀,再伸手要時,小德猶豫地抱緊了酒瓶子。


    “怎麽,要造反不成?”


    “殿下……這是第二壺了,侯爺說了不讓您喝太多的,不然等迴去了侯爺會扣小德工錢的。”


    鬱“嘖”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地道:“你的工錢是從豫親王府上劃的,關他什麽事。他這才剛封了侯,你就侯爺侯爺的叫上了,怎的這般趨炎附勢。”


    小德心說,您府上的賬可不都是謝小侯爺在管著麽,每月袁叔的賬本兒都是送到小侯爺麵前,您老連翻都懶得翻一下。那府裏頭的吃穿用度,丫鬟小廝都由謝詔做主,知道的說那是南平侯,不知道的還以為的豫親王府的當家主母呢。


    這話他自是不敢當麵說出來的,隻能好聲好氣地哄著,“殿下,你就可憐可憐小的吧,上迴你同那鴻樓的春倌兒聽曲兒品茶小侯爺就生了好大的氣,睡了好幾日的客房。我迴去小桃紅還數落我,說是我沒看好殿下,才惹得侯爺傷神傷心。”


    “他哪來的那麽多的神可傷啊,本王是去逗樂又不是去偷人,他至於鬧那麽大的別扭嗎?”


    謝詔那醋勁兒大的,有時鬱都會恍惚到底誰才是下麵那個。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少喝幾杯便是。左右他今夜巡營,迴來怎麽著也得三更天了,到時酒氣都散了,他也聞不出什麽來。”


    鬱半拉半拽地奪迴了酒,又嘬了兩杯。忽的聽見有人在喚他,“殿下?”


    “老臣見過殿下。”


    鬱迴頭,見是禦史大夫,也客客氣氣地迴了禮,“尉遲大人。”


    “今日仲秋,老臣借著宮宴敬殿下一杯。”尉遲嚴舉杯相敬,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大人是國之重器,為我大周殫精竭慮,怎麽也該是本王敬大人一杯才是。”


    鬱有些受寵若驚,要知道這位禦史大人向來是眼高於頂,說得好聽些是文人氣節,說得難聽些那就是清高自傲。年輕時還因這執拗的性子受過先帝的訓斥,也得罪了不少人。幾起幾落,才磨了脾氣,坐穩了今日得位置。但老則老矣,雖有收斂,脾氣還是臭得依舊。他能過來敬一杯酒,那當真是不容易。


    “這酒還是老臣敬殿下的,”尉遲嚴頓了頓,“是老臣替小女敬殿下的。”


    鬱起初還未反應過來,思忖半晌才想起,這尉遲嚴有一獨女名喚尉遲敬柔。老禦史雖然脾氣古怪,但對這個女兒卻是疼愛的不得了。可惜這尉遲姑娘自小患有心疾,在深閨中長到二十餘歲也未婚配。


    就在半月前,尉遲敬柔的心疾複發,性命危急,尉遲嚴便尋尹都,就為了翻出一株木靈芝做藥引,救女兒的性命。鬱也不曉得這木靈芝是何物,隻聽人說生長在極南處,百年難遇,十分珍貴。他與尉遲家交情不深,但想著人命關天,便也四處派人尋找。那時謝詔在南麵整軍,鬱在信中提了幾句,卻也是湊巧,謝詔命人連夜奔襲,將偶然得到的一株木靈芝護送迴了尹都。


    東西是送到豫親王府的,也是鬱親自送上門的,但歸根結底是謝詔的功勞。想來是尉遲嚴不曉得其中內情,權當是鬱的恩情。


    這人情既然送出去了,此時再挑明也不好,鬱索性應下了。左右夫夫一體,謝詔的便是他的。


    “尉遲姑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殿下相助,小女已無大礙。”


    鬱微笑,“如此便好,本是舉手之勞,尉遲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尉遲嚴瞧著鬱的眼神都比瞧旁人明亮些,懇切道:“救命之恩,不得不報。不瞞殿下,老夫活了五十餘載,就這麽一個女兒,視若掌珠。此番若是她有什麽閃失,老夫怕也是要一同去了。因而,殿下於我尉遲家乃是大恩呐。”


    “敬柔病愈後也一直惦念著殿下的恩情,想要當麵同殿下致謝。”


    “大人客氣了,若是尉遲姑娘願意,他日可以來王府做客。也無需旁的什麽,姑娘身體康健,便是本王積福了。”


    尉遲嚴的神色一鬆,又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末了看了一眼那群舞姬的方才,才開口道:“這本是失禮,隻是老夫這女兒性子也是執拗,請了陛下的恩典,於宮宴獻舞。隻是想當麵敬殿下一杯。”


    鬱微愕,看向那些作舞的美人兒,絲竹聲罷。隻見那為首的美人朝著禦座行了禮,摘下了麵紗,露出清麗的麵容來。


    “民女尉遲敬柔,參見陛下。”


    “尉遲姑娘免禮,身子可好些了?朕記得那幾日尉遲大人可是憂心如焚呐。”


    “謝陛下.體恤,民女已無大礙。”


    鬱點頭,“嗯,那便好,此番你還是要多謝豫親王,正好趁著今日佳節敬一杯薄酒吧。”


    尉遲敬柔稱是,而後小步端重地走到鬱麵前,“殿下,小女尉遲敬柔謝殿下救命之恩。”


    說著她接過宮婢遞來的酒,一飲而盡。


    鬱也爽快地迴了酒,人家姑娘這般客氣,他總沒有拒絕的道理。隻是……這尉遲姑娘瞧他的眼神好像不大對勁兒啊。


    美人眸似秋波,含羞帶怯地望著鬱,其中仰慕之意無處可藏。那小女兒家的嬌態,讓鬱背脊一僵。


    接著,尉遲敬柔便從袖中掏出了一隻金絲香囊,“這是小女所製的粗陋之物,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鬱聞到了桂花香,仲秋節送桂香,那是大周女子示愛之舉啊。


    這風流債,他可是惹不起。若是讓謝詔知道了,指不定要鬧上幾日呢。


    “尉遲姑娘,這……怕是不好吧,你未出閣,若是叫撲風捉影的人聽了去造謠生事,恐損了姑娘的名聲。”鬱刻意壓低了聲,其餘人等聽不清這處在說什麽。


    美人兒睜大了眼,眉間似有哀色,“敬柔自知貌陋才疏,不敢癡心妄想,隻是,隻是想將這一片心意,贈與殿下。”


    “……”鬱的耳根子軟,最是聽不得女兒家的哭訴。又念著這位尉遲姑娘尚有心疾在身,要是一個心急發了病,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多謝姑娘美意。”鬱接過香囊,塞進了袖中。想著迴去隻說是宮宴上禦賜的便好了。


    鬱沒想到的事,今日他與這尉遲姑娘的緣分著實又些深。


    辰時一刻,上燈,點朱。


    偌大的皇宮頃刻間籠在朦朧的光暈中,像是被層層紅紗遮蓋。宮簷下都掛上了紅燈籠,襯著月色,很是好看。


    燈是上了,剩下的就是點朱了。


    在民間,仲秋點朱,是近親相思,祈禱團圓的習俗,尤其常見於夫妻。流傳至今,已然成了夫婦間的閨房樂趣。在宮宴上,這習俗還要有趣些。


    與旁的宮宴不同,仲秋宮宴眾臣都是攜了家眷的。由皇後主持,給各席上分團圓餅,若是哪家的夫婦吃著同種餅餡兒,就會有宮婢捧上朱砂,請二人點朱。寓意夫妻和美,團圓相守。


    團圓餅上來,鬱對著給他夾餅的小宮婢笑了下,沒心沒肺地啃了一口。是紅豆餡兒的,謝詔最喜歡這個味道。鬱琢磨著一會兒要不要再去討兩個,帶迴家去。


    他這邊兒吃得歡實,隻因是獨席,也不稀罕是什麽餡兒的。那些帶了夫人的大臣就不一樣了,發現沒中彩,都小聲唏噓。這倒也沒什麽,原本能恰好分到同樣的團圓餅都也不多,隻是眾人唏噓過後抬頭張望,竟是沒尋到一家中彩的。


    “眾卿可有中了彩的?”鬱問了一句竟是無人響應,台下諸人麵麵相覷。他隻好偏頭看向皇後,“怎麽迴事?”


    “團圓餅都是臣妾親自督著做的,照理不應該啊。”皇後也是不明所以,擰起了秀眉,忽的掃過座下空席,這才想明白,“陛下,謝小侯爺未曾出席,想來是宮婢漏了一席,這才亂了。”


    “這可如何是好?”


    “不如陛下親自……”


    “陛下,尋著了,”小太監匆匆俯身,“是豫親王殿下同那尉遲姑娘中了彩。”


    當小宮婢笑意盈盈地捧上朱砂時,鬱有些恍惚。


    “恭喜殿下,您與尉遲姑娘中了彩,請殿下同姑娘點朱。”


    鬱一怔,看向鬱,眼中含著質問。


    鬱撇開了眼神,笑道:“看來今年該是由皇叔同尉遲姑娘替大家沾一沾這福氣了。”


    第96章 番外:中秋月(下)


    “這怕是不合禮數,尉遲姑娘還未出閣,與本王一同點朱想來還是有些不妥。”鬱婉拒,他可不想再打翻一壇老陳醋了。


    “皇叔太過拘謹了,今日仲秋,宮宴也是家宴。這點朱嘛,原也隻是討個團圓吉利的念想。在座的隻有皇叔和尉遲姑娘中了彩,這便是有緣啊,不如就替大家討個彩吧。”皇後並不曉得這位小皇叔家中的內情,外頭的那些個風言風語她也從未當真,隻知道鬱未曾婚配,也沒有要納王妃的意思。


    今日尉遲敬柔獻舞,表麵瞧著是謝恩,心裏想的怕不隻是如此。滿座文武諸臣,會瞧些眼色的都該清楚,這尉遲家的姑娘對豫親王有意。以尉遲敬柔的模樣和家世做豫親王妃倒也不算高攀。她若是沒有心疾,恐怕早些年便入宮了。如若能促成這段姻緣,那實在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鬱凝眉垂眸,已是將不情願寫在了臉上。從前他孑孓一人時湊個熱鬧倒也無妨,可如今有了家室,再在外頭做些不清不楚的事,便不那麽問心無愧了。


    “皇叔,這也無傷大雅,不過是圖個好兆頭,想來尉遲姑娘也不會介懷吧。”鬱有些下不來台麵,半是央求半是勸解地道。


    尉遲敬柔聞言頷首,眉目溫婉,遠瞧著楚楚動人,“能與殿下一同點朱是民女指福,隻是怕民女卑陋,不配與殿下一道祈福。”


    “……”


    殿內熱鬧的氣氛霎時有些僵冷,這一出神女有意,襄王無情的戲碼實在是有些精彩。


    孤傲了一輩子的禦史大夫,有意將寶貝女兒許給豫親王,結果人家還不肯收。


    不曉得原委的隻道是稀奇,從前風流不羈、離經叛道的豫王殿下,如今怎麽因為這等小事別別扭扭。知曉內情的都替豫親王殿下捏了一把汗,要知道今時道南平侯可不同往日,吃起悶醋來,連聖上都敢嗆。也虧得是這位玉麵閻羅不在場,不然今日收場怕是難看。


    數十道目光都黏在了鬱身上,他開了開口,終究是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那邊兒的尉遲敬柔眼圈兒都紅了。


    罷了罷了,權當是行善事,圓了這姑娘的一場相思。左右謝詔沒瞧見,日後有什麽風言風語打死不認便是。


    “尉遲姑娘溫婉端麗,秀外慧中,何來鄙陋一說。若是姑娘不嫌棄,本王今日便同姑娘一道,給諸位討個團圓的福氣。”


    “承蒙殿下不棄。”尉遲敬柔眉目含羞,矜持地福了福禮。


    鬱喜笑顏開,“好啊,有皇叔親自點朱,定能討個好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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