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莫不是在玩笑,這生人怎可作禮?”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乃事我大齊法力最為高強的巫覡,有通天之能,能從亡魂口中探知吉兇,曉前世今生,測旦夕禍福。”


    座下頓時喧鬧起來,顯然是不信。


    “魏王殿下,若是他真有通天之能,貴國為何不將他請到廟中供奉參拜,而要千裏迢迢地將其送到我大周作朝禮呢?”


    第69章 朝禮


    “殿下勿急,”蕭賜從容地一笑,轉身與那巫覡低聲言語了幾句。巫覡口中囫圇著,聽不懂在說什麽。


    蕭賜迴身稽禮,“陛下,方才巫覡對外臣說,’屏翳現,天將雨‘。”


    屏翳是北齊對雨師的叫法,這話的意思便是快要落雨了。


    眾人皆不由自主地抬頭,雖稱不上晴空萬裏,卻也是暖陽和煦,絲毫不見陰雨。


    “魏王是不是太過自信了,大朝會的吉日是禮部經精心策算,數載未曾有過陰雨。北齊陛下的心意朕收到了,不過這朝禮還是免了吧。”


    鬱話音未落,忽的,一片陰霾遮住了白日,將眾人籠罩在陰影之下。


    隻片刻,天上便落起細密的雨來。在座諸人,有的驚異萬分,微微張嘴,往天上望。也有的不屑這等鑽營取巧,鬼神之說,忙著舉袖遮雨。


    鬱蹙眉正色,看那巫覡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審視與提防。他想事想得出神,被人拽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家都進殿躲雨去了。


    謝詔將他護在袖下,略有責備,“想什麽呢,再坐會兒就該成落湯雞了,迴去害病了該如何?藥也不好好喝。”


    “我才沒那麽嬌氣,”鬱嘟囔,卻是笑著說的,“快些進殿吧。”


    “嗯。”


    這一場始料未及的雨,攪亂了朝會,原本莊重空曠的大殿擠滿了人,也顯得有些喧鬧。


    內侍魚貫而入,端上巾帕,湯茶。


    蕭賜從人群中走出,行至禦階下,“陛下,巫覡所言已然驗證,足以顯其神通,外臣所言非虛。還請陛下收下這份朝禮,有此神者,必將護佑大周。”


    謝詔正拿帕子給鬱擦臉,旁邊幾位心領神會的大人連連咋舌,偏過頭去,那眼神分明在譴責二人有辱斯文。


    “這……”鬱有所動搖,他明白方才小皇叔的意思,不想將這北齊的巫覡留在尹都。可他著實有些好奇,若此人真有通天之能,那豈不是能通曉福禍,助大周昌盛百年?


    皇叔或許也太過謹慎了些,一個巫覡,又並非多少兵馬,留在宮中又能有攪起多大的禍患?


    “不行,”鬱撥開謝詔的手,疾步上前,“陛下,我大周不盛巫蠱之術,祭祀問天自有大小祭司,實在無需北齊的巫覡。”


    “豫親王殿下,”蕭賜麵上淺笑,“殿下這就叫外臣難辦了,來尹都前,父皇曾囑咐過,大朝會至關重要。朝禮萬不可有閃失,定要敬獻給大周陛下,以表誠心,若是出了岔子,外臣迴去便得領罰。”


    鬱也絲毫不肯讓步,事出反常必有妖,這蕭賜一看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陰損的招術多著呢。這人,萬萬要不得。


    “那本王在此給魏王殿下賠個不是。”


    “外臣不知殿下為何如此抗拒,隻是這朝禮是獻於大周陛下的,殿下雖貴為皇叔,大周親王,輔攝朝政,可此事還是該由陛下做主,不是麽?”


    “……”


    好個挑撥離間,搬弄是非之輩,這分明是在暗指他逾矩,仗著皇叔的身份,處處壓製著天子。但願鬱心思細些,莫要上當。


    鬱一時猶疑,總覺得這話有些怪。他想來是唯鬱之命是從,小皇叔讓他如何,他便如何。小到宮中用度,大到朝政軍務,若是沒有鬱拍板,他絕不敢做決斷。


    可這般對麽?雖說是小皇叔幫他扳倒了鬱暄,父皇駕崩前,又囑托幫扶朝政。可這最後坐在龍椅上的,是他而不是皇叔,他是天子,總該拿出天子的架勢。


    “……皇叔說得有理,我大周有祭司,宗廟祭祀也無需北齊的巫覡。可……朝禮不可廢,是祖宗留下的規矩,北齊千裏迢迢送來朝禮以表誠心,朕若不受,便是辜負了北齊的一番誠心。”


    “依朕看,便收下吧。”鬱說話時故意避開了鬱的眼神,著還是他頭一迴違拗鬱的意思。


    “陛下英明。”蕭賜趕忙稱是。


    “陛下……”鬱眉心緊鎖,欲上前勸阻,被人不著意地拽了一下。謝詔用寬大的衣袖遮擋著,握了握他的手,低聲道:“此刻你說什麽都無用,之後再做打算吧。”


    鬱忍下,麵上滿是憂色。


    群臣高唿:“陛下聖明。”


    殿內筵席擺開,眾人落座。餘下的友邦使臣紛紛獻上朝禮。


    今年也不知是怎麽了,塞人的還不止一個。月氏的朝禮,是個月氏美人。


    “陛下,這女乃事我月氏王族後裔,王室第一美人,特來進獻陛下。”


    美人倒確實是美人。


    湖藍麵紗褪下,露出少女美豔絕俗的麵容來。與大周女子都秀美溫婉不同,眉眼深邃,她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水,顧盼之際,美目生輝,桃腮帶笑,自有一股輕靈之氣,顯出幾分少女的嬌憨,渾然天成。


    這隻要是個男子,怕是很難不喜歡。更不用說年輕氣盛,還未廣納嬪妃的鬱了。


    前頭開了先例,既然北齊可以送人,那這位月氏美人自然也得收下。


    鬱心中是不願的,要知道溫柔鄉,英雄塚。自古枕邊風最是厲害,月氏毗鄰大周與北齊,向來是兩邊都不得罪,明哲保身,如今卻驟然送了人來,也不知裏頭是否有貓膩。


    果然,鬱微微睜大了眼,像是被那少女的笑感染了,神色鬆了許多。


    “臣女裟銀,拜見大周皇帝陛下。”美人聲如銀鈴,眉目帶笑,看了叫人心生歡喜。


    “你會中原話?”鬱有些稀奇,這麽個異域美人大周官話竟然說得這般好。若是隻聽聲音,旁人不會想到這是個月氏姑娘。


    裟銀稽禮,“迴稟陛下,裟銀自小對大周風俗禮教向往至極,阿爹便尋了大周來的師傅教習。今日得見陛下天威,裟銀是在是喜不自勝。”


    鬱笑了,“你的中原話說得很好,用心了。”


    “謝陛下誇讚。”


    美人若是不知情識趣,再美也就是個木頭美人,難叫心生歡喜。這姑娘卻是靈動,像隻毛色豔麗嬌美的鳥兒,很是討喜。


    鬱在心裏暗道不好,鬱當了皇帝,卻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想著什麽,全都寫在了臉上。笑得和那些市井裏瞧見貌美姑娘的愣頭小子一樣,隻會傻笑。一副好皮囊就能將他迷得神魂顛倒,若是讓此女入了宮,日後還不知要惹出什麽亂子來。


    那月氏使臣又發話了,“陛下,月氏有舊俗,族中女子的美貌皆是上天賜予,隻有最婀娜動人的美人才能成為首領的妻妾,誕下聖子。”


    “我王將此神女獻與陛下,望其能為陛下誕下血脈,懇請陛下恩準。”


    從方才見到裟銀的那一刻起,鬱便在心中想好她的位份了。


    他很是喜歡這女子,不過後位未定,若是封她為夫人,於禮不合。既然是月氏的貴女,位分自然也不能太低。


    “既然如此,那邊封為美人,封號為虢。”


    “謝陛下隆恩。”


    “臣妾叩謝陛下。”裟銀很是機靈地行了禮。


    鬱在一旁,眉頭皺得不能再皺,鬱也不想著同他商量一番就將人納入後宮。


    原本借口中宮未定,將人賜予宗室子弟便可,用不著損月氏的顏麵,也免去了麻煩。


    可現下鬱自己有了主意,也不好再說什麽。執意勸誡,隻會適得其反。


    絲竹奏響,殿內一片歌舞升平。


    “豫親王殿下,”蕭賜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席前,手中端著酒,“不知殿下可否於外臣共飲一杯?”


    鬱挑眉,皮笑肉不笑地道:“魏王殿下好生客氣。”


    蕭賜遇冷也不氣惱,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杯算是外臣自罰,方才獻禮心切,言語上多有衝撞,還望殿下海涵。”


    “魏王殿下口若懸河,左右逢源,本王可受不起。”鬱餘光瞥到那才獲封的虢美人,她正在向鬱勸酒。


    “寶馬駕香車,英雄配美人。虢美人與陛下很是相配呢。”


    鬱將目光挪到蕭賜身上,“魏王殿下這話聽著,倒不像是頭一迴見這位美人。月氏毗鄰北齊,莫不是魏王殿下與之有舊交?”


    “殿下哪裏的話,大周陛下的美人,外臣又怎麽可能見過呢。”


    鬱不置可否,也將杯中酒飲盡。


    蕭賜卻仍沒有要走的意思,笑眯眯地瞧著他。


    “魏王還有何事?”


    蕭賜抬眸,湊近了半步,從遠處瞧著就像是兩人在親密地耳語。鬱忍不住別開了頭。


    “殿下勿怪,其實外臣是有些私話相同殿下說。”


    “你我立場不同,這私話還是不講得好。”


    蕭賜不慌不忙,似是有十足的把握,“外臣也是為殿下著想,萬一哪日,這大周容不下殿下了,不妨來大齊謀事。”


    鬱冷笑,“魏王怕是酒吃多了,什麽醉話都敢講。”


    “這可都是真心實意的話。”


    “魏王何以見得本王會不容於大周?”


    蕭賜一笑,“殿下前世,怕也沒料到會落得個梟首示眾的下場吧。”


    鬱以為是自己醉糊塗了,猛地對上蕭賜的眼睛,見他巋然不動,才確定方才那話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第70章 夢魘


    “你說什麽?”鬱險些要抓住他的手。


    “殿下聽得很清楚不是麽?”蕭賜笑意愈濃,透露著詭譎,“本王也是為殿下著想,朝會還有兩日,殿下若是想弄清楚這前因後果,便來行宮吧。”


    “你想做什麽?”


    “現下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殿下想知道什麽。”蕭賜和善地糾正道。


    鬱渾身一顫,涼意從四肢蔓延開來。蕭賜的笑瞧著也愈發的詭異。


    謝詔那邊,從蕭賜敬酒開始,便緊緊盯著。也不知兩人是說了什麽,鬱的臉色霎時變得不大好看。


    “魏王殿下,”謝詔走近,不著意地將鬱擋在身後,語氣不善:“豫親王殿下不勝酒力,若是殿下想尋人同飲不如尋末將。”


    “謝小將軍對殿下還真是關懷備至呢,”對上謝詔陰沉的臉,他也不怯,裝木作樣道:“本王隻不過是想同殿下致歉,既然殿下不願多飲,那本王便不多打攪二位了。”


    他說著舉了舉手中酒樽,悠然地轉身離去。


    “沒事吧?”謝詔將他攙住,關切道:“他同你說了什麽?”


    鬱恍惚,腦袋裏一團亂麻。蕭賜怎麽會知道,他是從何處得知?又想以此來要挾什麽?


    “……我有些乏力,許是酒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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