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公子美名冠京華,何出此言啊。”


    “殿下是不是忘了,景泰十四年,元宵。殿下當街攔下了謝府的馬車,當著我父兄的麵,說我是整個大周都難得一見的美人。”


    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鬱怎麽也不想到,會有被謝詔翻舊賬的一天,還筆筆戳到痛處。


    那年,年少無知的豫王殿下攔了謝三公子的馬車,張揚道:“呐,謝景安,這花燈送你。”


    謝三公子瞥到了燈上的詩句,當即羞憤不語。


    鬱偏還朗聲念著:“皎皎芙蓉麵,花燈贈美人。便是放眼整個大周,謝三公子也是難得的美人,哈哈哈。怎麽樣,小將軍良夜正佳要不要隨本王去喝一杯啊?”


    如今,這位難得一見的“美人”正兇神惡煞地逼問當年調戲他的登徒子。


    “本王那不是……不知道你父兄也在馬車麽,再說,再說,那日元宵,本王碰巧遇見你,送個花燈怎麽了。”鬱試圖解釋,眼神卻釘在地上,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個地縫鑽進去。


    可惜,奉州富庶,銀錢充裕,州府大牢前都嚴絲合縫地鋪了磚。


    “鬱子衿,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在大周,元宵送花燈是什麽意思。”謝詔變得嚴肅起來,就像是學堂裏揪住了逃課學子的老先生,非要從鬱那討個明白。


    從前喜歡得明目張膽,叫他進退不能。如今裝傻扮乖,退避三舍,想得倒美。


    鬱當然知道,在大周,女子喜歡男子便會在元宵佳節,奉上一隻親手做的宮燈。上麵題著女子的情思或是些詩句以表心意。男子若是接了宮燈,那便算是接受了這番心意,不日便會上門提親。這原是舊俗了,大多是討個趣罷了。


    雖然,那時候的鬱的確是抱著把謝詔拐迴豫王府做王妃的心思……但是,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第27章 爭執


    “那盞花燈,你到最後也沒接不是嗎?作什麽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樣子。本王今日還偏就是要告訴你,你,謝景安,不過如此,本王不稀罕了。所以你不要總是以為本王對你圖謀不軌。”鬱昂首,氣勢洶洶。謝詔順風順水慣了,人人都待他如珠似玉,如今該滅滅這家夥的威風。


    謝詔果然被氣得夠嗆,目光變得淩厲,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就鬱這種身板,他一手便能提起來。鬱也很清楚,所以識相得往後撤了一步,以防謝詔惱羞成怒動手。


    “你當真是這麽想麽?”他像是壓抑著某種情緒,語氣裏帶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威脅。


    “……是,謝小將軍待如何?再像從前一樣把本王從後門丟出去嘛,本王告訴你……”


    鬱的話戛然而止,他看到謝詔從袖口掏出了一本小冊,藍底燙金文樣,很是熟悉。


    “殿下口口聲聲說著對我無意,為何要命人做這種東西,廣而散之,又為要暗地裏命人搜尋你我的……春宮圖。”要讓謝三公子說出“春宮圖”三個字,還真是不容易。他往前跨了一步,幾乎要和鬱貼上了。手中舉著那本龍陽秘戲圖,想著拿禦令,要逼鬱認罪伏法。


    鬱險些背過氣去,“你,你,怎會有這個,那書販子分明說過,隻此一冊……”他迴到府中就將冊子燒了,親眼瞧著小德把灰燼埋到了後院的盆栽裏。


    鬱伸手去搶,沒夠著。


    “從竹館出來,我又去尋了那書販子。”花了十兩銀子,又買了本“孤本”。便是從那日起,鬱開始頻頻入他夢。


    “他還說,豫王殿下癡戀謝府三公子多年,不僅酷愛收藏兩人的春宮圖,還特地命人繪製了許多。”


    這是原是鬱理虧,不管怎麽解釋都欲蓋彌彰。他隻能在心裏咒罵一句“奸商”!


    “我……本王承認,曾經肖想過你。那些個畫冊是本王年少無知,乖張玩劣,命人繪製的,可如今本王想清楚了,凡事不僅講求緣分,還得需是心甘情願,若強求得到的隻會是惡果。所以又命人盡數收迴,以求彌補年少時的過錯。”鬱換了口氣,真誠道:“所以,謝景安,你真的不必緊張,本王不會再糾纏你。”


    再明白鬱的意思後,謝詔便什麽話都聽不進了,耳邊迴響的隻有一句“不再糾纏”。


    從前,謝詔別無他願,隻希望諸天神佛能叫鬱對他心生厭惡。如今他的祈願成真了,謝詔卻想耍賴。


    為何不糾纏?怎麽能不糾纏?


    “你喜歡別人了?”


    鬱隻能把謝詔這種反應理解為爭強好勝,萬人敬仰的謝府三公子,金玉堆成的人兒,卻被他這樣的登徒子戲弄了。氣憤不過,要討個說法。


    “……”


    “是那個淫賊,還是你府裏的那些小倌。”謝詔知道這樣問很是幼稚,卻忍不住。忍不住想問問,鬱子衿,你不是喜歡我麽,怎麽能隨隨便便就喜歡別人。


    鬱還是不說話,麵上滿是困惑不解,就好像是他在無理取鬧。


    謝詔感覺胸口被一塊濕熱的棉布裹住了,悶熱難忍,還有些灼痛。


    “豫王殿下,你的喜歡便是如此輕飄,今日喜歡這個,明日喜歡那個,根本不值幾分錢是麽?”


    鬱隻覺心累,“……是,本王很喜歡他,也很喜歡府裏的小倌。他們會說甜言蜜語,對本王千依百順,隻要一個眼神,就殷勤萬千。本王喜歡這樣,可以麽?”


    他的喜歡就是不值錢,丟掉也好,踐踏也好,都不會覺得可惜。但再不值錢,他也不想分給謝景安了。這個人太壞了。


    很壞的謝小將軍索性做了一件更過分的事情,他一把握住了鬱的後頸,用力將人往前一帶。然後趁著鬱發愣,張嘴在他耳骨上咬了一口。


    細微的痛感再加上酥癢,鬱忍不住叫了一聲。使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將人推開,捂著耳朵不敢置信地瞪著謝詔。


    謝詔胸口不住得起伏,眼裏還含著若有若無的怨氣,目光卻落在鬱的耳朵上。其實方才在大牢,看到那個淫賊親他的時候,他就想在鬱的耳朵狠狠咬一口。叫他以後不敢再同旁人親近。可真動了手,他又怕把人咬壞了,不敢下大力氣。


    “謝景安……你屬狗的嘛!你有病啊!”鬱委屈,憑什麽他說不喜歡了,還要被欺負。


    “……”


    做了錯事的謝小將軍被丟在了州府大牢前,豫王殿下憤憤然跳進了馬車,獨自離去。


    迴到州牧府,鬱剛進院子就被小德揪住問東問西。


    “殿下,您耳朵怎麽破了啊?不對……這是牙印子啊,殿下是采花賊嗎?他又調戲您!”


    鬱憋著氣,不想說話,推開房門,卻見到桌上擺著幾樣菜食,還有一壺藥。壺身用碎布裹起來了,想是怕藥涼了。


    小德往裏瞅了一眼,小聲對鬱道:“殿下,您今早剛出門,那謝小將軍就來了。送了些清淡補氣的粥飯和小菜,還一並把廚房裏熬著的藥給帶來了……”


    “小將軍問了好幾遍,又說想見您一麵,小的沒辦法……隻能告訴他殿下您去大牢了。”小德不敢大聲說話,眼瞧著他家殿下憤憤然地迴來,又蔫兒巴巴地進了屋子。


    鬱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腦袋裏亂成了一鍋粥。


    他是越來越看不懂謝詔意欲何為了,明明討厭他,卻又一次次地噓寒問暖,又是送桑露,又是送藥,還要幫他解媚藥。一邊嫌棄他的喜歡不值錢,一邊又那麽生氣,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兇傷人”。


    日落西山,謝小將軍才迴了州牧府。一進房門,就看見早上送過去的東西被原模原樣地送了迴來。


    “小將軍,豫王殿下說無功不受祿,與您的情誼還沒到那份兒上。這清心靜氣的湯藥還是您自己留著喝,敗敗火氣。“傳話的小廝戰戰兢兢,生怕主子怪罪。可謝小將軍隻是愣了一會兒神,什麽都沒說,關上了房門。


    第28章 冷清秋


    雖然無緣無故被啃了一口,但恪盡職守的豫王殿下還是起了個早,決定去渡口瞧瞧。左耳上的牙印實在是有礙觀瞻,他隻能帶了頂帷帽。


    州牧府後門,車馬都已備好。謝詔立在馬側,兩人隔著紗幔對視,鬱在心裏“哼”了一下。故意裝作沒瞧見他,徑直上了馬車。


    州牧看出了這兩尊大佛今日很是不對付,偏是哪個都得罪不起,隻能兩邊都賠著笑。


    “謝小將軍,豫王殿下今日許是身體不適。這幾日倒春寒,涼風一吹啊就容易害病,殿下那帷帽怕也是遮風用的。”


    謝詔不語,盯著州牧看了一會兒卻道:“為何隻備了一輛馬車。”


    “這……原是不合規矩的,但殿下說查案不宜引人注目,便紓尊與下官同乘一駕。”州牧也不曉得自己是那句話說錯了,這謝小將軍臉色愈來愈陰沉。


    “許大人,”小德掀起車簾喚了一聲,“殿下說大人還請快些上車,莫要……同不相幹的人攀扯太久。”


    “……”


    州牧隻得朝他行了一禮,“小將軍,下官先行一步了。”


    不明所以的許大人,就這麽在謝小將軍並不怎麽友善的注視下上了車。


    奉州有南北兩大渡口,南麵的多是運載南下商賈的客船,北邊兒的則多是來往兩國的商船和貨船。


    下了馬車,放眼望去,渡口泊著十來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其中最為顯眼的是四艘掛著“冷”字帆的巨舶。


    “殿下,下官也曾懷疑過那千餘人會不會被偷渡到別地。可這渡口前前後後也搜查過五六迴,還停運過半月,依舊沒有查出些什麽。這渡口來往繁茂,實在是一日都拖不得,便隻能重新放行。”


    鬱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艘巨舶,接連不斷地有人往上裝貨。“那幾艘寫著‘冷字’的,是要運往何處?”


    “迴殿下,那是奉州首富冷家的商船,來往北齊與大周。”


    “都送些什麽?”


    “官府記載在冊的多是些布料香料還有些茶葉玉器,但近年來冷家也開始運些禽畜。”


    “禽畜?”


    “是殿下,若是一般的禽畜運到北齊交易確實吃力不討好,官府也批不下來。但冷家運的是咱們奉州獨有的黑角羊,有滋陰補陽、補虛強體,額……延年益壽之效。說是近些年,在北齊很是風靡,有不少富貴人家願意出高價置買。”


    剛巧州牧的話音一落,不遠處就有十幾個穿著同樣衣裳的夥計趕著一群黑角羊上船。那些人個個身材魁梧,手中拿著棍棒鞭子,將羊群圍得密不透風。好像他們看護的是一頭頭會走路的金子。


    突然,後半截的羊群停住了,裏麵有兩頭羊癱倒在地。那些夥計明顯緊張起來,還朝著四周打量了一番,正巧瞥見了鬱一行人。看似不經意地轉過身去,不知說了些什麽。出來了幾人,把那兩頭羊提到了船上。


    鬱心頭湧上一陣異樣,這些羊瞧起來怎麽都……死氣沉沉的呢?這麽多羊,方才愣是沒聽它們發出一點聲音。更奇怪的是那些夥計。


    “這羊死了,還要運去北齊嗎?”


    州牧也是不解,“這……”


    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妖風,趁著鬱愣神,直接將他的帷帽掀走了。鬱一驚,待反應過來,立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德見狀驚唿了一聲,想跑去追可,那帷帽被吹向了船隻,眼看就要落盡水裏。謝昭見狀足尖一點,飛身去取,卻落了空。


    就是方才那艘冷家船上,飄下一道利落的身影,先謝詔一步抓住了那頂帷帽。


    那是個身形挺拔秀潤的男子,準確地說,是個美男子。


    白衣翩翩,明眸皓齒,墨鬢紅唇,好不俊秀。他朝著鬱他們走去,眉眼含笑,很是親和的模樣。先是對著州牧行了,喊了一聲“許大人”。而後看向鬱,雙手將帷帽奉上。


    “不知公子名諱,這帷帽可是公子的?”


    州牧側首對鬱道:“殿下,這位是冷家的大公子,冷清秋。”


    鬱接過帷帽索性也不帶了,反正都被瞧見了。


    “原來是冷公子。”


    冷清秋聽見州牧稱他殿下也不慌忙,從容地行了禮,恭敬而不諂媚,“原來是豫王殿下,小人失敬,還望殿下恕罪。”


    鬱子衿此人,平生最好美色,更何況是這等溫潤謙謙的美男。隻不過嘛,這美則美已,卻透著些算計的味道。


    “無妨,本是易服而出,不必拘謹。”


    鬱被那雙能掐出水的含情目瞧得有些不自在,虛虛咳了聲,挪開視線。“本王有些話想問問冷公子,不知方不方便?”


    冷清秋淺笑南風知我意,“既是殿下問話,小人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們這處一來一往,做王爺的平易近人,當富賈公子的謙遜有禮,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絲毫沒有注意到背後飛來的眼刀。


    同樣站在遠處迴避的許大人,站在一旁不敢吱聲。


    看來傳言不虛,這豫王殿下和謝家小將軍確實糾纏頗深呐。


    那處鬱不知說了什麽,冷清秋竟是朗聲笑了起來,而後又溫和地同他解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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