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清嵐迴了休憩院中。


    洪玄一早便等著,見他進來,捧來一卷文書,“主人,這是你要的東西。”


    莫清嵐取來,一目十行看去。諸家數十年之前曾經交易過的行腳商,多如雀羽,密密麻麻盡在眼前。


    洪玄道:“那掘出昔念花的寶圖之事,我在打探中略有耳聞。說是當年正巧空洲年末大集,諸家素來諸仁管家,他帶著人買了不少東西,諸沉峰好名畫,他有所偏重,就買了不少大家之作,其中就有此寶圖。”


    莫清嵐找到了他說的一頁,指尖落在書頁上。“大家之作?”


    洪玄道:“市集人多眼雜,真假難辨,諸仁高價買了不少贗品,其中這幾個圖,”洪玄上前替他指出,“這幾個是假的,還有這一副,是真跡,卻有殘損,按照主人的猜測,最後隻剩下這一個……”


    莫清嵐看著上麵的字眼,慢慢念道:“臨海道,賣花郎。”


    臨海道,是別洲一處近海的邊塞之路。賣花郎,則是畫圖人的雅稱。


    洪玄點頭。


    莫清嵐麵色依舊沉寂。


    身掌要職卻監守自盜,與諸家同流合汙,飼養祟鬼。


    前世他確實罪無可恕。


    而諸家之行,卻切實並非他之所為。


    腦海中劃過諸仁極為平庸無奇的臉,莫清嵐眉間微斂,合上文書。


    而在此時,一陣嗡動聲從洪玄身上響起。


    莫清嵐看去,洪玄想起什麽,從袖中將不斷震動的玉碟取了出來。


    “主人,是薑堂主。”洪玄道:“他說聯係不上您,近幾日都在給我發消息,或是有什麽要急的事情。要看看嗎?”


    九淩宗。


    靜心樓,議事堂。


    眾峰長老匯聚堂中,彼此互看冷哼一聲,幾息之後,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在坐於主位之人的身上。


    “薑堂主,曆來九淩宗分配資源,都是擇優而給。我夏靈峰弟子多年在宗門比試中都穩攬前三甲,多些劃撥,我認為沒有什麽不妥。”一人開口道。


    他話落,便有另一個人冷笑:“那依照邢長老的意思,夏靈峰的弟子得天獨厚,獨占資源,我旁的幾峰就自認倒黴?”


    “春醫峰的弟子向來都受人保護,不需要多高的修為,李長老何必非與我夏靈峰爭個高下?”


    “你們夏靈峰獅子大開口,還不準許人出聲?”


    幾言來迴,場麵很快又陷入了不久前的僵持。


    九淩宗六峰三閣一執事,除去宗主所轄的臨道峰和殉祟峰,其餘四峰以春夏秋冬結合峰中特色命名,分春醫峰、夏靈峰、秋劍峰、冬體峰。這四峰各有所長,弟子也較為旺盛,每年都需要龐大的資源供給弟子們修行。每十年一到這個時候,各峰大小矛盾不斷,總要比平時頭疼一些。


    坐在主位上的薑行淵默不作聲聽他們吵了一會兒,揉了揉眉心,擺手:“好了。我再考慮一下,各位長老先迴去吧。”


    他話落,向來不愛說話的秋劍峰長老先一步起身,其他長老陸續跟著他離開,唯有夏靈峰的邢長老還想留下再多說什麽,卻被春醫峰的長老盯著,不好賴著不走,臉色不怎麽高興的離開了。


    他們離開,行伶帶著小弟子進來,與薑行淵道:“堂主不如早點迴去休息,下決定也不急在這一時,遲早能解決的。”


    薑行淵卻道:“哪兒有那麽容易。”


    他輕輕哼笑,姿態鬆散靠在椅子後,“是個人就想多要點資源,你別看那秋劍峰的人一句不吭,但凡我少給了東西,他第一個拿劍按在我脖子上。”


    秋劍峰的習性向來暴力幹脆,這個情況不無可能。行伶幹笑了兩聲。


    薑行淵摸索著手中文書,心中思索。


    卻在這時,有弟子在旁插話道:“堂主不如看看之前大師兄的做法?大師兄分配的結果,沒有一位長老不從。我聽言十年前……”


    行伶立馬將說話的小弟子拉了一把,心中狂跳,趕忙道:“這是新來的小孩兒,不懂分寸,堂主勿怪。”


    薑行淵抬眼看去。


    行伶微汗。他跟在薑行淵身邊久了,自然比別人更了解這位宗主之徒的性格。他實則要強,雖然和大師兄關係很近,但也多年暗中和師兄較量,氣性比旁人要大一些。


    薑行淵意味不明笑了一聲,神色叫人看不透,淡淡道:“他說的沒什麽問題。師兄,總是無錯的。”


    行伶不敢再說什麽。


    不過多久,他就拉著那小弟子匆匆離開了。


    空氣中一片寂靜,好半會兒,薑行淵將手中的文書棄置一旁,百般無賴地摸出玉碟摩挲。他本不抱著任何希望,卻在聯係洪玄之後須臾半刻,玉碟微震,眼前便倏地出現一道水境。


    第11章


    水鏡中的人依舊是一襲不染塵埃的白衣,眉目清冷,形若飛仙。


    薑行淵愣了愣,坐直了身子,麵上揚起笑容道:“師兄,終於聯係上你了。”


    莫清嵐目光看向這邊,眉宇平靜:“你尋我何事?”


    薑行淵道:“聽聞師兄在諸家剿滅了大量祟氣,自然是尋你道賀。”他臉帶笑意,關切道:“師兄,下山的感覺如何?何時迴來?”


    莫清嵐隔著水境看著薑行淵。


    依舊是明黃長袍和玄冠,眼前人臉龐俊逸含笑,如沐春風的近人。身為掌門之徒,薑行淵自然並非泛泛之輩,未及百歲已經是金丹初期之境,放在尋常修真界中,可以說得上是天縱之才。


    無法看出他對自己迴宗之事真實的願景,莫清嵐收迴視線,情緒淡然:“不急。”


    薑行淵可惜的‘哦’了一聲,旋即笑道:“還是得師兄,就算師兄不在宗中,這裏也到處都是師兄的傳言……嘖。若是有這個機會同師兄一起就好了,還能沾個光,說不定也能蹭個名揚人間。”


    莫清嵐隻靜然道:“你也可以來。”


    薑行淵好笑:“宗中之事繁多,師兄走了,我怎麽能走?”


    莫清嵐眉宇動了動,未再多說。


    感覺到氣氛有些沉默,薑行淵眉頭輕皺,溫聲問道:“我不是說師兄離開的意思……接下來,師兄準備去哪裏遊曆?”


    莫清嵐道:“臨海道。”


    “臨海道,是什麽地方?”薑行淵愣了愣,“可有要事處理?需不需要我派人去幫忙?”


    見他臉上的好奇不假,莫清嵐卻不欲與他再多解釋,隻道:“不必。你還有其他事嗎?”


    薑行淵道:“倒是沒有。不過許久都沒見過師兄了,以往我們都在一起……”


    卻話未完全說完,莫清嵐便頷首,簡言道:“此後再聊。”


    隨後水境化散,單方麵截斷了聯係。


    薑行淵微怔,目光看著被截斷的音訊,莫名悵然若失,無從尋由。


    洪玄接過莫清嵐手裏的玉碟,問道:“主人,若要去臨海道,需行船十日。可需我去找個船家?”


    莫清嵐點頭。


    洪玄收了玉碟便利索出了門。


    此刻外界的天色已然發沉,莫清嵐在屋中調息了一會兒,踱步至門外,抬頭看向依稀亮著幾顆的星宿,心中久違的平靜。而就在莫清嵐視線移開之際,忽然看到不遠處樹杈上掛著道纖長的玄影。


    他輕輕挑眉,便見那玄影遠遠衝他舉了下手。


    走近,蘭淆在沒有幾株葉子的樹幹上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酒,垂眸道:“仙君好雅興。”


    莫清嵐道:“不如蘭公子晚風時飲酒來的風趣。”


    蘭淆輕輕一笑,收了酒,轉身從樹上下來。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氣,並不難聞。莫清嵐稍稍偏身,便看他眼中帶笑,“仙君怎知我是在飲酒,而非在等人。”


    莫清嵐一時並未反應過來,問:“等誰?”


    佛鳴寺客有分流,凡人有緣人求宿,便在最外圍的客居,而人間皇族,聲名顯赫之人,都宿在寺內空幽處。現在此處除了他與莫清嵐,並無他人。


    蘭淆但笑不語,莫清嵐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意思,神色微怔,也有些好笑。


    這少年倒是有趣。他轉而問道:“蘭公子何時迴來的?”


    蘭淆道:“一個時辰前。”


    “能得聽真大師看顧,蘭公子看來是人中龍鳳。”


    “平平無奇的江湖人罷了。”


    莫清嵐看他舉止從容,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便閑問道:“小公子年紀輕輕,便在外遊曆,不曾有家人跟著?”


    蘭淆道:“我家中無人,”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不甚在意掀過後有些無奈,“不過仙君,比起小公子的稱唿,我還是更喜歡你喚我一聲蘭公子。”


    莫清嵐頓了頓,道:“抱歉。”


    “抱歉前者,還是後者?”


    莫清嵐道:“皆有。”


    蘭淆看著他,卻是忍不住彎唇,聲音不易察覺放低:“我很久之前就沒了家人,沒什麽感覺,不必放在心上。”


    莫清嵐微微點頭。


    他未再開口,觸及旁人傷心之事是無禮之舉,縱對方表現的不在意,而究竟如何無人知曉,簡言以對總不為錯。


    安靜了半會兒,蘭淆靠在樹幹上,“仙君呢?”


    “仙君可有在意的親人,或者長輩。”


    莫清嵐頓了頓,道:“我也沒有旁的親人。”


    實際確實如此,莫清嵐三歲之前的記憶沒有留存多少。


    宗主與他講過,說他有一對極為愛他的凡人父母,為了讓他脫離諸家,與他斬斷血緣,寫下授徒書。授徒書之後,他被帶到與人世隔絕的九淩宗,從此仙路漫漫,人仙有別,他不曾再聽聞父母的音訊。


    思及,莫清嵐笑了笑,靜然道:“不過我雖無親人在旁,卻有一位敬重的長輩。”


    蘭淆眼眸輕動,從鼻息間‘恩’了一聲,


    “怎樣的長輩?”


    莫清嵐緩聲道:“是我師尊。”


    “師尊撫養我長大,教我修行,讓我明知事理,這世間,不曾有第二人,待我如他一般。”


    蘭淆道:“仙君敬重他?”


    而他話落,卻對上了莫清嵐注視過來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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