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清嵐愣了愣,想到曾經的自己,沒有再將他強往外送,抬眸道:“勞駕,可否找個醫師來看看。”


    蘭淆看著那孩子,臉上一陣變化,卻沒有拒絕。


    靈力在控製下轉化成冰,覆在孩童的額上,莫清嵐伸手挑開他的衣物查看。如他所料,孩童的身上已經被刻下噬靈陣,可幸的是噬靈陣還沒有畫完,目前噬靈術尚未啟用。


    他還沒有被諸沉峰利用來滿足超出昔念花願望之欲。


    醫師很快來了,上前查探。


    諸家中一個小侍從拚命掙紮,臉上滿是憂心,見他沒有任何修為,蘭淆幹脆將他放了開,他便連滾帶爬的跑到了孩子身旁,低低喚道:“小公子?”“醫師?小公子他怎樣?!”


    醫師皺眉:“高熱,這麽小的孩子,這是燒了多久?”


    侍從聲音哽咽道:“整整兩日了……”


    醫師麵色大變:“胡鬧!”


    侍從眼睛微紅,伸手拭了下眼角。他並非是諸家之人,而是賣身到諸家的仆人,因為機緣才有了照顧小公子的機會,三年以來,早已經對小公子有了感情,並不像其他諸家之人那般冷血。


    蘭淆遠遠看著,“重視子嗣,又向來不將子嗣當迴事,這諸家也真是有趣。”


    “何止不當迴事,他們簡直就是把子嗣當成滿足他們貪欲的工具!”白木方丈親自擦拭著林晟下臉上的黑灰,聽言冷哼一聲:“我早料到這個諸沉峰會闖出大禍。”


    林晟下長歎:“輕點,輕點方丈!”


    蘭淆一頓,掃了他們一眼,走到莫清嵐身邊不再吱聲。


    在侍從和醫師哄抱下,孩童總算是鬆開了莫清嵐的衣服。


    他們一走,蘭淆便道:“仙君。”


    莫清嵐看去,聲音淡道:“怎麽?”


    喚人的反而不知道自己出聲引來對方注意的目的。對視之後,蘭淆移開視線,低低道:“無事。”


    “諸沉峰對昔念花許願,得到的便是這個孩子吧。”


    莫清嵐道:“昔念花之願需要具體的媒介。如果是直接許願讓諸氏振興此類,並不切實。但是讓後代天賦優異,隻要讓孕者食下花種,便可實現。”


    蘭淆道:“人之貪欲無限。”


    一個願望的達成,往往卻是欲望誕生的開始。


    或許最開始,諸家隻想要一個天賦卓絕的子嗣,但隨著時間過去。從一己之念到全族,最後全然顛覆。


    諸家滿門被祟鬼吞噬殆盡,而後又危及全洲。


    這才是前世的結果。


    莫清嵐麵色淡然。


    卻就在此時,察覺到什麽,他眉頭皺起,忽道:“花靈的氣息不見了。”


    蘭淆道:“什麽?”


    莫清嵐起身,掃看諸家被俘獲的人,臉上微沉。諸仁不在其中。


    此時諸沉峰的聲音嚎啕大響,咬牙恨道:“你們憑什麽抓我,憑什麽阻我!”


    有弟子道:“你自己做了什麽不清楚嗎?諸家主!如此冥頑不靈!”


    諸沉峰雙目發恨,無法掙紮開來,突然眼眶發紅地看向莫清嵐,聲音陰沉:“莫清嵐!諸家是你的父族,就這麽看著諸家被毀去?!”


    他一話落,四周頓時寂靜。


    林晟下被按著腦袋上藥,聽言也是怔在了原處,挑眉看來。


    師祖曾與他講過清嵐兒時曾被諸家磋磨,但他卻從未想過是這等親近的關係。


    九淩宗的弟子安靜片刻,刹時沸騰起來。


    “他說什麽?莫清嵐……那不是大師兄的名諱嗎?”


    “……大師兄是諸家之人?”


    “大師兄助我們除了祟物!”


    所有人議論紛紛,或熾熱或驚疑的目光落在莫清嵐身上。


    雲絮行一愣,連忙快步走上前來,看著莫清嵐道:“前輩?你……”


    莫清嵐沒有說話。


    “大師兄怎麽可能是諸家的人,這種德行的家主,真是……”


    諸沉峰怔愣,忽然哈哈大笑。


    “好。好啊!好一個九淩宗,搶走我族的陰火體,搶走我族人運,你們目的就是為了今日!”


    他眼中滿是恨意,瞳孔深處蔓延露出猶如祟鬼的猩紅:“你們高高在上,我諸氏卻一無所有,被踩進泥濘,可恨,可恨至極!”


    他渾身的氣勢忽然大漲,白木方丈發覺,看去麵色頓變,立馬道:“結陣,諸沉峰祟氣入體了!”


    “什麽?!”


    佛鳴寺弟子們快步上前,結下鎮壓佛術。


    祟氣入體,乃是因為凡人心生恨怨而吸納祟氣,被祟氣控製成為人祟的開始。人祟屬於祟物的一種,其以凡人之軀吞噬祟氣,實力大增,危險性高於尋常之人,又低於祟鬼。


    在數百年前祟世還未大成前,人祟的存在極其恐怖。一旦開始,其便會變成隻知怨恨的傀儡,甚至對親人慘下殺手。


    祟氣入體並非一日之事,諸沉峰易喜易怒,顯然早有端倪。


    在陣法中蠻力掙紮,一雙眼睛通紅,諸沉峰死死盯著莫清嵐。


    他的眼中,是不甘的恨意與嫉妒。


    “莫清嵐,你認賊作父,背叛諸家。”他聲音嘶啞:“當年我諸家先祖,從煉獄中找到陰火、當年無數的孩子,都被陰火所煉,隻有你為了你的誕生,我諸家傾盡所有。”


    “你本該為我諸家……所用,你本該”


    白木方丈厲聲道:“不要被他言語蠱惑,再鎮!”


    一道又一道枷鎖將諸沉峰的神識困鎖。


    雲絮行盯著諸沉峰的臉,神色極差。他雖然與莫清嵐為師兄弟之名,卻因為少年之事,將莫清嵐視為父兄般尊重,怎能忍耐諸沉峰如此攀扯!


    緊握劍柄,他大步走去,卻剛走了幾步,身後便傳來一聲清潤的聲音。


    “絮行。”


    雲絮行腳步頓止。他立馬轉身,緊緊看著莫清嵐,喉結滾動。“……師兄?”


    莫清嵐平靜道:“不必在意。”


    “此次在諸家,你做的不錯。”


    雲絮行唇角頓時彎起。但很快,就發覺自己有些失禮,他立馬咳嗽了一聲,眼中細光閃動,行禮:“謝師兄誇讚。”


    莫清嵐親自來諸家除祟。這道消息不脛而走,在他們迴到佛鳴寺後,不過幾日,便不少勢力前來拜訪,直到佛鳴寺閉門謝客,俗人才停下腳步。


    佛鳴寺內。


    一連幾日,佛塔的鎮妖鈴迴蕩不絕。


    諸沉峰神識不清,被扣押在鎮妖塔中洗滌祟氣。


    莫清嵐走過木廊,身側的房門便像能感應到他的接近般忽然打開。屋中的少年一身玄衣,與莫清嵐對視,低低笑道:“仙君,好巧。”


    不同於此前在諸家的模樣,白衣之人一身清冷,臉龐清雋如仙,眼眸折羽間,猶若仙靈。


    目光看來,莫清嵐神態平靜:“好巧。”


    蘭淆問:“仙君這是要去哪裏?”


    莫清嵐道:“隨意走走。”


    蘭淆走出屋中,反手將門關上。


    “既如此,”他轉眸道:“我可有這個榮幸,伴仙君走一道。”


    莫清嵐沒有說話,視線落在他緊緊關上的門,卻不言而明。


    你似乎,並沒有給我選擇。


    蘭淆的笑聲有些低沉,比起尋常這個年紀的少年他少了幾分意氣風發,卻憑添一份難以形容的沉穩。


    因為地窖相助,對於這個少年,莫清嵐並不生厭。


    兩人結伴在佛鳴寺的走廊慢走,蘭淆主動道:“佛鳴寺的長廊為人間之最,聽說曆代人間帝王禮重禪宗,每新帝即位,便會來多修一段。”


    莫清嵐聲音淡然:“小友似乎很淵博。”


    聽到‘小友’那兩個字,蘭淆的臉色有些變化,微微笑了笑:“仙君,叫我蘭淆便好。”


    莫清嵐道:“你此前便認識我?”


    蘭淆道:“我一直以來便仰慕仙君,可惜……十五年不曾見過。”


    莫清嵐:“十五年?”


    蘭淆“恩”了一聲,垂眸看來。


    莫清嵐不曾察覺他的視線,眉心蹙起:“閣下,多大?”


    蘭淆視線頓住:“……十七。”


    那便是兩歲就想見他。莫清嵐笑了笑,總覺得這句話與“我從小便聽著你的故事長大”沒什麽區別。天下之人來去往往,對於少年之前的告白,他雖詫異,卻並不在意。


    在前世尚未走入邪途時,他曾受萬人追捧,像蘭淆這樣之人多如過江之鯽。


    隻是大都是過眼雲煙,今日他們與長廊共走,明日,便可能陌路不識、甚至兵戈相向。


    看莫清嵐神色淡薄,蘭淆轉而言道:“我聽言諸沉峰祟氣拔除後就由九淩宗提審。那孩子也安置在了佛鳴寺,諸仁的下落禪宗已經派人去尋。”


    點頭,莫清嵐道:“好。”


    而就在此時,繁雜的腳步聲從後麵傳來。


    兩人發覺轉身看去,便看到是雲絮行帶著一眾九淩宗弟子前來。


    走到莫清嵐麵前,雲絮行眉宇微揚,與莫清嵐行禮。“師兄。”


    莫清嵐道:“怎麽了?”


    雲絮行卻唇角輕抿,臉色有些發紅。


    在他身後,另一個九淩宗弟子笑著替他道:“迴大師兄,雲師兄今日同佛鳴寺的僧修出去獵妖,已經積累了‘千妖斬’之名。我們九淩宗有不成文的規定,獵殺千頭妖物,或者鎮壓百次祟氣便可覲見大師兄。雲師兄匆匆迴來,什麽都沒做便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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