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鎮長吳光複與殺豬匠宋天明的矛盾,是因為後者擴建殺豬場挖到了前者的祖墳。


    但吳光複又拿不出證據證明那塊地埋的就是自己的祖宗,所以宋天明覺得這吳光頭是仗勢欺人、故意找茬。


    宋天明和宋金剛一提到吳光複,往往白眼狂翻、咬牙切齒,指著山上罵:“這狗日的貪官汙吏,生個癡呆兒子,這就是報應啦!”


    吳光複退休後,在山上開墾出了塊地,修了棟別墅,離群索居,基本不與鎮上的人來往。


    有人說,他那傻兒子吳濤讓他臉麵掛不住,吳光頭不敢在父老鄉親麵前嘚瑟了。


    山上常年被濃密的亞熱帶闊葉林遮蓋,有一條羊腸一樣的幽靜曲折的小道通往山頂,平時人跡罕至。


    這些樹林,裝著野合的青年男女、出軌的欲望少婦和嫖客與妓女的秘密。


    但大多數時間,這裏不是欲望與金錢的世俗之地,人們相信那是山鬼和樹妖的地盤,太陽落山後不敢靠近這些神秘之地。


    到了盛夏,采藥和尋榛子的人,身上塗著雄黃來山裏,一住就是半個月。


    雄黃可以驅蟲,另一種說法是,山裏背陽的地方陰氣重,山鬼陰靈出沒,雄黃有辟邪的作用。


    溫幺娘說“妖怪在山上”,難道她說“妖怪”就是吳光複?


    吳光複侮辱了武小梅,再將其殺害,偽裝成她自殺的樣子。


    溫幺娘無意中撞見了吳光複行兇的過程,被嚇到了,但是記住了他的模樣。


    這些隻是推測,拿到吳光複的照片讓溫幺娘指認,便能知道溫幺娘口中的“妖怪”,究竟是不是吳光複。


    我決定登門拜訪吳光複。


    在山頂上,嚴實的高牆圍著一棟中式建築,可以窺見樓宇之一角的飛簷像想飛的翅膀似的張著。


    大門兩邊蹲著兩個石獅子,長年濕氣侵蝕,長出了淺淺的苔蘚


    圍牆裏麵,似乎深藏著些許深宮大院的秘密。


    坊間流傳吳光複“省裏有人”,這個人是誰,卻從來無人知曉。


    他的庭院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斑駁的大門像一張垂危的老人的臉,朝著我死氣沉沉地莞爾。


    現代的事物,卻掛著濃烈的曆史包袱,營造出極度令人不適的氛圍。


    敲響大門後,聲音在寧靜的山穀穿得異常遙遠,像開鑿出了一條通往遠古的幽暗的時光隧道。


    片刻後,吳光複打開門,圓圓的腦袋從門裏擠出來。


    他先是一愣,隨即滿臉堆笑:“小宇啊!早聽說你迴來了,這幾天正準備去拜訪你呢,你正好來了。好好好!趕快的,進來。”


    進去後,還沒來得及說法,他又說:“今天正好是吳濤的生日,瞧你們兩兄弟,像有心靈感應似的,哈哈哈。”


    他笑起來中氣十足,肥胖的身體裏,隱藏著巨大的能量。


    “哦,你看我,都沒有帶禮物。”


    “客氣啥啊!都自己家裏人。快進屋去。”


    他家裏陳涉的,都是褐色的中式家具,客廳中央一副裝裱過的紅紙黑字的對聯。


    上聯:割股奉君,忠心赤膽動天地;下聯:臥冰求鯉,孝道摯情傳古今;橫批:慈善謙恭。


    心想這吳光複還挺返古。


    鎮上的人說,他當鎮長當了一二十年,除了跟宋天明在爭奪殺豬場地盤上發生過矛盾之外,沒有幹出過什麽惡貫滿盈的勾當。


    以前他常來我家借書看,尤其喜歡看《三國演義》《水滸傳》和《金瓶梅》。那時他對兒子吳濤說:“寶貝兒子,以後要學就要學武鬆,看不慣誰,手起刀落,直接弄死他,多過癮啊!”


    但他的傻兒子不懂,隻知道流著哈喇子嘿嘿傻笑:“我要當武鬆,我要跟潘金蓮和王婆婆睡覺覺。”


    現在想來,小小年紀就有3p的想法,而且口味獨特,王婆都不放過,思想還是相當前衛的嘛。


    “濤濤,快下樓來,你小宇弟弟來看你了!”吳光複沉悶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樓上傳來咚咚的跑步聲音,然後,一個巨大的孩子般的大人出現在樓梯口。


    由於兩眼間距大,頭顱跟碩大的身體不成正比,看上去如同大象長了一枚老鼠的頭。


    除了身體發脹以外,他跟小時候的長相沒有什麽區別。


    滑稽之餘,說不出的詭異。


    所以,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陰森的巨嬰。


    “嘿嘿嘿!”他死死地盯著我笑,口水自動從嘴角流下來。


    “濤濤哥,生日快樂!”


    “嘿嘿嘿!”他依舊傻笑。


    “還不快快下來,你們兄弟兩十多二十年沒有見麵了吧。”吳光複對著吳濤招手示意。


    吳濤慢慢走下來,自始至終處於傻笑狀態,他不好意思地縮在沙發的角落,雙手交叉在胸前,像隻怯場的大白兔。


    “你看這孩子,很久沒有見過外人來了,還害羞呢。”吳光複說,“你們兄弟倆敘敘舊,我去廚房做飯,小宇,別客氣哈,就當自己家。”


    “要我去廚房幫忙嗎?”


    “別別別,你是客人,你坐,你坐,隨便點哈。”


    吳光複走後,我坐在怯生生的吳濤旁邊:“濤濤哥,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宇,你小時候經常搶我的玩具和糖果,記得嗎?”


    “嗯嗯嗯嗯。”他拚命點頭,腦袋像一個機器裝置上下擺動,停不下來。


    我都怕他的頭突然從肩膀上掉下來。


    我不認識能跟他敘出什麽舊來,便起身四處打量這棟豪宅。


    在一個架子上放著一摞dvd碟片,都是《反基督者》《愛的捆綁》《花與蛇》之類的虐戀電影。


    吳光複原來好這一口。


    踱步到屋後,是60見方的大院子,有幾塊石頭和幾叢竹,竹叢背後一扇漆黑的大門若隱若現。


    我走進一看,門被鐵鏈鎖著。


    吳濤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


    “地道!”他傻笑著指著黑色的門說。


    “你知道門後麵的地道通往什麽地方嗎?”


    “嘿嘿嘿,地道!”吳濤又指了指門。


    “我知道是地道。”我把吳濤拉到竹叢後麵,壓低聲音問,“你進去過這個地道嗎?”


    “爸爸不讓去。”


    “為什麽不讓去?”


    “地道裏有……”


    “有什麽?”我緊張地抓住他的肩膀。


    “地道裏藏著……藏著小孩子。”


    我大驚,脊背嗖地被涼意占據,“小孩子?是小文文嗎?你知道小文文嗎?警察局文武的女兒?是張宇航嗎?那個賣魚的淑芬家那個張宇航?是嗎?”


    也許我一時太激動,問得太急,吳濤有些被嚇著了,懵在那裏不知所措。


    吳光複真的是綁架監禁孩子的兇手?


    難怪這些孩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誰都沒有想到,這個退休的變態鎮長,把魔手伸向了鎮上的孩子。


    他在山上,俯瞰鎮裏的芸芸眾生,是否有一種上帝的意味,他隱著身,在暗處決定著誰繼續活著,誰該受蹂躪。


    平複一些後,我安撫吳濤:“你先站在旁邊去好不好。”


    我獨自來到門前,用力推了推,門絲毫不動,使勁掰開了一點縫隙,往裏麵瞅了瞅,一片漆黑。


    突然,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一迴頭,看到吳光複冷淡而詭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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