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看各種電影,毛的,不毛的,哲學的,槍戰的,驚悚的,文藝的。


    我們驚奇地發現門衛老頭兒也是一骨灰級影迷,他除了看那些燒腦哲學書,還喜歡抱著兒子送給他的筆記本看電影,比如《一個國家的誕生》《亂世佳人》《教父》《閃靈》《聞香識女》《全金屬外殼》《辛德勒的名單》。一邊看一邊罵中國電影狗屎,我和袁正每次路過都跟他擊掌慶祝。


    同時,開始接手《潮》的工作。《潮》為雙月刊,每個月的5號和20號出刊,是中國唯一一家由學校的學生主辦的走市場的文化期刊,尚存一些理想主義的東西。


    剛進雜誌社開迎新會時,方笑對我們說,現在紙媒別人拿去當廁紙擦屁股都嫌硬,《潮》能走到今天,是因為我們不同,保持著那份銳氣,希望你們將這份銳氣延續下去。


    我當時想,沒料到這小妞長得俊,思想還這麽犀利。


    我被收到其中的“銳評”欄目做編輯和主筆,這個欄目是《潮》的核心,主要針對當下大學生感興趣的文化熱點,發表犀利、簡潔、獨到的評說,提倡真話與良知。


    魯迅先生在《三閑集》中說:“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已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銳評”要的就是這樣的真話,盡管有時真話難聽,但必須要有人去重複什麽是真理,直到人們加強了認識,這在任何時代都不多於。


    鼻毛哥朱真負責的“黨員先鋒模範”版麵管不到我這塊,所以施展拳腳並不需要看他的臉色。但是每次見到他都想拿把剪刀把他鼻毛剪掉,跟別的同仁交流之後發現大家都有這樣的欲求。


    他那欄目其實雜誌社開過n次會討論要剪掉,因為夾在雜誌社裏極度協調,像1分肥胖醜女人夾在一群9.5分美女中。申請交上去了但上麵不同意,說必須要有這塊,保持雜誌的先鋒模範作用。


    方笑直接負責我的工作,跟她交流順暢,很多點麵都會想到一起,配合默契。


    我們經常坐在樓頂的天台上喝著咖啡吹牛逼吹到深夜,電影、文學、藝術,什麽都聊。有時流星劃過,她會像偶像劇裏麵的女主角那樣拉著我許願,成熟靚麗的外表下尚有一顆孩子的心,文藝女青年的那股靈動勁兒我喜歡。


    她許願的時候,我偷偷瞄她,長睫毛和細膩的臉蛋,恍惚間,有種鬥轉星移的錯覺——身邊的女孩分明是付文心。


    我問方笑當年在文科大學一手創辦《潮》的“四大金剛”你知道是誰嗎?


    方笑說自己也不知道,但雜誌社和文化界現在還流傳著他們的傳說,如今我們隻知道這四個人的筆名,1989年之後雜誌社全部換血,來的都是新人,沒有人知道這“四大金剛”的真名,可惜啊,他們寫的文章,真的是秀色可餐,一針見血,從來不“春秋筆法”,讀起來拍案叫絕。


    我們都感慨“四大金剛”的輝煌日子一去不複返了,想揭開這個謎:“四大金剛”究竟是誰?現在是否還在文科大學,還是在那次震蕩後解甲歸田,隱居起來了?


    袁正曾告訴我,他老爸有個朋友也是文科大學的,據他那叔叔說,當時創辦《潮》的四個人中,有一個學生的老爸是出版署的領導,一手促成了這事。至於其他三人,有兩個在文科大學隱姓埋名,還有一個早已不知去向。


    我說,幹什麽事兒都得拚爹啊。袁正說,那是,這個世界如此平常又如此奇怪,其實沒有什麽區別,隻怪每個人站的角度不一樣。


    雜誌社全部換血那年,那老爸是出版署領導的學生,他老爸被調到地方當官去了,此後他也跟著老爸走了,杳無音訊。這樣,雜誌社“四大金剛”或“四君子”解散,下課,就成了傳說。


    當時這幾個人在文化界唿風喚雨,他們的文章和書,青年學子爭相閱讀和購買,一時洛陽紙貴,居然流傳手抄本。


    那個時代,詩人在公園大聲吟誦,學者在紙上筆走丹青,我們仨常在宿舍窩在被窩一邊懷念那些人,一邊憤世嫉俗地借古諷今。心走兩路,毫不影響。都說中文係男生腹黑,這在我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不聊女人時我們的話題非常高雅、深刻,全是國家前途、民族命運、人類未來的宏大敘事。


    有時想法不同,各抒己見,相互批判挖苦諷刺,口沫橫飛,熱血滾滾,完全吃地溝油的命操某南海的心。


    我們共同發現藝術上有些建樹的人,往往生性**,體弱多病,所謂文弱書生是也。身心的病態使他們比常人更容易覺察事物的奧秘;發泄不完的**為他們搞創作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


    袁正樂翻了天,說自己以後肯定是一大文豪,因為他號稱文科大學第一淫賊,他讓我們先幫他想想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台詞。


    我對他翻了一下白眼說,我都安排好了,我拿諾貝爾文學獎,楊和尚拿諾貝爾**,你拿諾貝爾裝逼獎,怎麽樣?


    袁正不滿意,說自己再慫也得拿個一柱擎天萬年不倒百花獎吧。


    事實也是如此,自古文人少有不**的。這一檔的代表作家如海明威。他以硬漢作家自居,為性開放的美國婦女提供了寓意深刻的暗示。本土女人搞膩後又以維護世界和平的名義到處參加正義之戰,嚐盡國外的野味。


    搞完後不忘給**尋一個冠冕堂皇的合法性:“男人沒得過性病就不算男人。”被搞得遍體淩傷後終於用心愛的獵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文人和藝術家之淫,不管跟多少人上過床,最後都將因孤獨而亡。


    體弱多病這一檔的代表作家如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的作者普魯斯特自幼富有幻想,10歲時得了哮喘病,一生都在於病魔抗爭。


    中國的如史鐵生,文章裏不出現病痛我估計史鐵生都不願意寫。不管得多少病,在他們那裏都是人生的訓練。這類病出來的文章我不願意讀,讀得憋屈,讀完感覺作者那一身病都落自己身上了。


    我親睞這樣一檔飽受病痛摧殘的藝術家,他們用黑色的眼睛去尋找光明,自己承受病痛,把藝術之光獻給受眾。比如貝多芬。


    袁正管他叫貝爺,經常在寢室裏用吉彈奏貝爺的名曲,敬他為神。還有《秋日私語》的演奏者理查德·克萊德曼。


    是的,我想到了理查德·克萊德曼,一時腦子空了,不知道袁正和楊塵君在聊什麽。


    克萊德曼出生在法國巴黎的小鎮上,腦袋跟別人不一樣,身在小鎮,心早已飛到了五彩斑斕的大世界。


    他總想做點與眾不同的事情,於是和幾個朋友組建了一支搖滾組合,過於理想主義的他們日子過得異常艱辛,掙得的微薄收入都用於購買器材了。


    為了生存,克萊德曼找了一份做音樂伴奏或在會議期間演奏的工作。經常隻用三明治來填飽肚子,結果17歲時就因胃潰瘍開刀。


    對於克萊德曼來說這更像是刻骨銘心的磨練,沒有這些磨練,也許便演奏不出神曲《秋日私語》。


    克萊德曼之所以對我如此重要,是因為高中那個微涼的秋天,我聽到了最美麗的《秋日私語》,曾經以為今後再也聽不到,隻能在記憶中搜尋它的節奏,然後關上腦門細細迴味,然而,那溫暖的節奏又出現了。噢,我的克萊德曼。


    開學以來最大最官方的活動是每年一度的迎新晚會,要混名氣的新生會想法設法在這裏施展才華。


    晚會在學校大禮堂舉行,幾千人的座位座無虛席。各種歌舞表演樂器獨奏引來陣陣掌聲。


    一哥們兒二胡獨奏《賽馬》,穿著中山裝,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一演奏起來整個人跟吃了幾十公斤搖w頭w丸一樣,投入得不行,油光水滑的頭發瞬間被晃成爆炸頭。


    我擔心他的頭被搖下來了。


    我對袁正說:“這哥們兒厲害還是你彈吉他厲害。”


    “他這亂搞一氣,不就是小時候被關在黑屋裏練出來的嗎,算個屁。”袁正不削。


    我說:“有技巧沒感情,工匠痕跡太明顯,勉強及格。”


    袁正主要是來看美女的,以便鎖定下個目標。


    這搖擺哥搖到最後,袁正被他搖進了夢鄉。他下台時袁正終於醒過來說:“操,終於搖完了,解放了。”


    主持人接著說:“有請外文學院的付文心為我們演奏鋼琴曲《秋日私語》。”


    頓時,我驚心動魄卻麵無表情,世界消音了,腦子一片空白,然後畫麵迴到了從前從前。


    那個秋日微涼的午後,淡淡的雲朵漂在空中,溫潤的空氣醞釀著青草的氣息。


    我第一次去付文心的家,拘謹地坐在她寬暢而富麗堂皇的家裏的沙發上,她細膩而靈巧的雙手在鋼琴鍵上溫柔地遊走,猶如兩隻雲端漫舞的精靈。


    我陶醉在了《秋日私語》的旋律中,心靈隨著樂調的起伏飛到了橋邊鎮,越過了炊煙渺渺升起的衣河,越過了麥香撲鼻的原野,越過了蛙聲陣陣的稻田,飛到了樹林的上方,在那裏蕩漾。我的靈魂滯留在芬芳的空氣中,我願永遠迷失在那裏,享受周圍的一切。


    我在那裏飄蕩,聽得懂鳥語蟲鳴,能跟周圍所有物種溝通,傾聽它們的喜怒哀樂。之後,我慵懶得在樹尖沉睡,不再醒來。


    另外一個叫付文心的女孩,另一曲《秋日私語》,難道這個世界如此巧合?我的天使的名字,那個讓我魂牽夢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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