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戰戰兢兢地聽著眾人的打趣,附和著,隻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手抖腳抖滿心都是不安的感覺。


    臨出宮門的時候,太子爺還哈哈大笑,說“張先生家的二公子倒是比您有趣多了”,這話說得是委實不客氣,畢竟太子厭惡張英。張英是太子的老師,要求很是嚴格不說,還不為太子所用,久而久之就讓太子生厭。


    現在看張英如此謹小慎微,太子自然高興。


    他笑完了就直接離開了宮門,身邊的四阿哥等人也跟著走了,大阿哥胤褆還一直誇讚張英的兒子有本事,隻是他們都走得快。


    末了剩下一個八阿哥胤禩,這一位爺風度翩翩,上來就給張英拱了個手,張英一見連忙往地上跪。


    胤禩一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模樣,倒是什麽拉攏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溫顏笑了一聲:“張大人不必緊張,不過是跟您打聲招唿而已。”


    張英道:“哦,那老臣也隻是跟您還個禮而已。”


    胤禩麵皮抖了抖,終究還是一句話都沒說,拂袖便去了。


    張英哪裏看不出這一位爺一直在拉攏鑽營?隻是他不願意被人拉攏了去,一旦陷入了黨爭,事情就陷入麻煩。


    唉。


    張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卻想著張廷玉將來做官,怕是要腥風血雨一場。


    李光地從後麵跟上來,差點笑得打跌。


    “今年會試的總裁官乃是太子的人,咱們的老朋友了,索額圖那邊的熊賜履,你可知道?”李光地跟張英都是皇帝的人,這兩個老東西惺惺相惜,在朝堂上站著,都有一種同氣連聲的味道,這會兒李光地說這話的時候卻帶著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


    張英自然知道太子厭惡自己,可那又有什麽麻煩?


    索額圖乃是給太子撐腰的人,熊賜履則與索額圖狼狽為奸,這一迴會試又不知道要網羅多少人才了。


    隻因為會試之前,不少舉人會給諸位考官“遞卷頭”,模擬答卷將自己的試卷交上去給會試的主總裁官和讀卷官看看,若是官員有心就能記住這人的字跡,等到會試的時候直接放行便能提拔。鄉試的時候會糊名易書,也就是不僅塗掉考生名字,還要派人專程將考生的試卷謄抄一遍,為赤色,考生原卷則為墨色。到了會試,書法也成為選定名次的一點,也就沒有了“易書”的說法,都是考生原卷批閱。


    這樣一來,就有不少人能鑽空子了。


    也就是說,若索額圖他們存心要搗亂或者拉攏人才,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張英想想,隻道:“左右會試沒道理故意黜落我兒,科舉越是到了上麵,越是嚴格,今年出了順天府這件事,總不能再出一迴事。我兒也不求前三甲,隻要在後麵榜上有名就成。你我都知,中狀元榜眼和探花的,雖也前途無量,可真正高官厚祿一輩子的又有幾個?”


    蓋因其高中之後大多疏狂放浪,以至於不再嚴謹自持,過高的名聲和過早的揚名,都讓這些未來的棟梁之才夭折一時。


    張英說這話的道理,李光地哪裏能不明白?


    “看樣子,會試的名次,你已經給你家二公子定好了?”


    張英點了點頭,“第四便好,至於殿試金榜全看皇上怎麽想。”


    反正張英講究韜光養晦,現在事情已經開始超出他的控製了,後麵隻盼著還能把得住。


    兩個老頭子你一言,我一語,這才慢慢順著長長的宮道出了宮。


    張英打道迴府,剛剛進府便叫人傳張廷玉去訓話。


    張廷玉在屋裏給胖哥兒做魯班鎖,不過老是不大成功,“我這比你那什麽靠譜多了……”


    “胖哥兒乖,胖哥兒帥,不理你爹,等到抓周你就照著好玩的抓,甭跟他們抓那毛筆,聽見了沒?”


    顧懷袖隻想著張家一家子的書香世家,兒子生下來不容易,他愛幹什麽就幹什麽,不能強迫著他去讀書。


    兩口子的教育方針開始出現了分歧,這陣子一直都在扯皮。


    張廷玉一副鬱鬱的表情,隻道:“若是讓父親知道,定然沒你好下場……”


    “我隻是想起了霆哥兒。”顧懷袖最近老是想到霆哥兒,“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一隻竹蜻蜓……打小就被他爹娘逼著讀書,看著多乖巧多懂事?千人疼,萬人愛……可喜歡的東西就是尋常孩子喜歡的東西,何必去逼他?”


    這一迴,張廷玉終於沒說話了。


    他將手裏的木頭放在桌上,看著顧懷袖低眉垂首地看胖哥兒,溫溫和和地,讓人看著心都軟了。


    張廷玉道:“往後我不說了。”


    “胖哥兒選什麽都是胖哥兒自己的路,咱們當父母的不插手太多。”她頓了一下,抬頭起來笑,“若是他自己喜歡讀書當然好,不喜歡我也不逼他。順其自然……孩子貪玩,小時候還是多玩玩比較好……”


    妥協的人,最終變成了張廷玉。


    他情知顧懷袖把孩子當成了寶,她心思剔透,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況且孩子還小,往後還要繼續看。


    這樣一想,張廷玉就放下了。


    剛剛做出一枚魯班鎖來,外頭福伯就來叫張廷玉了。


    顧懷袖幸災樂禍道:“讓你手賤。”


    張廷玉差點一跌腳摔地上去,隻道:“迴來有你好看。”


    前麵張廷玉批卷的事兒,還拿迴來給顧懷袖說過,純屬個笑料,顧懷袖一聽就笑倒了,末了說“若是被皇帝看見,等公公迴來你定然要倒黴”。


    果不其然,張英一迴來就開始叫張廷玉去說話,而後將張廷玉罵了個狗血淋頭,灰頭土臉地迴來。


    張英已經時候了在暢春園時候皇帝那邊人的反應,又指責張廷玉這到底要自己一張老臉往哪裏放。


    張廷玉沒忍住辯駁了一句:“您那老臉不是在臉上好好的嗎?”


    張英差點氣得拿硯台砸他,不過好歹見著二兒子臉上帶了笑,索性也算了,隻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你莫要再出甚風頭了,咱們家夠大了……”


    “孩兒謹記。”


    張廷玉自然躬身應是,認錯態度良好,這才出了來。


    阿德在外麵等著,待張廷玉出來,便耳語兩句,張廷玉聽得一皺眉,末了道:“知道了,若有消息再來報。”


    他在張英這裏受完訊才迴屋去,才一坐下,就給顧懷袖說了一個消息:“順天府複試的結果出來了,你可還記得你娘家有一位庶弟,沒複試之前都在一百名以前,這一迴複試掉下來了。”


    “你是說明川?”


    顧寒川與顧明川,都是要走科舉這一條路的,可以說顧貞觀後半輩子的希望都在他們的身上了。


    可現在,顧寒川且不說,顧明川這是怎麽迴事?


    張廷玉道:“若有真才實學,這一迴鐵定掉不下來,所以……”


    所以顧明川定然也是買通賄賂考官的無數人當中的一個。


    顧懷袖眯了眼,隻道:“我父親最厭惡這等事,斷斷不會讓他去做這些……”


    細想起來,那一日迴府給顧貞觀做大壽,見著柳姨娘歎氣從屋裏出來,該不會是與此事有什麽牽扯吧?


    “小魚小蝦,暫時翻不起什麽大浪,再過一月還是父親生辰,等我迴去再處理。”


    張廷玉隻將這件事告訴她,怎麽處理是她的事情。


    他很快轉移了話題,“要說這年羹堯才是有意思,膽子太大了,竟然敢直接跟主考官叫板起來,他可是大大地出了名,這會兒我估計不少人已經盯上他了。”


    “萬歲爺年紀大了,不一定喜歡這樣自恃才華的傲氣之人。”


    即便是有,隻怕也要刻意壓一壓的。


    顧懷袖眯著眼笑:“說來年羹堯倒是與你有些相似,他頭頂有一個大哥,父親又是封疆大吏,自己行二,不過就是比你年少,又比你多一門武藝,是個文武雙全的。”


    “端怕是年遐齡也不想讓年羹堯出頭。不過到底如何,還是要看會試與殿試。說來,文武雙全不一定是好事,術業有專攻。”


    “張二爺這意思,頗為看不起文武雙全的年二公子啊。”顧懷袖揶揄了一聲,“你這哪裏算是什麽術業有專攻,臉皮厚心還黑,也能算是專攻嗎?”


    “自然也算。”


    張廷玉無恥道。


    二月已至,會試在即,張廷玉也開始忙碌起來。


    這一迴是在京城,東西都有府裏的人準備,更何況還有老道的張英與進過考場的張廷瓚,幾個人張羅著也沒有顧懷袖能搭上手的。


    她隻是盤算著什麽時候找柳姨娘聊聊天,倒是會試的事情因此了解了不少。


    隻是二月初,順天複試的結果便下來了,年羹堯榜上有名。


    至於主考官李蟠與薑宸英,則被雙雙投入了監獄,說起這兩個人,倒還有一樁舊年的恩怨,顧懷袖還是聽張廷玉提起才知道的。


    順天鄉試主考官李蟠乃是狀元出身,可有個名字叫“餑餑狀元”,傳聞此人入保和殿參加殿試的時候,隨身帶了三十六個餑餑,一直等到天黑燭燒完了都還沒交卷,苦思冥想。監考官不給他續燭,這人就苦熬下來,後來被康熙爺知道了,憐憫此人刻苦,於是破例給續了燭,等到他三十六個餑餑吃完,正好也寫完了殿試策論。


    得,康熙爺一看,那個啃餑餑的啊?


    於是大筆一點,看李蟠此人策論還不錯,直接給點成了狀元。


    今年順天鄉試的主考官便是這一位“餑餑狀元”,而另一位考官薑宸英則是與他同科的探花,原本李蟠之才夠不著狀元這名次,薑宸英被這麽個李蟠壓著,心裏自然不舒坦。


    當年薑宸英就寫了一首詩諷刺李蟠這一位餑餑狀元,傳揚一時,李蟠“餑餑狀元”的名聲便是他那首詩裏來的,兩個人一直有暗仇。


    沒料想時隔十幾年,報應終於來了——


    這一迴科舉舞弊的主罪乃是李蟠。這一位餑餑狀元坑薑宸英年紀大,什麽都不知道,大肆收受賄賂蒙騙薑宸英,最後連累地薑宸英入獄。


    聽完張廷玉說這些,顧懷袖便道:“若是你因為種種原因,被才能不如自己的人給壓著,會做下一個薑宸英嗎?”


    這人當年諷刺李蟠,如今被李蟠坑死,真不知該說是可憐可笑還是可悲了。


    明日就要去參加會試,張廷玉與她頸項交纏,隻看她香汗淋漓,又嬌喘吟吟,卻笑道:“既不是薑宸英,也不會是李蟠。我是張廷玉……”


    “那你要怎麽做?”顧懷袖咬了咬牙,意識已經有些昏沉。


    張廷玉慢悠悠道:“忍他讓他,慢慢算計他。”


    果真是個心胸狹隘的。


    他跟顧懷袖都是一樣的人,若是比自己能耐的人在自己頭上,自然無所謂,可若是頭頂上壓了個庸才,心裏就沒那麽舒坦了。為了讓日子舒坦那麽一點,忍了一時之氣,往後定然慢慢將這些壓在他頭頂上的人給算計死。


    在閉上眼睛瞌睡過去之前,顧懷袖忍不住地可憐了那些將要與張廷玉同科的考生,若是一不小心壓了他,端怕沒有什麽好下場。


    不過……


    要去趕考了他火氣還這麽旺,真是……


    念頭一閃,顧懷袖酸軟無力,終於是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不亮,張廷玉便收拾了東西往順天貢院而去。


    會試便在此處,與鄉試沒什麽不同,點名領卷進場,作為江寧鄉試頭名解元,他受到的關注自然不同於以往,隻是他腳步沉穩,目不斜視,點名時候瞧見了那邊混在人群之中的年羹堯,倒是兩人寒暄了一下,又各自找到了自己的號間坐下來。


    會試乃是康熙爺親自出題,由考生答卷。


    入場時間為一天,要等到子時題卷才會下來。


    眾人就這樣等了一日,待晚間試卷下發,張廷玉便點燭答卷。


    會試三場,都重視頭一場,所以第一張答卷一定要漂亮。


    上一迴江寧鄉試,幾乎是熬過來的,今日卻是隨筆信手,筆隨心而動,神思敏捷,如有神助。


    沒到兩個時辰,天剛剛放亮,張廷玉便交了卷,簡直嚇住了主考官!


    這裏是要集齊十個人才能交卷出來的,放考生們出去的。


    張廷玉一個人早早交了卷,隻能進後間等候,喝著下麵監考官們倒上來的茶,等著後麵九個人交卷。


    這期間,他不能說一句話,也不能出去,隻能候著。


    從大早上,張廷玉一直等到了午時,才終於湊足了十個人,從貢院出來。


    頭三牌出來,都要放鞭炮敲鑼打鼓,每一場考試的前麵三十人都有這樣的待遇。


    張廷玉站出來的時候,特別平靜,外頭就站著阿德跟張廷瓚等人,他一出來就被外麵無數人圍住,要賞錢。


    會試就是這樣,頭三十個出來不免要破財一番。


    好在阿德那邊早就準備好了足夠的銀錁子,當場撒開了,張廷玉得以脫身去與張廷瓚說話。


    張廷瓚大笑起來,隻道:“交卷太早,迴頭父親定然又要訓你。”


    “也不過就是第四名的模樣,早交晚交不都一迴事嗎?”


    張廷玉倒是豁達,準備與張廷瓚一道迴家去。


    沒料想,後麵年羹堯忽然喊道:“張家兩位公子留步,不如小弟跟著二位一起出去喝兩杯?”


    年遐齡如今是越來越得皇帝的寵信,張英又是東閣大學士,皇帝心腹,這會兒也是能稱“相”的人了。


    兩家關係說淺也淺,深不到哪裏去。


    不過都是今科出來的,一起喝酒也無妨。


    後麵有人冷哼了一聲,卻道一句“紈絝浪蕩,不知天高地厚”,說完抬腳就走了。


    張廷玉眉頭一皺,迴頭看去,“這人……”


    他們看的時候隻看見後麵背影,倒是一個精瘦的考生一縮脖子,上來賠禮道:“汪兄不是說幾位,還請包涵,包涵……”


    這人說完,便追著那“汪兄”走了。


    年羹堯知道方才那句話是罵他們這裏三個人的,隻冷笑了一聲:“罵人的那個是汪繹,自恃才高八鬥,與張二公子同出一處,乃是去年江寧鄉試的頭名解元,怕不怎麽見得你呢。”


    三十五年的解元與三十八年的解元撞在一起,卻不知哪個更厲害?


    張廷玉這時候忽然有些不高興起來,這是被人罵“紈絝浪蕩不知天高地厚”了?


    早早交卷,果真是太高調。


    那汪繹自恃狀元及第已經是其囊中之物,他才思敏捷自以為自己定然是全場頭一個交卷出來的,根本沒將這當朝大學士的二兒子張廷玉放在眼底,一個屢試不中的三十五年江寧解元,能跟他一個一舉拿下頭名的解元相比?


    剛剛交卷到後麵廳中等候,竟然瞧見一個自己看不起的人比自己先交卷,優哉遊哉在那兒等候,心裏自然不平!


    汪繹是何等才高八鬥?斷斷不相信有人能在天亮時就答卷完成,所以斷定張廷玉是胡說八道或者科場舞弊,誰叫張廷玉有個大學士的爹呢?


    年羹堯這裏跟汪繹接觸過,知道這人高傲疏狂,言語之間滿是厭惡。


    張廷玉聽了默不作聲,似乎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還笑了一聲道“是個有意思的人”,照舊和顏悅色地跟大哥與年二吃酒去。


    迴來顧懷袖聽說此事,看著張廷玉那波瀾不驚的表情,隻道:“你一個注定要得二甲頭名的,還是甭想那麽多了。”


    張廷玉手撫著她的光裸滑膩的脊背,暗歎了一聲:“不曾想我在旁人眼底是紈絝,多半因為我還是你所說的‘官二代’,想來在我功成名就之前,人人說起我,都說張英老大人家的二兒子了……罷了,這個汪繹……”


    人太得意,難免失意。


    顧懷袖倒是不擔心。


    會試一過,榜一放,張廷玉果然恰恰在第四,不偏不倚。


    而會試頭名赫然是那汪繹,若無意外等殿試便是今科的狀元郎。


    聞說張二爺瞧著那抄迴來的名次,小心眼地將汪繹的名字從長卷上撕下來,沾了茶水,將那一點碎紙壓按在桌麵上,用無名指輕輕點著那沾濕的名字,似若無聲地道:“此人犯我忌諱,斷斷不能容他。”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晚上八點半繼續。


    二爺酷炫之路即將開啟loading……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宰相厚黑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鏡並收藏宰相厚黑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