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一日在江寧分道揚鑣之後,廖逢源則一路往揚州而去。


    張廷玉給他的主意,廖逢源已經思慮再三,在行船途中觀察了這鄔思道很久,可一直沒能瞧出個深淺來。


    眼看著將要到地方,廖逢源終究還是聽了張廷玉的,去找這鄔思道。


    鄔思道看見廖逢源出來找自己,倒是完完全全地一怔,根本沒想到:“廖掌櫃的這是……”


    廖逢源這是要求人,態度肯定好很多。


    他很隱晦地問了廖逢源對過河錢這件事的看法,鄔思道卻警覺地一個字沒說。


    到底這種事情跟他這樣得升鬥小民實在沒關係,怎麽廖逢源會忽然之間來找自己?


    鄔思道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廖逢源就必須把話往清楚了說,他沒提張廷玉,隻道:“鄔先生乃是位有大才之人,敝人不過是一介商人,沒有你們這樣的聰明人看得清楚。那一日聽您與張二公子說話,看您見識高深,所以特想請您來我這裏幫個忙。”


    幫忙?


    廖逢源不過是一個商人,有什麽可讓鄔思道幫忙的?


    仔細地想想,也不過就是過河錢那一件事。


    鄔思道心思一轉,便已經完全明白了。


    他打量了廖逢源許久,卻知道自己身上沒有半點盤纏,這廖逢源讓自己幫忙可不是白幫。


    古有陶淵明不為五鬥米折腰,今他鄔思道卻是要被這三分錢難倒的英雄漢。


    鄔思道隻道:“外麵風大,廖掌櫃的不如請在下進去說?”


    到底是文士疏狂,鄔思道雖是一副寄人籬下的模樣,可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廖逢源心說有戲,連忙請了鄔思道進去吃茶說話。


    兩個人恭維了幾句,鄔思道卻已經猜到自己是要當這商人的智囊了。


    說的也無非是某件大逆不道的事情,鄔思道都沒想到自己有這樣大的膽子。


    到底人還是不能窮,窮瘋了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數年之後,鄔思道迴想起這一年夏初,在運河上遇到的事情,幾乎可稱是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跡。


    然而,究其所以,還不是被“窮”給逼的。


    以至於後來,他常說“腰纏萬貫不差錢,五湖四海,愛來不來”。


    而今日,鄔思道隻想起來問一句:“那張二公子究竟是何人?”


    廖逢源隻一笑:“當朝張英老大人家的二公子罷了。”


    他也加了“罷了”二字,無非因為張廷玉名聲不顯而已。


    鄔思道思忖廖逢源對自己前後態度的變化,也約莫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他沒有揭穿,隻是與廖逢源一道下了揚州。


    廖逢源這邊則是在拉攏到鄔思道之後,便修書一封給了張廷玉。


    “業已求得鄔先生相助,其為人也,奇才,甚有韜略。張二爺誠不欺我也……”


    張廷玉看完,隻將這信湊到火苗上燒了。


    一旁顧懷袖看了,隻道:“你這性子未免也太謹慎了,真若是往後還要用到這些信件,你該怎樣?”


    張廷玉看著手中那紙燃起來,明晃晃的火焰就在他指頭前麵閃動著。


    他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交朋友,也是一個道理。”


    “你與廖掌櫃的倒真是忘年交了。”


    顧懷袖口中含著諷刺,她倒覺得張廷玉跟廖掌櫃的之間的關係有些奇怪,反正顧懷袖是不大理解。


    張廷玉則道:“你是否看著現在是廖掌櫃的在求我幫忙,所以見著仿佛是求人辦事的低人一等。實則不然,他將我當成了朋友才與我說這事。再說了,若是我有一日問他借個三五萬兩銀子,應該也是輕而易舉。各取所需,也能成為朋友。”


    說白了,還是利益關係。


    隻是這利益關係是因至交好友的情誼起來,所以顯得格外高貴那麽一些。


    至於旁的,顧懷袖隻低頭一笑:“你坑了那個鄔思道,不怕哪天人家反過來坑你?”


    張廷玉一副訝然模樣,卻慢吞吞道:“我何時坑了他?懷袖說話可要注意,我這是幫他。”


    不一定人人都要上那賊船。


    現在的鄔思道多半是走投無路,才會屈就於一個巨賈智囊的位置。到底是龍困淺灘,現在沒辦法,跟廖掌櫃的綁在一起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了。


    顧懷袖是知道鄔思道後來乃是有名的紹興師爺,不過想想他現在當人背後的智囊,其實也不委屈了他。這方向,總歸沒錯。


    顧懷袖呷了一口茶:“怎麽說都是你們爺有理,我出去瞧瞧外麵那牆。”


    前幾日剛剛來,就吩咐過鄭伯將隔壁與葉家的那一堵牆給加高,不知今日這事情辦得如何了。


    想著,顧懷袖放下茶杯,直接走出去看了。


    外頭那一堵牆,果然已經加高了三尺,至少看不見隔壁的三角梅了。


    顧懷袖就站在院子裏,抱著手,隻歎了一聲:“現在看著倒是舒坦了許多。”


    不過也就是看著舒坦,心裏一點也不舒坦。


    隔壁的葉員外家,一向是一家子高傲的,人人都說這桐城望族第一乃是張家,畢竟張英如今在朝廷可謂是身居高位,區區一個葉員外家怎麽跟張家相比?


    偏偏葉員外不高興,逢著聽人說他家不如張家,便要吹胡子瞪眼。


    長久以來,張家不在桐城,也就沒那麽多的閑話,張英偶爾迴來,人也大度,從來不說那許多的廢話。


    這葉員外看張英不爽,索性根本不搭理張家,兩家雖然是鄰裏,可相互都是關起門來過日子的。


    顧懷袖不知道裏麵有這一樁淵源,當初才讓丫鬟婆子去葉家送禮,這不就吃了個閉門羹嗎?


    想想張廷玉現在雖然沒有什麽好功名,可到底是張家二公子,更甭說張英的本事了,一個葉家在張家眼裏還真算不上是什麽的。


    現在顧懷袖這舉動,看上去像是先禮後兵。


    先是送了禮去葉家,葉家不搭理,一轉過臉顧懷袖就直接把院牆砌高了三尺。


    ——外人眼底,不知道有葉家姑娘隔牆摔了的事情,怕隻以為顧懷袖示好不成立刻翻臉。


    唉,想她剛剛來這桐城的時候,誰不說她一聲好?現在不知道又是個什麽模樣。


    顧懷袖招了手,正想要讓青黛出去打聽打聽消息,沒想到外麵一個婆子倒是進來了。


    她瞧見顧懷袖在,也是一愣,這是原來這裏的管家婆子,不過顧懷袖來了之後自然是顧懷袖大。


    這婆子姓吳,人都喊一聲吳媽媽,她過來便跟顧懷袖行了一禮:“二奶奶好。”


    顧懷袖瞧見她過來的方向,像是才從角門來,便問道:“才出去過?”


    “迴二奶奶的話,才給了廚房采買了一些新鮮的菜來,剛迴來呢。”


    吳媽媽臉上堆著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顧懷袖。


    要說這一位二少奶奶,往常也是見過的,隻是那個時候顧懷袖住在張家招待客人的別院裏,還以為是要成為張家三少奶奶的,結果不知道怎麽成了今天這樣子。


    仔細看著一位二少奶奶,細瘦苗條,臉蛋極好,柳眉杏眼,粉腮削肩。那十根手指頭伸出來,便知道是從沒沾過陽春水的,她們這些婆子們看人自有自的一套。


    眉心肉厚多的是聰明人,若伸出手指頭能掐出一塊來,那是能跟比幹一樣有玲瓏心的;手指頭細的人是能享福的,往後必定不會吃苦。


    看二少奶奶身子雖不算是很豐腴,可眉心偏生有那麽一點小肉,證明這是個精明人;至於手指頭就不說了,看見二少奶奶的手,旁人那裏還敢將手給伸出來?


    顧懷袖卻是沒看吳媽媽,而是抬頭看著那新砌起來的三持牆,問道:“可知道外頭人怎麽說?”


    外頭人怎麽說?


    吳媽媽初時沒明白,可心裏掂量了一陣,便見到二少奶奶在看那牆,頓時清楚了。


    隻是……


    “老奴不知……”


    “如實說就是。”顧懷袖是真想知道外頭人怎麽說。


    吳媽媽道:“自然是人人都說您人不錯的,老奴鬥膽想,您怕是以為這裏人人都要說您不好。其實不然,隔壁這一家子一向是目中無人,咱們大宅裏尋常也沒人住,他葉家就自居為桐城第一望族了,平日裏趾高氣昂的,沒少得罪人。”


    顧懷袖想不到竟然還有這麽一茬兒,頓時感興趣起來了:“你繼續說。”


    吳媽媽看顧懷袖肯聽,連忙喜道:“前兒您先派人送了禮去,結果那葉家不給您跟二爺的麵子,竟然把禮退了迴來。咱們桐城小地方,有個什麽風吹草動的,三五裏人都知道。您送禮被退這事兒,要早傳得風風雨雨了,都說這葉家端著架子不要臉呢。您砌高這牆,十裏八鄉都拍手稱快呢!”


    這吳媽媽說的話,肯定要掐掉幾分扔了再聽。


    不過吳媽媽肯定也不敢誆騙自己,顧懷袖多找幾個人來問便清楚了,也犯不著騙自己。


    也就是說,這葉家聽著雖然厲害,卻像是不怎麽討人喜歡。


    原以為自己砌高了牆,是惡人行徑,沒想到這一迴竟然是順著人心來的?


    怕是這周圍,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兩家的熱鬧呢。


    像是一直不對盤的,到底葉家的底蘊不如張家,兩家也根本沒有可比性,何必強求呢?


    顧懷袖又道:“他那家的葉姑娘怎樣?”


    想來既然葉家不是問題,那剩下一個有問題的就成了葉家姑娘。


    最近兩天也沒聽見牆那邊有聲音了。


    說起這件事,倒是出了奇。


    吳媽媽皺著眉,想起今天早晨出去聽見的話。


    原本葉家也算是桐城本地的大戶人家,有兩子一女,姑娘閨名葉芳華,聽說是個嬌滴滴的美人。


    隻是這姑娘,聽說行事有些出格,瘋瘋癲癲,所以從來不往外麵走,即便是碰上什麽上元燈節,七夕的乞巧,也都不出去的。


    哪裏想到,今早出去卻聽說葉家一直在請大夫,請名醫,說那葉家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從花架上跌下來摔壞了腦子,這兩天神不守舍的。


    又聽說,葉員外跟葉夫人都急壞了,一定要治好這葉姑娘的病。


    人人都說這葉姑娘不知道怎麽了,以前也瘋瘋癲癲,興許本來就是腦子有病的。


    吳媽媽將自己出去時的見聞一說,顧懷袖那眉頭頓時就皺起來了。


    這倒是出了奇,難不成是跌壞了腦子?


    她原地踱了幾步,覺得這事也太過離奇,不過想起屋裏根本沒把葉家當一迴事的張廷玉,也就不再多想。


    她隻溫聲對吳媽媽道:“往後葉家的消息你多注意著一些,左右這些事情還是你們下麵人清楚一些。我跟爺都是剛剛到桐城,什麽也不清楚,若有個風吹草動,你隻管來告訴我身邊的青黛。”


    吳媽媽覺得自己是得了顧懷袖的賞識,感恩戴德地,忙不迭地應了,這才告退。


    顧懷袖進了屋,想起方才吳媽媽說的什麽“吃吃地笑”“低低地哭”,隻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之前疑是惡鄰在側,現在倒覺得這葉家的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確是閨秀,可若是什麽社日花燈的熱鬧場合也不出來,可就奇怪了。


    那一日分明聽見牆那邊那麽熱鬧,葉芳華年已有十六,也還沒說嫁娶之事,更是出奇。


    她把這事給張廷玉一說,張廷玉正在伺候他手裏一把紫砂茶壺,聽見顧懷袖說話,倒是慢慢停了手。


    他抬眼看她:“我怎覺得……你似是要說,這葉家姑娘是個……”


    抬手一指自己的頭,指頭輕輕點著太陽穴的位置,張廷玉沒把話說明白。


    不過,顧懷袖就是這個猜測。


    她隻歎了一聲:“你們張家到底是個什麽風水?”


    張廷玉渾不在意:“瘋便瘋她的,隻要不礙著咱們什麽,萬事都是好的。況且了,說得跟你不是張家人一樣。”


    他笑起來,溫文爾雅。


    顧懷袖則冷笑:“迴頭若出了事,有你哭的。”


    她這話說出去沒半日,吳媽媽那邊還真的來了消息。


    這消息是青黛遞進來的,說是隔壁葉家請來了個大夫,後來又請來了道士,要給葉姑娘看病。


    之前的三五個大夫來看,都搖頭說葉姑娘沒病,就是跟之前一樣,有些腦子不正常而已。


    現在來了的這個大夫,倒是說了一句驚人的話。


    顧懷袖聽見這幾個字,差點把茶杯都打翻了——


    這葉家姑娘,害了的病,隻有三個字:相思病!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下一更大概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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