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公子迴桐城的消息,倒是一下在這小地方引起了轟動。


    本來張英就是個名人,去年剛走,今年他次子又迴來。


    街坊鄰居們送了東西過去,迴頭來,張二少奶奶還迴贈了東西,一時之間誰不交口稱讚,說張家二少奶奶是個和善人?


    都是吃人嘴短拿人的手短罷了。


    好歹被他們一宣揚,顧懷袖的名聲出奇地好了起來。


    顧懷袖自己倒是完全沒想到,張廷玉將書房收拾好,迴來卻揶揄她:“真是費盡心機地經營自己的名聲,何不瀟灑當個惡婦,我張廷玉定然不休了愛妻。”


    “呸!”


    顧懷袖越看張廷玉越覺得他臉皮厚。


    這人外表越是風雅,越是貼近那風花雪月事,內裏就越是黑。


    “不過是禮尚往來,我與旁人無冤無仇,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顧懷袖斜了他一眼,忽然看見張廷玉拿起一塊栗子糕往嘴裏送,頓時道,“哎,我說你這人怎麽口是心非?一副瞧不上街坊鄰居們送的東西的模樣,那你還吃個什麽勁兒?趕緊地放下了!”


    “娶了個惡媳婦兒唉……”


    張廷玉歎了一聲,坐在圓桌旁給自己倒茶,夫妻倆一個好吃懶做,一個心口不一,都不是什麽好人。


    他說著顧懷袖的不好,卻拿眼瞧她。


    顧懷袖麵不改色:“我就惡了,有膽子你休了我。反正我是刁民,有事兒你找皇上說去。”


    “我一介布衣,哪兒有本事麵聖?”


    張廷玉一到了桐城,心情就好,剪剪花草,收拾收拾書房,興許這才是細水長流過日子,整日在京城勾心鬥角,不如出來悠閑。


    人往榻上一仰,書往臉上一蓋,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又道:“不像我家夫人,有個廚子,真是走遍天下也不怕。”


    “吃醋拈酸你就直說,非要陰聲怪氣的,憋死你!”


    顧懷袖口出惡語,也拿了一塊栗子糕。


    她看見張廷玉伸出手來,立刻給他一爪子拍過去:“這是街坊給我的,你吃了一塊怎麽還要拿?”


    她下手不留情,張廷玉簡直哭笑不得,委屈了起來:“少奶奶,我哪裏招你惹你,讓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我改還不成嗎?”


    顧懷袖懶得搭理他,直接把那一盤栗子糕抱進自己懷裏,道:“你離我的點心遠點,別過來,尤其是爪子!”


    “我……這什麽跟什麽啊!還爪子,你那才是爪子!”


    張廷玉憋屈啊,一口氣悶在胸口,“拿鄉野村夫的話來說,你這就是惡婆娘,成,不跟你計較,我去外頭看一眼。”


    還惡婆娘?


    顧懷袖看他要走,坐在錦凳上伸出腳去踹他:“我說你就是這個德行,有惡婆娘可是件好事。”


    張廷玉利落地躲開,身材頎長,挺拔俊秀,隻笑一聲,奇道:“連吃塊栗子糕,都要跟自家娘子大打出手,否則不得入口,這算是哪門子的好事?”


    “你就不懂了吧。”顧懷袖得意洋洋,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越是惡,你就越是怕。天下怕老婆的人多了,但是做官這一檔子事兒,那是越怕老婆越能步步高升、足蹬青雲而上。”


    “……”


    張廷玉無言。


    顧懷袖一雙大眼睛朝著上麵一翻,迴頭來卻一本正經道:“你可知道房玄齡與隋文帝?”


    房玄齡老婆吃醋,隋文帝有獨孤皇後。


    張廷玉一聽,隻連連搖頭:“不知哪裏看的歪書野史。”


    “你這不是還明白我說的是何事嗎?”顧懷袖心說誰知道是正史還是野史呢?她道,“你自己都在看,何必烏鴉笑黑豬?”


    越說她還越來勁兒,張廷玉扔了三個字給她:“厚臉皮。”


    顧懷袖則道:“分明是你臉皮更厚,曾有一位先生說過,世上有厚黑之學,譬如你:臉厚心黑。”


    厚黑厚黑,臉厚而心黑。


    說的不就是張廷玉嗎?


    臉皮夠厚,心腸也夠毒夠黑。


    比如哄抬人茶價的哪一計,人人都知道,可真正敢宣之於口的又有幾個?敢令民不聊生,那是殺頭之罪。此計若成,勢必波及平民百姓。


    雖是長痛不如短痛,可畢竟刁鑽狠辣,即便知道敢用的也沒幾個。


    究其所以,張廷玉不是為了民,他隻是幫了一個廖逢源,順便幫幫他大哥張廷瓚。


    這件事已經告訴過張廷瓚,張廷瓚怎麽處理,顧懷袖不清楚。


    可張廷玉現在是要推著這件事提早爆發,可不是心黑嗎?


    說是幫著廖掌櫃的,背後還是因為朝堂上的鬥爭。


    他雖沒入仕,可半隻腳已經踏進官場了。


    汙泥一淖,卻不知張廷玉將如何?


    張廷玉則聽明白了“臉厚心黑”這一句。


    他笑道:“自古臉厚心黑者方能成大事。卿不見,昔年漢高祖卑鄙無恥、小人行徑,得漢室江山四百年;卿不見,韓信忍□□之辱臉皮甚厚,怎奈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心不黑終至遺恨千古?卿不見,三國末有司馬氏父子,臉皮厚可比劉備,心子黑能敵曹操,可受辱巾幗,也可使天下歸司馬氏……”


    顧懷袖聽得愣住,她不過隨口一語,張廷玉竟然引經據典說出這麽多離經叛道之言來。


    張廷玉難道不是打小學的孔聖人?


    怎地……


    興許是顧懷袖一副呆滯的表情取悅了張廷玉,他迴身來拈了一塊栗子糕,咬了一口,而後又道:“由此可見,你誇我臉黑心厚,日後為夫定能成大事。多謝娘子吉言,不勝感激。”


    果真是個臉皮厚的。


    顧懷袖差點給他氣暈過去,看張廷玉偷了一塊栗子糕樂嗬嗬地出去了,她還有些沒迴過神來。


    按理說這詞兒是自己說出來的,張廷玉之前不可能從別的地方聽到過這新奇名詞,她一說出“臉厚心黑”,這人立刻能翻出一大堆的例子來論證自己其實是誇獎他,也真是……


    想想竟然令人發笑。


    顧懷袖仔細琢磨了一下,未必不是這個理兒。


    臉皮姑且不論,心卻是黑的。


    她吃了兩塊栗子糕,又放下了點心盤子,出去看張廷玉。


    他們這一個院子貼著府牆,下麵有花架,下麵種了不少的花,張家人不在,有個鄭伯卻將這裏的一切打點得仔細。


    張廷玉看著花架下麵一張石桌,比劃了一下,思忖著這裏能放張棋盤,往後指不定可以品茗下棋。


    顧懷袖剛走過來,還沒來得及說話, 便聽見牆外滿一陣歡聲笑語。


    她奇了怪:“旁邊這是?”


    張廷玉對張家大宅也不是很熟悉,畢竟張家常年都在京城,迴來祭祖也不是很頻繁,偶爾在龍眠山那邊,大宅這邊走動次數不多。


    他找了鄭伯來問:“隔壁這是?”


    鄭伯年紀老邁,供著身子,背有些駝,不過因為這一迴二爺迴來長住,他想著府裏也熱鬧一些,高興得滿臉都橫了皺紋。


    “迴二爺的話,隔牆就是葉員外家,也是咱們桐城望族。家裏有兩子一女,現在多半是府裏的姑娘跟丫鬟們玩鬧呢。”


    顧懷袖隻是抬起頭,看著院牆那一頭,有幾枝漂亮的三角梅斜了出來,隔壁倒似乎關不住這梅花兒。


    她忽然想起來,這葉家自己也聽說過的。


    之前街坊鄰居們送東西來,顧懷袖著人去迴禮。


    因著當時送來的東西都是別人胡亂塞的,也不跟平時一樣能夠輕而易舉地一件一件全部記下來,所以便叫認識人的丫鬟去送迴禮,不過迴來報的時候說有葉家沒收這禮,迴話的說他們葉家沒送過張家禮,叫他們不必客氣,禮尚往來,沒禮何必往來?


    就這樣,送到門口的禮物又被人退了迴來。


    顧懷袖想著,一時笑了起來:“別是惡鄰在側的好。”


    張廷玉不知道顧懷袖那邊的事情,隻跟鄭伯說了說院子裏這一片花園的布置,沒一會兒太陽便落山了。


    顧懷袖坐在那花架石桌旁,打著嗬欠,有些困了,隻等著張廷玉忙完。


    “挑好養活一些的栽種吧……到底,二少奶奶不是個勤快人……”


    原本是想栽些金貴的玩意兒,可張廷玉轉念就想到顧懷袖的秉性,幹脆地省了,直接擺手跟鄭伯說要好養活的。


    顧懷袖聽見這一句,也不反駁,很想說最好種仙人掌,可想想一點也不雅觀,還是把話給吞了迴去。


    張廷玉走迴來,看她懶懶坐著跟沒骨頭一樣,隻道:“累了就進去坐。”


    “嗯。”


    顧懷袖點頭,起身,剛準備跟張廷玉一起迴屋去,便聽見院牆那邊又吵鬧了起來。


    “哎呀,小姐!當心快下來啊!”


    “誰讓小姐上去的!”


    “哈哈,你們抓不到我了吧?我把這一枝梅花掐下來,就好了。”


    正聽著,那院牆外頭忽然冒出來一個頭來,梳著雙螺髻,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家,有些瘋瘋癲癲的樣子。


    她伸長了手去夠枝頭的梅花,結果一不小心看到這邊的牆下竟然站著兩個人在看自己。


    那女子有沉魚落雁之姿,瞧著紮眼,讓人有種自慚形穢的錯覺;眼睛一轉,便瞧見女子旁邊的那一位爺,一身竹葉紋的湖藍緞袍,眉目俊秀,清雋而沉靜……


    “啊……”


    這一位幾乎要站到牆頭上的姑娘,忽然叫了一聲,臉色瞬間變紅,腳下一跌,便直接栽了迴去。


    裏麵一陣雞飛狗跳,丫鬟們尖叫的聲音,婆子們訓斥人的聲音,真是停不下來。


    顧懷袖瞧著那斜支出來的幾枝梅花,卻道:“滿園春i色管不住,一支紅杏……啊不,紅梅,出牆來。”


    她意味深長看著張廷玉。


    張廷玉心說這關他什麽事,不過看辜懷西這一瞬間拈酸起來的小家子氣模樣,他倒感覺出幾分溫馨來。


    “就你想得多。”


    想得多?


    顧懷袖能不想得多嗎?


    方才那葉家姑娘,見了她都沒嚇著,偏生一見張廷玉,就羞紅了臉一下縮迴去,怕不是一下見著了外男的原因。


    誰叫張廷玉這廝長得還挺人模狗樣?


    顧懷袖開始暗暗琢磨了起來,反正他們一家誰都沒見過葉家姑娘,張廷玉也沒見過。


    若是葉家姑娘說自己見了鄰家公子……


    嗬嗬。


    你葉家姑娘真不要臉,我家爺還沒見過你呢。


    顧懷袖挑了眉,迴頭卻對鄭伯道:“老伯,迴頭把這牆給我砌高三尺。”


    鄭伯冷汗,應了聲“是”。


    張廷玉:“……”


    作者有話要說:3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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