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轟鳴聲一陣接著一陣緊追在身後, 純澈咬緊牙關,禦劍拚命往前衝。


    他這一柄飛劍卻比普通飛劍要放大了很多倍,後麵載著數名築基修士,都是驚惶緊張的模樣。


    十幾柄飛劍像離巢的螢火蟲,在空中劃出淩『亂』倉皇的遁光。


    “大家撐住!它要追上來了!”一個金丹修士高喊, “快一點, 再快一點!”


    一聲震天虎嘯響起,


    長達數丈的巨大羽翼狠狠一砸, 把落在後麵的一個築基修士直接從飛劍上拍了下來, 慘叫聲響起一半就戛然而止,巨大的老虎生著羽翼, 一口就將那名修真者的半個身子叼入口中,骨骼與血肉被利齒碾磨, 發出一種十分可怕的聲響。


    這一個人並不能填滿它的胃口,被邪氣侵蝕的邪獸也永遠得不到滿足。


    眾人已經是拚盡全力地在逃亡,然而沒過多久, 又有一個修真者落入了虎口。


    連續四名修真者慘遭吞食之後, 純澈才察覺出了不對, 他一時感到渾身發涼。


    “這不是金丹境界的邪獸!”他怒吼, “它至少有元嬰境界!這是故意在戲耍我們!帶上低階修士, 往不同的方向跑!”


    “是!”


    三名金丹修士立刻收攏了獨自禦劍的低階修士,往不同的方向疾『射』而去。


    純澈帶著十幾名築基修士拚命地往前衝, 他不敢迴頭。即使在他的神識範圍中, 飛翼赤睛虎並沒有跟上來。


    它是不是去追另外那兩隊修真者了?他們逃掉了嗎?它還會不會掉過頭來追他們?


    純澈不願細想, 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僅僅過了不到一盞茶時間,飛翼赤睛虎就循著靈力找了過來。


    它似乎是耐心耗盡,無意再與他們玩這種貓捉老鼠的遊戲,遁速比之前快了十倍不止。眾人都是驚駭莫名,眼看他們就要被邪獸追上,純澈忽然看見地麵有一群衣衫襤褸的凡人。


    大概是出於一點點惻隱之心,更多的是暫避邪獸攻擊的必要『性』,他按劍落下,伸手從儲物袋裏取出了一把陣石。


    陣石拋出,落地消失。一個巨大的防禦陣法頓時在他們周圍支撐起來,飛翼赤睛虎重重地砸在防禦陣法上,砸得金『色』的防禦罩都抖了三抖。


    血盆大口就在麵前,牙縫裏似乎還卡著血肉殘渣,眾人隔著這麽近直麵這高階邪獸,俱是膽寒不已。


    純澈死死地咬著牙,掩在衣袖下的手都在顫抖。


    連師尊贈予他的五階陣法都能被這邪獸撼動……這是化神境界的邪獸!


    怎麽辦?怎麽辦!陣法剛才波動得那樣劇烈,肯定是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十萬火急的時刻,他的腦海裏突然劃過一道亮光。


    師尊曾經教過他一個陣法,叫作陰陽相克大陣,是一個特殊的防禦陣法。這個陣法運用的是對立相克原理,能夠將對立的能量阻擋在陣法之外,曾經在道魔戰場上發揮過巨大作用……


    陰陽相克,靈氣和魔氣相克,那生氣和死氣……是不是也可以相克?


    可這陣法……


    他於陣法一道頗有天賦,這本是元嬰境界的陣法,他隻有金丹中期的修為,卻已經能夠獨立布置出來,隻是悟『性』雖強,修為終究是差了一個大境界,這陣法他先前也嚐試著布過幾次,一旦陣成,必為絕陣,陣眼的能量消耗不盡,他就無法自行中止陣法運行,若要強行中止,必然遭其反噬。最嚴重的一次,他足足在榻上躺了半年才恢複狀態。


    若要擋住這隻元嬰後期的邪獸,這陣法的規模和難度定然遠遠超越他先前任何一次的練習,危險度也上升了不知道多少個等級。一旦失敗,恐怕就是身死道消的結局。


    可如今事態緊急,也隻好鋌而走險。


    如果要布此陣,陣眼需要足夠的生氣支撐……


    純澈迴過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問道門弟子們。


    如果讓同門作為陣眼,雖然能夠阻住那邪獸一時,但同門最終也會因生機耗盡而隕落,陣法的布置將毫無意義。


    等等,這兒還有許多凡人……


    是等待防禦陣被打破之後所有人一起死,還是啟動陰陽相克大陣,用這些凡人的『性』命拖延些許時間?


    他內心掙紮片刻。


    純澈看向那群凡人,他們扶老攜幼,滿含期冀地望著他。他們相信這些身穿道袍,禦劍而來的仙人會救他們。


    但是沒有。


    純澈閉了閉眼睛。搖搖欲墜的防禦陣沒能給他太多考慮時間。他抬手一攝,那群凡人就被他用靈力鎖住,一個個串在一起。一根金線從他掌心延伸出來,繞著這群驚惶無措的凡人繞了個圈。


    從這一根金線中,又分離出來無數根不同的金線。他們在空中盤旋扭動,相互聯結。一根根金線組合成一個個繁複的陣紋落在地上,最後一根金線首尾相接,形成一個完整的圓形之時,金光大放,無形無狀卻可以感知的生氣迅速充斥於陣法之內;那赤睛虎不知道厲害,一爪子探入其中,頓時跟被火燎了一樣往後一躍。


    它無法進入陣法,但也沒有離去,而是在陣法周圍慢慢地繞著圈,似乎在等待陣法的毀滅。


    它竟然懂得拖延時間……


    純澈狠狠咬牙。


    沒有辦法,隻能多撐一會是一會,如果這些凡人的生機耗盡後仍無轉機……大不了他用命來護剩餘的同門。


    陣法搖搖欲墜。陣眼的凡人已經奄奄一息,已經有很多人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一旦他們身上的生機被全部抽空,陣法立刻就會破碎,他們所有人都會葬身虎口。


    “再放一枚求救煙花!”純澈高聲道。


    他現在在主陣,無法做出其他動作,旁邊的築基修士連忙從懷裏掏出一枚特製的煙花。


    金紅『色』的焰火直衝高空,獨屬於問道門的求救信號向四周擴散。


    純澈在心中暗暗祈禱。


    來個人吧,無論是誰都好,救救他們……


    正在苦苦支撐之時,一聲清越劍鳴遠遠傳來。


    劍氣一嘯千裏,挾萬丈光華,貫穿了邪獸的身體。


    巨大的老虎撲騰了兩下翅膀,似乎想要逃離,眉心卻裂開一道血線——


    從眉心開始,龐大的身軀從中裂成兩半,虎屍砸落在地,激起一片煙塵。


    純澈的手腕被劍氣的尾巴劃過,頓時血流如注,陣盤脫手而出,大陣閃爍兩下,轟然破碎。


    強大的反噬瞬間抽幹了純澈所有的靈力。金丹支撐不住,崩解成無數碎片,一片片剝落下來,碎裂化灰。


    純澈砰地一聲跪倒在地,他咳得止都止不住,鮮血噴在地上,染紅了幹涸的土地。


    “師兄!”那個被他喚為雲鈴的少女撲過來,“師兄你怎麽樣!”


    純澈想要推開她的手,然而他終究是十分無力,差點一頭栽倒下去。


    雲鈴驚恐地發現他的頭發在迅速變白,身上的靈氣也在迅速逸散。身後的同門上前攙住純澈,她連忙在儲物袋裏翻找:“師兄,師兄我這裏有療傷丹『藥』,沒事的,肯定沒事的!”


    她抖著手拔開丹瓶,把迴春丹捧到他眼前,純澈卻搖頭拒絕。


    一片純白『色』的衣角在眼前停下。


    “沒用的,他本源耗盡了。”


    “宸元道君?!”


    “嗯。”周竹楨半蹲下來,握著純澈的手腕給他輸入了一些靈力,又結印釋放了治療法術,純澈身上的生機仍舊在一點一滴流失。


    她搖了搖頭。


    “師弟,你有什麽東西想帶迴門派嗎?我可以代勞。”


    純澈喘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她,表情終於放鬆了下來,勉強開口。


    “拜托道君。”他指了指腰間的儲物袋,“把這些都交給我師尊,替我向他說,徒兒不孝,愧對他數十年悉心教導……”


    他的話到這裏戛然而止。


    青年的頭垂了下去。


    “純澈!”“師兄!”


    跪在他身邊的另一個築基修士痛苦不已,他突然仰起頭,盯著周竹楨的眼睛問:“道君,您是故意的?”


    以她的修為劍法,怎麽會無意傷及純澈師兄?還傷的恰好是持陣盤的右手?


    他抓起純澈那隻鮮血淋漓的手臂。


    周竹楨可以說不是。


    戰場上失手傷及隊友,多正常的事啊。


    她要是堅稱不是故意,沒有人能強迫她認下此事。


    但是她點了點頭:“是。”


    “為什麽?”青年膝行兩步,攥住了她的袍角,“您也修陣道,應當清楚強行打斷陣法運行會遭到反噬才是!師兄他原本不必死的!”


    “用人施法,已經涉及到禁術範疇了。”周竹楨說,“以他的境界,駕馭不了這個等級的陣法,此陣已經形成絕陣之勢,如果不強行中止,這些人都會死。”


    絕陣一旦開啟就無法終止,如果純澈放棄陣盤,陣法不會繼續汲取陣眼的力量,這股強大的吸力將全部轉嫁到陣法師身上。以純澈的修為,不可能承受得住這樣強大的反噬,他就算僥幸沒有當場身死,也多半金丹碎裂修為盡毀,活不過多少時日就要撒手而去。


    本源都被陣法抽空了,還有什麽生存的希望呢?


    “事急從權!”那名築基修士眼睛都紅了,“純澈師兄是為了保護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他是為了保護這些問道門弟子才不得不用了此陣!如果他沒有拿這些凡人作為陣眼,以我們的修為,不可能抵擋得住邪化後的飛翼赤睛虎!”


    “如果不中止,這些凡人都會被活活抽空生機而死。”


    “隻是死幾個凡人而已!又算得上什麽?”築基修士恨極,等級尊卑也顧不得了,瞪著她質問,“如果師兄不這樣做,不光是這些凡人,我們所有人都必死無疑!您明知純澈師兄是含華道君的嫡傳弟子,為什麽還要這麽做?您這是故意殺害同門!”


    殺害同門是重罪,按問道門門規可以判到廢去修為甚至處死。


    “不管他是不是化神道君的嫡傳弟子,我都會這麽做。”


    “嗬嗬,是啊。”築基修士笑容冰冷,“您貴為首座首徒,自然是可以罔顧門規的……反正無論如何,您都不會受罰,是嗎?”


    周竹楨提著長劍沉默了半晌。


    四麵八方看向她的麵孔上都帶著不解和質問,甚至是畏懼和怨恨。


    “你們不必這麽看我。”她垂眸,收起了歸真劍,“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不會逃避責任。”她說,“即刻返迴宗門,請門派刑法堂裁決。若是判我錯了,本君自當領罰。”


    巨大的白玉飛舟起航,朝著問道門的方向飛遁而去。


    歸真小心翼翼地勸她:“楨楨,等你師父迴來再說,到時候你去跟他請罪……你直接去刑法堂,不是讓純儀道君難做嗎?”


    他暗自想著,含光那麽疼楨楨,他知道了肯定舍不得重罰……況且還有三百年大劫的預言在前,他就算要罰,應當也是有分寸的,不會讓她有『性』命之憂。


    周竹楨垂眸,手指緊握著船樓的闌幹。


    “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


    “當然沒有!”歸真立刻否認,焦急道,“可是這裏畢竟由修真者掌權,修真者必然更偏向修真者的啊!”


    “那我師父也會難做的。”她鬆開了手,“如果大家都認為是我的錯,他輕判了也會被當作偏私,我不能讓他為難。”


    歸真歎氣:“可是……”以含光道尊的手段,他要想保護徒弟,雖然可能會有些麻煩,擺平應當還是沒問題的。


    但這樣的話,就真成了以勢壓人了。


    含光會不會做且另說,楨楨肯定不會答應的。


    他欲言又止:“楨楨,很多時候我們不必完全遵從規則……”


    “可這是我的道啊。”周竹楨低聲道,“如果我連自己的道都背棄了,那我要怎樣才能繼續走下去?”


    她微微皺眉,按住了心口。


    “我這樣做……真的錯了嗎?”


    不破陰陽相克陣,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些凡人被吸光生氣而死?


    凡人和修真者同處絕境,從價值最大化的角度來說,她可以選擇先救修真者;但她絕對無法接受把凡人作為一種工具去換取求生的機會。


    這和吃人有什麽區別?


    可是所有人都覺得她錯了……所有人都這麽說……


    “錯了就是錯了。”電子音在她耳畔蠱『惑』,“您竭力想證明自己是對的,隻是想要逃避懲罰……可是您看看,看看他們畏懼的神『色』——”


    “您是首座弟子,自然不會受到重懲,可是您……真的問心無愧麽?”係統聲音中藏著一絲惡意,“您真的是秉持所謂的‘正義’才這樣做的嗎?如果今日主陣之人是您師尊,您還能這樣果斷地打斷施法嗎?”


    周竹楨攥緊了手,她閉了閉眼睛。


    如果今日主陣之人是含光道尊,她能不能為了救下那些凡人傷害他?


    ……她不知道。


    “您隻是覺得純澈對您來說不重要罷了。”係統說,“既然不重要,就可以隨意舍棄,借以維護您那虛幻的‘道德’……哈,多可笑啊。”


    是這樣嗎?


    她想說不是這樣的,但心底卻有個微弱的聲音告訴她,它說的有道理。


    如果是她師父,她怎樣才能輕易舍棄?


    他們上一次爭吵的時候,含光道尊執意要對瑒洲發動戰爭,她雖然是被軟禁,但最後還不是默許了嗎?


    她心中天人交戰,眼神裏顯『露』出茫然之『色』。


    不知不覺間,道心已然動搖。


    “住口!”歸真厲斥,“你想做什麽!”


    “我隻不過是讓她看清事實罷了。”係統幹笑,“那麽大反應做什麽?你是她的本命靈劍,無論她對錯與否,自然都是向著她的……”


    歸真還要爭辯,周竹楨卻打斷了他們。


    “別說了。”她無力道,“先迴去……如果真的是我的錯,無論門派給予任何懲罰,我都不會逃避。”


    ……


    瀾滄山脈東南駐地,雲端之上浮著一座玉台,高台上又有小亭,亭內兩人相對而坐,一旁立著數名侍者。


    “前輩,這一片區域共有四條靈脈,一個靈眼,原本是郢劍閣的轄地,如今郢劍閣已經幾乎全滅,不如交由附近的赤陽派管理如何?”


    “不妥。”含光道尊撫了撫袖口,端起青釉瓷杯抿了口茶,“赤陽派不重劍道,如此一來,郢劍閣流落在外的弟子都隻能淪為散修,不如交由微見宮管理。”


    他抬眼,眸中盛著淺淺的光華,唇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況且微見宮離郢劍閣本就更近,不是麽?”


    容寬頓了頓,道:“是。”


    隻是赤陽派向他流雲派俯首,交給赤陽派,就相當於交給了他們流雲派。


    他是壓根不相信周含光能安什麽好心的,他覺得他肯定是故意為之,就是為了不讓這些資源落到流雲派手中。”


    “前輩既然早有安排,便依前輩所言。”容寬說,“那這個……”


    他話音未落,一道流光飛來,含光道尊抬手,紙鶴就落入了他掌中。


    金『色』紙鶴,緊急消息。


    不,應當不是宸元,他留在她身上的神識印記並沒有被觸動,宸元沒有受傷……


    他對容寬致意後,抬手設下隔音屏障,點開了紙鶴。


    “師伯,宸元師姐出事了……”


    含光道尊心裏咯噔一聲,表情微變。


    “道友,我這邊有些急事要處理,餘下事項以後再議。”


    “前輩請便。”容寬立刻站起來行禮送他。


    容寬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露』出一點若有所思的神『色』。


    含光道尊剛剛離開駐地,立刻禦劍往問道門的方向疾掠而去。


    他伸手從儲物袋裏夾出兩隻傳音紙鶴,靈力注入其中一隻,紙鶴微微發出白光。


    “含源。”他說,“立刻把宸元帶迴含光峰,暫時看著她一段時間。不要讓其他任何人接近或是帶走她,我很快就迴來。”


    紙鶴化作一點靈光,朝著問道門遁去。


    含光道尊沒有絲毫猶豫,又激活了另一隻。


    “含華。”他略頓了一頓,“我知道你不好受……你別衝動,無論是為門派還是為你自己考慮,千萬別衝動,如果這次的事情真的是宸元的責任,我會親自懲處……無論如何,等我迴來再說。”


    “算是師兄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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