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這可是天大的喜訊。眼下太子失德,朝廷上下皆有微詞。雖廢太子等於動搖國之根本,然而亦非不可行之事。若真有那麽一天……皇子雖眾多,而眼下最有競爭力的無非這三人:戰功赫赫的襄王,殺伐果斷的煜王,英明睿智的清寧王。


    決定權雖然在皇上手裏,可是群臣的唿聲亦不容小覷。


    王爺早有賢王之譽,備受眾臣推崇,隻可惜多年不肯大婚,後繼無人,便是個極大的軟肋。


    襄王蓋世神武,膝下卻隻得三個女兒。煜王姬妾不少,卻一直無有所出,好容易雲夫人有了,雲夫人身份尊貴,若再得個男丁……


    卻是天助我也!一場大雨,隱患盡除……可王爺為什麽不高興呢?


    宇文玄逸唇角仍是彎著,卻冷意森森。


    宇文玄蒼,好計謀!


    借伴駕巡幸,留一群女眷在府中。


    不僅是煜王府,哪個姬妾眾多的人家中不是如此?表麵上相敬相親,實則暗地設計陷害。


    煜王成親多年,一直無有所出,好容易身份尊貴的雲夫人有了喜,這對於煜王府是件天大的好事,然而能不讓其他人著急嗎?可若煜王在府,她們再著急怕亦是枉然。


    但是煜王伴駕巡幸,機會來了,時機亦是趕得巧……雨突降,人驚惶,珠鏈斷,於是……


    煜王心思縝密,府中女眷亦是不遑虛讓,果真……天衣無縫。縱然方逸雲知是有人借機陷害,又能如何?她身份尊貴,府中的其他女眷何嚐出身低微?縱然查出珠鏈所屬,怕也隻是個替罪羊,而且可能早在她查出前,主謀者業已將其滅口。況此事就真的隻是一人所為?哪個女人不是背負著家族的利益,不是想在枕邊人的心裏占有更多的寵愛?


    而那群女人,亦是如煜王般當機立斷,心狠手辣。


    如此,個個為敵。方逸雲怕是會有相當長的時間要疲於周旋疲於揣測,應是沒有過多的精力顧及蘇錦翎了吧。


    唇角微翹,依然冷笑。


    那個精明的女人,恐早就看出宇文玄蒼對蘇錦翎的情意,才有了茗湘苑的一幕。而宇文玄蒼亦不可能不知她的心思,卻是極為配合。


    茗湘苑玉蘭迎春,來往賞花者頗多,那麽這臨行前的恩愛究竟是做給何人看想讓誰人知呢?怕不隻有蘇錦翎心碎欲裂吧?


    妒火中燒的女人很危險,她們往往可於刹那製定一個滴水不漏的計劃,這個計劃怕是早在煜王尚未離府……不,是得知雲夫人有喜的那一日便已編織完美……或者更早,即便不是雲夫人,換個人,也照樣如此。何況是自嫁入王府便倍受恩寵的方逸雲?看來,此事不過是個小小的序曲罷了。


    今日這場“意外”絕不是煜王授意,然而又怎能說不是他所“授意”?


    雲夫人千算萬算亦未算到是枕邊人算計了自己,如此雲夫人怨不得他,賢妃怨不得他,而夏南珍應是已修書遣人快馬加鞭的往南邊而去,他正好借此事迴來,皇上也攔不得他,賢妃更要催他走……


    雨季之前……


    如此,才是真正的天衣無縫!


    宇文玄蒼,為了一個蘇錦翎,你的才智可是有發揮的餘地了。隻是你的在意,他人豈能不知?縱然再如何小心,那流於眼底的絲毫豈是能瞞過他人?即便可以,又可欺瞞多久?


    打蛇打七寸。想要保護的定是脆弱之處,而脆弱之處即是要害!


    一人之力豈能當萬人之謀?且不說別人,賢妃便是個大麻煩!


    不過我倒真沒想到冷麵冷心的煜王竟也會為一個女子動心動情,連親生子都能舍,是不是已經篤定了隻有你與她的嫡長子才能接替你登上那個你覬覦許久的位子?若刨除蘇錦翎得知你如此心狠手辣會作何感想,你果真是煞費心機!既是如此,也不要怪我乘機而入了。


    唇角終於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卻帶著一絲苦澀。


    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於眼前光波瀲灩,內裏竟是無限的澄澈與信任。


    剛剛下定的決心忽的有些遲疑,指摩挲著玉笛,繼續凝望那雙虛浮的眸子。青澀漸褪,嫵媚漸生,曾經的莽撞已蕩然無存,隻餘嫻靜如嬌花照水,優雅似輕雲出岫,又含著縷縷柔情,淡淡的憂傷,更加動心動魄。


    這一切的改變皆是因了宇文玄蒼嗎?


    宇文玄蒼,你果然不簡單!


    玉笛於指間旋轉,幽光浮動,而唇邊笑意愈深。


    宇文玄蒼能做到的……我也能!


    福祿壽喜一直留心著宇文玄逸的神色,但見其如流雲飛轉,變幻莫測,心下疑慮。原是件天大的喜事,王爺怎麽要考慮那麽久?他也試著挖空心思發掘其中的深邃,卻仍舊隻在“這是件喜事”上打轉轉。


    也是,咱不過是個奴才,哪比得上王爺深謀遠慮,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裏之外?


    一想到王爺的出眾人才與超凡睿智,他就覺得自己能跟在王爺身邊又頗受重用簡直是天大的造化。幾年前他不過是個任人驅使的小奴才,而今每每立於人前都覺得臉上分外有光彩,有不少身居高位的人亦是對他敬重幾分呢,若王爺將來成了……自己豈不就是今日皇上身邊最為倚重的大總管“五六七”?五六七……福祿壽喜,可都是升官發財的名字啊!


    想到得意處,不禁笑出了聲。


    “嘿嘿……”


    然後便見王爺那顛倒眾生的狐狸眼斜了過來,雖是似笑非笑,可是那指間玉笛轉得歡樂,心裏便知王爺已是有了打算。


    王爺就是王爺,自己不過是得了個消息便喜形於色,王爺卻是沉著鎮定,抽絲剝繭的條分縷析,這其中的深思熟慮豈是他這個小人物所能揣度的?


    “過來!”


    他急忙美滋滋的顛了到案邊,乖乖的將耳朵遞過去……


    圓臉上笑嘻嘻的表情漸漸轉為疑慮,卻不敢有所質疑,忙領命而去。


    宇文玄逸看著那被雨洗過的蔚藍於剔梅描金的門屏縫隙間一閃,心下一動,不禁移步窗邊,推開大扇的花格長窗。


    一股清香攜著雨後的潮濕撲麵而來。


    他深深的吸了口清新的空氣,抬頭仰望。


    眼前雖隻是被枝繁葉茂的樹木勾勒的一方天空,卻更顯清澈通透,如蔚藍水晶。而那道彩虹已漸淡漸失,隻在桂樹梢頭挑著抹淺淺的紅,一如她臉上的紅暈。


    微合了眼,她便真真切切的浮現在眼前,一顰一笑,一嗔一喜,皆是那般生動。


    唇邊現出笑意,指間玉笛輕叩腰際。


    終有一日,這清寧王府不會再這般冷清孤寂;終有一日,雲夢齋的窗外將不會隻有鳥兒成雙結對翩然飛過;終有一日,可以不再於心底勾畫她的一絲一毫,而是與她相依相伴,同看日月,共度春秋……


    而那一日,不會太遠……


    門聲輕響,飄進一陣淡淡的脂粉香氣。


    不用迴頭,便知來的人是之畫。


    之畫是依皇室之禮在他十五歲那年安排的侍寢宮女。


    原是合歡宮專職灑掃的小宮女,瑜妃將他交與如妃撫養後,如妃便遣她專門伺候他。


    之畫長他七歲,自被如妃指派給他後,便一心樸實的對他好。


    之畫不甚聰明,言辭亦不多,卻很善解人意。


    當初每每他被宇文玄緹欺負後,都會躲進明瑟殿,閉緊殿門,咽下心底憤怒,一個人苦練本事。


    之畫總是不言不語的站在一旁,直到他累了,方奉上茶點,替他擦汗,講一些平日裏聽來的笑話。哄得他稍稍開心了,便伺候他洗漱。


    他的身上總是有傷,之畫便早早備了藥膏。因他當年隻是個不甚得寵的皇子,所討的藥膏也不精貴,有時塗了好幾天亦不見好,傷口流膿潰爛,又痛又癢。


    之畫總是會細心的幫他處理那些他不屑一顧的髒汙,然後上藥包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他隻以為她做慣了這種事才如此淡然,直到有一天看她捧著那清理過傷口的汙濁紗布在哭,方知除了母妃,還有一個人在默默的關心他。


    於是每當她擔心的看著他時,他都會笑著對她說:“之畫,我沒事。”


    十五歲那年生辰過後,按皇宮規矩要行“成人禮”。


    如妃來了心情,點了身邊四個得寵的宮女前來侍寢,如此自是為了安插自己的人在他身邊,而當時這些人中並沒有之畫。


    十五歲的他已貴為清寧王,於是得體婉轉的迴絕了如妃的“好意”,卻向她要了之畫。


    之畫姿色隻算中等,又不夠靈活機變。如妃一番嘲諷,言“清寧王的眼光果真與眾不同”,卻又不能輕易得罪風頭日盛的他,於是便將之畫給了他。無任何賞賜,臨了隻送了她一句……“好好‘伺候’王爺”。


    當夜,他問過之畫是否願意,之畫隻言:“奴婢蒙王爺厚愛,願終生侍奉王爺。奴婢唯有一願,若王爺將來開衙建府,莫忘了奴婢。”


    那一夜,他初嚐男女之事,已然被守在帳外的史官記錄在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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