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他慶幸這場突如其來的雨將他與她隔絕在這座知語亭中,讓他有機會為她遮風擋雨,有機會與她相對片刻……曾經,他隻是默默的惦著她,期待與她的邂逅,可是經了昨夜,忽然非常眷戀這個小人兒,眷戀她柔弱的身軀,幽香的發鬢,喃喃的細語,無助的依賴……眷戀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隻想同她靜靜的待在一起,給她所有的關愛,直到永遠……然而他望著茫茫雨霧,想著那個伴駕南巡之人,若是知曉帝京正下著景元三十二年的第一場雨,會插翅而歸嗎?而即便來不及趕迴,他又能與她相對多久?待雨停,待走出這知語亭,又是何日才會再見?


    雨聲滔滔,扯天扯地,一片空茫。


    他暗歎,若是在這茫茫天地間隻要一個她,亦是不可得嗎?


    笛音幽眇中,他仿佛聽她輕喚了聲,無意識微轉了目光,卻見她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雙眸驟然合攏,跌倒在地……


    “錦翎……”


    他急忙抱起她,甫拾了那細腕意欲診脈,卻大吃一驚。


    一把捋開袖子……她的手她的指她的腕她的臂……竟皆是血絲密布,仿若樹枝參差,其內似有血流奔騰,好像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有血液噴湧而出。


    這是什麽毒?他一直在旁,若有人下毒手,他不可能不知,難道是墨僵蟲的餘毒?可據他所知,墨僵蟲毒性並不劇烈,莫非是此前便有人對她……


    指間發力,真氣徐入……


    忽發覺她體內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四處遊走,他以真氣追逐,它卻靈巧避讓,似有所感一般。


    詫異間,閃電劃過,雷聲驟起。


    那股莫名驀地興奮起來,竟衝過了真氣,四散衝擊。


    她忽的蜷起身子,唇間逸出零星話語,那聲音極細極顫,仿佛是被無數柄利刃斬成碎片。


    “錦翎……錦翎……”


    然而她仿佛什麽也聽不到,隻渾身顫抖,麵色慘白,眼神渙散,似是在無限恐懼與痛苦中掙紮。


    他緊緊抱住她,卻止不住她的戰栗,亦止不住她愈發微弱冰涼的氣息。


    “我不要迴去,我不想死……痛……抓住我……別讓我走……”


    他終於聽清了她口中的細微,卻是不知所以然,亦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將她抱得更緊,握住那隻緊攥著他的衣襟仿佛隻要一鬆開就會陷入無底深淵的小手。


    刹那間,仿佛迴到了十年前的清蕭園,在沉寂的潭水中,一個小姑娘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當時的她尚不明白這樣是等於把兩個人都送上死路,她隻是那般死死的攥著,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當時的他亦是擔心會與她一同葬身水底,想要逃生,卻是脫身不得,而今天,他牢牢的握住那隻手……若是能感受她的痛楚,若是可從這痛楚之中獲得一二的解救之法……然而若是不能,願與她一同承受!


    然而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痛楚與恐懼?竟讓她顫抖得仿佛要化作飛散的雨珠,竟讓他發覺這一生從未有此刻這般無能為力……


    一朵瑩白的蓮花悄悄滑出她散亂的衣襟,花蕊縈著血一樣的紅光。那光極微弱,卻執著的吸引著人的視線。他盯著它的一明一暗,忽急忽緩……竟是她心跳的節奏!


    紅光漸弱,節奏也不再混亂,而她也終於漸漸平靜,漆黑的長睫在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微微顫動,觸目驚心。


    可是就在這時,亭間忽的亮如白晝,雷聲滾滾而過……


    紅光遽亮,她的身子亦驟然一顫,眉心頓緊,手上的剛剛淡去的血絲重新浮現,如火光般飛速滑動,整個人霎時陷入無盡痛楚……


    雷聲……


    他心念一閃……記得煜王婚禮那日,天空電閃雷鳴,宇文玄蒼中斷拜堂之禮忽然離去……他好奇跟隨,竟發現……


    宇文玄蒼說雨季之前會趕迴,莫非……就是為了此事?而這隻白玉蓮花……竟亦是與此有關嗎?


    ————————————————————


    雷聲終於漸漸遠去,雨亦漸漸停息,隻有串串水流於廊簷瀉下。幾點雨珠敲在案邊的玉笛之上,奏出點點清脆之音。


    懷中人始終緊繃的身子現在軟軟的偎在他的胸前,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氣力,羽扇般的長睫微微翕動,費力睜開雙眼……那眼底已是漸漸清亮,可仍看不清麵前的人,因為她喚的是……


    “玄蒼……”


    苦笑,隻撫著她汗濕的鬢發,無奈的闔了眼,卻於餘光中瞥見一抹雪色……


    宇文玄蒼?!


    然而迴頭之際,隻見簾幔甩著雨珠抖一下,又重新貼在亭柱上。


    慶幸……原來如此簡單。


    經過剛剛一番驚險,懷中人已是疲憊至極,隻輕喚了那一句便沉沉睡去。


    他便一瞬不瞬的看著那恬淡的睡顏……仿若雨後的荷花,那樣靜,那樣美……


    可是她忽然驚醒,雙眼迷蒙,緊張的摸索著衣襟……


    他拾了那已不再閃動的白玉蓮花放在她掌心。


    果然,她緊緊的攥了那小小的蓮花:“真好,隻是痛而已。”


    她唇角微彎,就那般笑著睡了。


    他又定定的看了她一會,方小心翼翼的將手移向那腳踝……


    她眉心微蹙,輕輕哼了一聲,卻是沒有睜眼便忘了那小小的痛楚。


    他唇角微勾,運氣於掌心……


    那腳踝已腫得嚴重,此前怕她尷尬沒提為她療傷之事,此刻……很好。


    他便這般抱著她,看著亭簷上的水流漸漸斷成清亮的雨珠,看著天色漸漸變作蔚藍,看著陽光漸漸明媚如絲,穿透薄紗般的雨霧,在那蔚藍上勾畫一道絢麗的彩虹。


    當彩虹如橋斜入天邊之際,懷中的人動了動,醒了……


    ————————————————————


    蘇錦翎緩緩睜開眼睛,視線仍有些迷蒙,卻有水聲潺潺入耳,滌去眼前淡霧。


    一雙眸子就這般逐漸清晰起來,半是清冷半是春意,正笑意微微的對著自己。


    她毫無意識的望了片刻,忽然警醒……


    毫不費力的就脫離了那個懷抱。


    她如此慌亂,卻見他眸中笑意融融。


    她臉熱心跳,忙垂了眸子,咬了咬嘴唇:“奴婢謝過王爺……”


    謝?想來她很清楚自己因何那般痛苦難當。


    眉心不動聲色的一蹙,卻沒有追問,隻笑道:“不過是又記上一筆。”


    她一怔,方記起此前欠債一說,抬眸偷瞧,但見宇文玄逸笑意微微,恍若雨後清風,心下也不禁略略輕鬆:“如此……是不是又要欠著王爺了?”


    他揚頷大笑,不無得意:“那是!”


    他笑得那般開朗坦蕩,竟讓人絲毫不覺方才的親密接觸有何種不堪。


    如此,他倒真是位正人君子……


    心底亦是釋然,微屈了屈膝:“那……奴婢就先告辭了。”


    “好。”


    他依然笑著,但見她轉身,步態輕盈的離去,唇邊笑意愈深。


    而蘇錦翎直到迴了聽雪軒才發現……她怎麽這般一路順風的迴來了?她的腳……皮膚隻浮著層淡淡的紅,痛意卻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失神片刻,望向窗外。


    雨後,蒼穹一碧如洗,隻有那道彩虹斜斜的勾在窗邊,如一彎新月。


    玄蒼,你說過雨季之前會趕迴,如今卻是失約了。


    笑。


    然而她亦是理解他的難處,在皇上身邊,怎能說走便走?況誰又能揣測上天的心意?這場雨來得這般突然,那曾經密布的雲怕是沒來得及飄到他身邊就已散了。而即便他看到了,亦是遠在千裏之外,鞭長莫及……隻是他即便不在身邊,亦是竭盡全力的護著她。


    她攤開手……


    那小小的白玉蓮花靜臥掌心,花蕊似是較往日加深了些許顏色。


    藍鳳妖冶,如火如焰,銜著那滴心頭之血,鑄就雪玉蓮花。


    此番再無魂魄離體,身子卻是承受著仿若被撕裂般的痛楚,可是有什麽關係呢?隻要能活著,隻要能留在這裏,隻要能……


    眼底微濕,合攏了掌心,再次望向窗外。


    天空澄澈,彩虹依舊,不知那延向天邊的彩虹可是到了那千裏之外……


    玄蒼,等你迴來……


    ————————————————————


    宇文玄逸剛剛迴到府中,就見福祿壽喜滿麵喜色的湊了過來,附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當真?”


    宇文玄逸眼底一亮,卻不見絲毫悅色,隻懷疑對他。


    福祿壽喜以為自己聲音太小,主子沒有聽清,急忙奔到窗前仔細往外麵看了看,又悄無聲息的掩上書房的門。


    “自是真的,就是下雨那會兒的事。”他湊到案邊,不無幸災樂禍的道:“原是一幹女眷在和明院賞花,忽然天就下起雨來。眾女眷紛紛躲避,也不知是誰斷了珍珠鏈子,那雲夫人恰好踩上,滑到,然後……”


    福祿壽喜一邊說一邊偷瞧主子的臉色,心裏納悶,難道這個消息不夠好?怎麽王爺的唇角一直保持著原有弧度而沒有額外的往上翹一翹?頭也沒有不動聲色的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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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久不加更,差點忘記,抱歉⊙﹏⊙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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