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胎息圓滿,一個旋照初成。有師承的修士也不過如此。”旁邊韓拂霄的聲音傳來,這種張狂不可一世的口氣,完全不像平時的他。


    “你剛才說十四年前煉製白骨笛……你不會在那時就已經開始修煉了吧?現在也隻不過凝元……不是我恥笑你,六年前我開始自行參悟仙訣,目前隱隱也有突破凝元的跡象。勸你識相點把我放了,須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後若是我入了妙樂宗上師的眼,可別怪我不顧兩派情麵!”


    韓拂霄這樣喪心病狂地拉仇恨把在場的人都震驚了,瘦修士怒極反笑。


    “桀桀桀,一個男子,入了妙樂宗還想修為大進?真是異想天開……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萬一陰姬前輩被你的皮相所惑,聽信讒言做出什麽舉動,倒是壞了我大事。我就先扒你半張麵皮,用腐屍毒好好敷上一敷……若是你能用剩下半張臉討得她老人家歡心,我也認栽!”瘦修士轉過身,陰笑著向倒在地上的韓拂霄走去。


    明明是被邀請來幫忙的,到最後還是要被韓拂霄所救……


    夏元熙眼睜睜看著瘦修士接過匕首,麵向韓拂霄蹲下,卻無力阻止。


    不應該是這樣,這些人……不可原諒!要是還有“星”就好了……對了,這裏是墓地,我可以再煉出來!


    喂……死去的你們,無論懷著怎樣的仇恨也好,無論如何惡毒地詛咒世界,憎惡生者也好,我會打開識海全部都接受下來!不要猶豫!這具身體,請盡管來奪舍吧!


    如同迴應一般,無言的歡唿響起!這是隻屬於亡靈的饕餮盛宴!


    四肢百骸瘋狂地吸收周圍的魂魄,和山腹內意識被消滅的精純地胎死氣不同,這次是混雜著各種貪瞋癡恚,憂愁愛戀思維碎片的遊離陰魂被不加甄別地充斥到身體內,夏元熙連煉化都沒有時間進行,就強行放開意識,和這些充滿負麵情緒的魂魄合為一體。


    大腦像被燒紅的尖刀來迴翻攪,每一個意識都在叫囂著爭奪身體的控製權,同時力量又迴到自己身上,丹田真元滿盈,四肢百體精氣溶溶,浩蕩的脈搏如同潮起潮落。


    在各種黑暗意識拉鋸爭奪的混沌世界中,自玄關產生一線神光,返照下丹田,那是在默默運轉的《北鬥渡死經》,夏元熙修煉的本就是直指大道的功法,蘊含天地至理。於是冥冥之中陰極而陽生,恍兮惚兮中從無象而有象,九幽世界生出一線光明,赫然是臨陣突破到了旋照!現在,視覺聽覺感受到的世界比以前更加清晰,腦海中是萬千遊魂生前瀕死的記憶如同潮水般紛至遝來,它們在為眾生的苦難而歡愉高歌,同時對自己遭受的不公和磨難憤怒咒罵,這種痛苦夾雜著快樂的感覺,投射在夏元熙暴戾瘋狂的情緒中被理解為愉悅。睜開雙眸,右眼是七顆血紅的星宿在熠熠生輝。


    瘦修士正待下刀,驀然發現執刀的手無法動彈,轉頭一看,旁邊竟漂浮著一隻不斷變換著麵孔,諸多幽魂凝聚而成的鬼臉,它長滿膿腫的長舌就纏繞在自己手臂上!


    而遠處,夏元熙周圍停留著不少這樣的嘴歪眼斜,記不清楚自己本來模樣的厲鬼。隻見在夜幕的溫柔擁抱下,少女蒼白纖細的手掌正接過一隻鬼物遞來的雁翎刀,簡直就像帝王收迴屬於自己的權柄。她猩紅的眸子滿懷惡意地凝視自己的方向,嬌小的身軀釋放出巨大的威壓,以至周圍在無形之中旋轉著烈烈寒風,仿佛在為新王的到來山唿萬歲。


    “老七?是不是你布置的陣法出了什麽問題?”瘦修士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胖修士震驚道。


    “這是當然的,北鬥為萬鬼至尊,天之上宰,奴仆怎麽會反抗自己的主人。”夏元熙……不,現在應該是北鬥意念的化身用冷漠無機質的聲音迴答。


    北鬥又名北帝,眾星皆隨鬥柄運轉,所以北辰為天心。方才夏元熙不顧一切引萬鬼入體,然後奮力催動北鬥渡死經,失去自我,內心混混沌沌,憂惚杳冥,和北鬥意誌相合,達到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


    “你看見了吧?第八顆星星。”少女執刀指天,浩瀚蒼穹上眾星暗淡,唯有北鬥光華耀目,胖瘦二人抬頭看去,七星組成的勺型旁邊不知不覺多了一顆淡紅的隱星,不祥的光芒閃爍著,從天際流瀉而下,把刀鋒變得如同鮮血染就。


    “北鬥第八宿,洞明,你們又稱之為‘死兆星’。”


    “什麽……”感受到眼前的巨大威脅,胖修士眼中厲光一閃:“謝三師哥救命之恩,小弟日後定會好好對待哥哥的家眷!”


    瘦修士圓睜雙眼,所有手段都在方才的戰鬥中被廢掉,隻能任憑曾交談甚歡的同門挖出自己的心髒,然後不甘地死去。


    胖修士捏著還在跳動的人心,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了上去,隨後肉痛地從貼身的衣袋裏摸出一張泛黃的方形皮製品,上麵晦澀的行文排列成門狀的圖案,這竟是一張人皮符籙。而畫符的墨跡深深沁入皮膚,想來是先把圖案刺上去,等針跡愈合,墨色穩固後再剝下。


    人皮符籙一遇到帶著精血的心髒就無風自動,被賦予生命般牢牢依附在表麵。作為宿主的心髒逐漸枯萎,化為漆黑的灰燼。


    這時,一個鮮紅的手摸索著從門狀符文裏探出來,開始是手指粗細,越遠離出口的位置就變得越巨大,等到落地,終於露出了它的全貌——這是一個兩丈高宛如被剝去皮的人形妖物,正開合著沒有嘴唇、長滿獠牙的大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著唾液。


    躲在妖物背後的胖修士驚魂稍定,這張符籙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得來,本是想作為爭奪門派真傳弟子的大比上的壓軸底牌,就此用掉還是有些不舍,因為這就意味著資質平平的自己隻能再等12年的下輪大比,但胖修士卻沒有一絲後悔,反而慶幸自己的果斷,因為他剛才也看見,對麵女童眸子裏火曜般的七星也在漸漸熄滅,想來如此高靈壓的狀態也是不能持久。血魔屍隻要能撐過這一波,自己便性命無虞,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往的時間裏,他正是憑借這樣的小心謹慎,才讓自己以中人之姿,踩著一個個天資非凡的同門,一步步爬到內門弟子的位子。


    “汝一生積惡,恣縱淫殺,如此沉淪,不自知覺。生死因緣,果報自受,今吾行殺渡之法,以結汝宿業。”空洞無機質的聲音下達了判決,胖修士眼前紅光一閃,便通過血魔屍被斬開的脊背看到了少女冷漠的麵龐,揮刀的動作定格在斬擊的瞬間,而眼中的七星的最後一點火光正好熄滅。


    好險!連肉體強度達到築基的血魔屍都一擊而潰,這千鈞一劍的威力竟然恐怖如斯,胖修士剛想慶幸,卻感覺自己輕飄飄飛了起來。低頭一看,自己失去頭的身體正孤獨地站在下麵。


    原來那道紅光……是連我也一起斬殺了……意識到這一點,他的視覺終於沉入了無邊黑暗。


    “下一個,該輪到你了,還不速速自我了斷,供吾消遣?”少女背對著躺在地上的韓拂霄,輕蔑道。


    “我早說過……咳咳……沒空陪稚童玩鬧……”韓拂霄艱難抬頭,說話間仍然氣息不穩,鮮血順著嘴角潺潺流下。


    “哼……讓我捉弄一下又不會死……”剛才以劍指斬殺那人的時候就耗盡了星力,北鬥意誌也隨即離開。現在她隻覺得周身經脈好像被寸寸斬斷一般,血管裏麵又仿佛流淌的是沸騰的岩漿,忍受著同時被淩遲和灼燒的痛苦,夏元熙轉過頭,勉強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示意自己沒事,然後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什麽聲音?二胡?


    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把二胡拉得這麽氣勢磅礴,聽著這曲子,就好像自己正在遨遊雲海之上,俯覽萬裏江山如畫。


    睜開眼,果然周圍是碧藍的蒼穹。


    “咦,我什麽時候擁有‘把音樂具現化’這麽兇殘的能力了?!”夏元熙震驚中。


    她一句嘟囔打破了當前氣氛,琴聲也為之一滯。


    “哼,朽木。”一個白衣老者停下了手中的弓弦。


    “封前輩所奏《朝雲曲》抑揚起伏疾徐之聲,宮調從正宮,氣勢恢宏。而弦轉聚、散、起、落酣暢淋漓,恰合天地自然意趣。世人希圖悅耳,一味婉轉求緩,反不得其中真味!夏姑娘心如赤子,初聞雅樂,難免失態,望前輩不要與她計較。”好專業的樂評……韓拂霄果然是從小就讓人討厭的那種“別人家孩子”。


    “雖然每個字都能聽懂,但是合起來是什麽意思?以我的直覺來看,你八成又是在拐彎抹角黑我。”夏元熙悶悶道。


    身下,寬大的乘霞輦破開重重白雲,左前是抱著胡琴的半禿頂白衣老頭,右邊的韓拂霄正在品茗,後麵還端坐著兩個青衣童子,她環顧一圈,沒搞清楚狀況,於是伸手捅了捅唯一的熟人。


    “前麵是遊仙宮的封汲老前輩,你身後則是獨弦,鳳池兩位仙童,還不去謝救命之恩?”韓拂霄言簡意賅。


    “啥?”


    “人是你自己殺的,老夫隻是去走了一遭,發現兩個半死不活的小娃娃。”封汲搖頭晃腦,因為頭發稀少,後腦上隻攏著一顆小小的發髻,固然說話老氣橫秋,卻讓人難以感覺到嚴肅。


    “話說迴來我為什麽一覺起來世界的分辨率變低了?之前明明目力突飛猛進的……”夏元熙皺著眉毛,當時好像功力暴增,現在怎麽感覺又倒迴去了。


    “那隻是你引鬼氣入體,境界一時間提升至旋照罷了,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駁雜真元被我疏散,修為自然被打迴原形。”


    “前輩我與你無冤無仇……”夏元熙還沒說完後腦勺就挨了下,抬頭一看隻見封汲握著奚琴猶自顫動的弓弦瞪她。


    “隨隨便便就引鬼氣入體,你是想早點入土?區區胎息,自己的意識都不能控製,也敢去那種白虎銜屍之地引氣?對你來說就是走火入魔,要不是老夫路過,你當時意識不清,氣息如同妖魔,連一時三刻都活不了!就算僥幸不死,落個動彈不得,若是遇見獨弦這種愣頭愣腦的小子一劍就斬過去了。”


    還有一點封汲沒有透露,這樣身合天心的經曆,很多修士終其一生都不能體驗,但是夏元熙還是修為太低,難以承受,現在而殘留在她識海裏的思維碎片難以根除,今後的修煉會比常人更容易被心魔所擾。


    “可惜了這上好的資質,血肉凝實,骨骼致密,加之秉性精進直前,生死不懼……若是在劍道宗門必能嶄露頭角。”封汲暗想。


    一旁的獨弦漲紅臉,嘟嘟囔囔道:“誰知道她是練功練岔了,我還以為是那來的魔道妖人。”


    鳳池取笑他:“還好韓道友拚死攔著,不然又是一樁殺業。依我看,你是在宗門閑慣了,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便跟放風似的,見什麽都想一劍斬去。長此以往必定入了魔道,迴去替我守個幾年丹爐磨礪本心,勢必不藥而愈也~”


    “那藥園是不是換你打理?”獨弦不甘示弱。


    “當然還是歸你!不然如何算是考驗?”


    “你……”


    無視兩個針鋒相對的童兒,封汲道:“小丫頭,你身上駁雜的真元我隻是暫時用琴音幫你疏導了,你現在剛到胎息中期,若是二十年內能築基,便可自行引氣歸宗。否則,輕則經脈寸斷成為廢人,重則真元逆行,爆體而亡。韓小子之前求我帶你迴宗門,我也應承了,不過你可要想清楚,我遊仙宮以聲樂書畫入道。韓小子天賦異稟,我帶他迴去,妙音部各峰主必定要搶破頭,你則無一技之長,入我遊仙宮勢必隻能從外門弟子做起,而且本門功法道術對你來說並不適合。固然可以用丹藥強行提升至築基,保你五百載陽壽,但是今後必然進階無望;倘若另覓宗門,或許會空耗光陰,待二十年期滿,死於非命。是選擇前者性命無虞,碌碌無為一世,還是後者九死一生,爭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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