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皎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沒有帝冕遮擋的看他,才發現他眉間透露出明顯的疲憊。


    昨夜,他一夜未眠,今日又忙碌整日。


    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平日裏暴戾、強硬、專橫的帝王,原來也會疲憊。


    陳玉皎想輕輕起身離開,但是又知他睡眠極淺,從這裏到走出門,再到關門,不可能不吵醒他。


    最終,她隻能暫時坐在那裏,以筆在書簡下寫下一行行詳細策略之事。


    而那位帝王,一直閉目淺眠,如同一尊雕刻的遠古神像,未曾發出任何聲響,難得沉睡安寧,又有著不容觸犯的威嚴。


    外麵的天色越來越暗,一片深黑。


    膳食殿內,贏菱已經困得趴在桌上睡著。


    而贏長屹那高大沉穩的身軀,始終坐在那裏,將案桌上的菜肴熱了一次又一次。


    靜等。


    書房外,那棵山茶花也在靜靜綻放,無聲陪伴在窗外。


    樹下,落了滿地純白無瑕的山茶花花瓣,將地麵泥土的痕跡覆蓋著,遮掩住那無人知曉的秘密。


    陳玉皎也不知坐了多久,書簡寫下滿滿一卷,感覺脖頸有些酸痛。


    她抬起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後脖處,但衣衫傳出細微的磨錦聲。


    那位帝王緊閉的雙眸駭然睜開,其間遍布紅血絲,還卷雜著強大的威嚴與銳利。


    不過目光在觸及對麵的女子時,那滿眼的寒意又被深深壓下。


    贏厲的視線落向緊閉的窗戶,外麵已是深黑一片,萬籟俱靜。


    他抬起大掌,輕輕捏了捏眉心,“怎不喚醒孤?”


    低沉的嗓音有幾分喑啞,還有未褪的惺忪。


    陳玉皎收迴揉脖頸的手,將書簡卷起來,遞給他,“臣也才剛剛寫好策略。”


    贏厲接過書簡,卻並未立即展開細看,隻是輕握在手中。


    他高大的身軀站起,是要出去了。


    陳玉皎隨之起身,率先走過去為他打開房門。


    贏厲走出來時,腳步卻在她麵前微微停頓,他的視線落在她麵容間:


    “今夜就此,陳客卿早些歇息。”


    揚出話後,他一襲墨黑衣袍的身影邁步往院外走,從她跟前擦肩出去。


    陳玉皎皺了皺眉,那不是前往膳食廳的方位。


    “君上。”她叫住他,走上前問:“不用了膳再迴去?”


    “不必。迴宮有事,代孤向兄長辭別。”


    贏厲的聲音言簡果決,身影獨斷專行,不容置疑。


    他就那麽徑直出了長屹府,坐上恢宏寬闊的馬車,並未再看半眼膳食廳的方向。


    似乎那裏,他並不喜。


    陳玉皎眉心蹙了蹙,贏帝今天一整日恐怕都沒有用膳。


    他滿心政事,絲毫未將衣食住行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迴膳食廳時,她眉間還微微蹙著。


    贏長屹走出來接她,看她身後無人,他長眉微皺:“阿厲又走了?”


    陳玉皎輕“嗯”一聲,有些擔心,“大師兄,你該多勸勸他。這麽下去,即便真有龍氣護體,也經不住幾年損耗。”


    提起此事,贏長屹眉宇間也騰起凝重,擔憂。


    “這世間能勸服阿厲之人,至今未遇。”


    恐怕整個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勸服得了他。


    不過,他又轉而安撫陳玉皎:“玉皎放心,我早已料到他政事為重,已送膳食交給夏公公。”


    “眼下,先照顧好你自己。”


    贏長屹領著她迴去,親自為她重新熱菜。


    玉皎也未比君上好到哪兒去。


    好在,他在。


    *


    翌日。


    陳玉皎一如既往前去上朝。


    宗太保看到她時,本想鄙夷幾句,但硬生生將話咽下,憋著離開。


    如今陳玉皎嫁給贏長屹,是贏姓皇族之人。


    贏姓,至高無上,他們宗家世世代代是為贏氏做事。


    哪怕是贏姓的一個女人,也不能冒犯。


    現在的陳玉皎,再也不是那個人人可欺的陳家孤女。


    他再行傷害之舉,是為謀害皇族。


    贏太傅與贏修堂看到她時,臉色倒是一片冷傲,他們想出言諷刺。


    但這一次,陳玉皎一襲冰心衣立著,率先抬眸看向贏修堂:


    “贏典客,今日,你是否該向我行禮?”


    贏修堂之前去陳家鬧,說她未穿冰心衣,需向他行禮。


    如今……


    在朝堂之上,她是秦帝親封之客卿,冰心衣在身。


    在家族關係上,她為贏修堂之長嫂。


    甚至,贏長屹的父皇是先皇,其是尊貴的皇室嫡子。


    而贏修堂雖也姓贏,但其父親隻是一個親王將軍,祖父也隻是位居太傅,永遠低正統一等。


    贏修堂,向來清貴的贏姓公子,以往人們見了他都得行禮,世間哪個女子對他不是畢恭畢敬。


    可今日……陳玉皎一個和離後的婦人,竟然淩駕在他之上!還要他行禮!


    他的臉色一片冷冽、泛黑。


    清高傲慢習慣的他,久久沒有彎下那高貴的脊梁。


    陳玉皎也不在意,隻是那麽提醒贏修堂一句,阻止他們玩脫口而出的惡言。


    並且……


    贏太傅家,撐不了多久了。


    朝堂之上。


    贏厲,那個高貴的帝王穿上厚重的龍袍,戴著帝冕淩駕在高台之上。


    至高無上的他,又恢複昔日的強盛、威嚴、冰冷無情,仿若俯瞰世間的上神,看不出絲毫昨夜的疲態。


    在眾人行禮後,他那威嚴的嗓音當場宣:


    “諸臣昨日所提之議,孤已悉心斟酌。後宮確不可一日無主,立後之事,勢在必行!”


    那大手輕輕一揚,夏公公便展開一卷聖旨,莊重認真地宣讀:


    “秦詔天下,征世間德才兼備、品德高潔、百折堅韌、如冰如玉之女子,於一月後行遴選盛典!


    勝者冊封為後,賜封地百畝,黃金十萬,以彰其德!


    並由甘老奉常督辦立後之盛典,務求一切以華秦最高之規格!”


    全場嘩然。


    文武百官驟然沸騰。


    昨日這位帝王還那般否決,處處駁斥他們的意見,油鹽不進,大有亡國暴君之兆。


    今日竟然同意了?還要準備那般隆重的立後大典?


    一夜之間,他竟然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意見?並且那般器重……


    坐在下方的陳玉皎也聽得微微蹙眉,昨夜她與贏厲談時,他似乎還十分反對。


    今日,竟讓甘老奉常連立後大典都開始籌辦?


    是以此為戲,營造出真正要立後選後之假象?以假亂真?


    還是他忽然想通了、有了真正喜歡並想娶之人,想給其最大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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