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靜思索片刻,開口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不知道徐姐姐方不方便告訴我,令尊是托了誰的關係,捂住了消息?”


    徐燕宜微愣,麵露遲疑之色。


    江姝靜旋即明白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


    “無妨,徐姐姐不方便的話,不說也無妨。”


    “是程大人。”


    眼見江姝靜要走,徐燕宜不再猶豫,來不及想太多,還是坦白道。


    “程大人?”


    江姝靜挑了挑眉,幽幽道:


    “是,刑部尚書,程山,程大人?”


    “是。”


    徐燕宜訥訥地說完,自己又覺得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咬著唇又悄悄地抬眸看江姝靜是什麽反應。


    她知道的,以程懷英馬首是瞻的一幹貴女一直與江姝靜是麵和心不和,這些日子江姝靜告假,程懷英更是帶著人明裏暗裏的貶低造謠。


    對於這些,她沒有辦法從中調和阻止。


    她表麵上是江姝靜掌權的堅定支持者,可在江姝靜不在的這些日子又暗地裏拜托程家辦事。


    如此行徑,這讓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兩麵三刀的小人。


    雖然,她和江姝靜的私交不深,可從長公主和蔣如雪的性格行為,概也可推知江姝靜應當也是愛恨分明,果斷決絕之人。


    她不知道,江姝靜此刻會如何看她。


    她還挺喜歡江姝靜和蔣如雪的......她們和自己從前交際的貴女們不太一樣,讓她覺得真實,溫暖。


    她不希望在江姝靜的心中,會把自己歸化到程懷英一派當中去,更不希望失去這份新鮮的同盟之誼。


    正心中如打鼓般忐忑,忽覺得眼前有陰影落下。


    一抬眸,便瞧見江姝靜笑意盈盈的臉正在眼前。


    “我知道的。”


    江姝靜溫柔的聲音很好的撫平了徐燕宜心中的不安和委屈:


    “京城世家貴族之間關係盤根錯雜,並不是你如今一個家中小輩的態度能決定的事情。


    況且,兩家之間是否來往,如何來往,並不是完全源自好惡,而是利益相關。


    你是徐燕宜,更是徐家這一輩裏最出色的姑娘,前途廣闊,無論還是現在還是將來,你都沒有辦法完全和某些人劃清界限。”


    “所以沒關係的,不用多想,我都懂得。”


    江姝靜歪著腦袋溫溫柔柔的注視著徐燕宜,隻見她咬著唇不語,眼中似乎有淚光若隱若現。


    不由得彎唇一笑,伸出手來將人擁入懷中,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燕宜,你太累了。”


    徐燕宜的臉埋在她的肩頭,心中因為這句鮮少受到的關心而觸動,忍不住鼻尖泛酸。


    片刻之後,徐燕宜不好意思的從江姝靜的懷中退出,羞赧道:


    “我失態了。”


    江姝靜伸手為她擦去眼尾的淚痕,正要說些什麽卻聽見堂外有人在喚徐燕宜的聲音。


    聽見來人熟悉又焦急的聲音,徐燕宜的麵色一下子就變得難看起來。


    “怎麽了?”


    見完來人的徐燕宜轉迴後堂,麵色比剛剛還要難看。


    “昨日,咱們這裏又來了一位從青樓中自贖的姑娘要開立女戶,因著之前發生的慘案,我便留了心暗中派人跟著這位姑娘。


    既是暗中保護怕她出事,也是想看看這事情背後到底是不是有人搞鬼,看能不能抓到些什麽線索。”


    江姝靜點點頭,心想若是她也會如此處理。


    “剛剛手底下的人來報,說那位姑娘昨日從這裏迴去之後便再也沒有出過門,也沒什麽動靜。


    可她昨日明明就說她想要遠離京城,南下散心,今日一早就要出發的。”


    聽到此處,江姝靜的心中已然有了不好的猜測。


    果然,徐燕宜話鋒一轉:


    “一直等到這個時辰,我的人見她還是沒有動靜,索性便翻牆溜進去查看了。


    結果,發現那位姑娘已經吊死在家中,桌上也留著一封血書。”


    說著,徐燕宜腳步微轉,靠近了江姝靜。


    抬袖露出血紅色的一角:


    “我的人將它順了出來,說是上麵寫得東西和那些姑娘的一樣,都是控訴我們折辱她,逼迫她去死的話。”


    隱隱的血腥氣縈繞在鼻尖,江姝靜眉毛擰成了個“川”字。


    “她住哪裏?”


    徐燕宜微微一愣,旋即低聲地說出一個地址。


    一路上,江姝靜摸著心口,總覺得心神不寧,莫名的有些不安。


    馬車到了地方,已經換過妝扮的江姝靜並沒能靠近女子的住處。


    因為那屋門口,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和進進出出的衙役。


    “這戶人家住的是誰呀?怎麽有官府的人來了?”


    “不知道,沒見過。”


    在眾人小聲的議論中,有衙役抬著一具女子屍體走了出來。


    “長得倒是清秀,隻是年紀輕輕的就尋了短見,真是可憐啊!”


    人們打量著這位姑娘的容貌,年紀和裝扮,低聲的揣測著她的身份和自盡的緣由。


    多是感慨她年紀尚小,又生得容貌姣好,卻孤苦伶仃的住在這裏。


    若是身邊有丈夫兒女護持,哪裏還有什麽坎過不去?什麽心結想不通?何苦路走到這個份上。


    也有少部分的聲音在揣測她看著細皮嫩肉,像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是遇到了什麽事......


    “咦?她的胳膊上是什麽東西?”


    眾人的目光這才從她的臉蛋轉移到垂在身側的雙臂上。


    剛剛有袖袍遮掩因此無人注意,此刻有風吹起她輕薄的絹紗,露出藕白的一節胳膊。


    雪白的皮膚上,青紫的指痕十分明顯,更有紅色的斑點一片一片地分布在上麵,格外駭人。


    “別看,是髒東西!”


    隔壁屋子有小孩伸出腦袋來想要瞧一瞧熱鬧,立刻被門後的大人扯著衣領拖了迴去,啐了一口之後,罵罵咧咧地關上了門:


    “平日裏裝得深居簡出,冰清玉潔的,結果是個被人玩爛了的賤貨!”


    這下子,眾人都明白過來這是什麽東西了。


    麵上眼中紛紛流露出鄙夷和嫌棄的神色,更是齊刷刷的後退了兩步,離那具擺放在屋門口的屍體遠了些。


    “她們這種人,每日裏什麽都不用做,隻要塗脂抹粉,岔開雙腿去賣笑逢迎,就自然有大把的銀子進項。


    明明都攢夠了銀子贖身,住在這清淨地方竟然還做著從前的勾當,難道是嫌青樓裏待著分到的銀子不夠多嗎?”


    有人不積口德:


    “自己得了髒病還要禍害別人,身子髒,心也髒!死了,也是活該!”


    此言一出,立馬得到人群中絕大數人的認同。


    於是,眾人口誅言伐,恨不能將麵前這個與他們素不相識的女子貶低到畜生道裏去。


    似乎不上去啐一口唾沫,就無法證明自己的高大偉正一般。


    就仿佛剛剛的惋惜之語,並不是出自他們之口。


    江姝靜混跡在人群中,看著他們大多數人麵上並不存在憐憫的表情,心中頓覺悲涼。


    他們並不是不知道當今世道對女子清白貞潔有多苛刻,也不是不知道但凡有一線希望絕沒有哪個姑娘願意流落風塵,承受內心的煎熬和外界的羞辱貶低......


    可他們就是能這樣毫無負擔的對一個姑娘口出惡言,用最大的惡意去羞辱她,哪怕對方剛剛失去生命。


    因為這樣,他\/她們才能站在高處。


    因為這樣,男子才能更好的用貞潔,用清白,用名聲這些枷鎖困住她。


    因為這樣,女子才能將自己劃分到更幹淨更有價值的領域當中去。


    也許有些人,那些惡言惡語並不是出自本身,而是對無形的力量的一種順從。


    而這種無知無覺的順從,甚至是刻意漠視,正是她們想要改變現狀的最大阻礙。


    目前,她們能改變的地方太少了,甚至隻能做到改變表麵,內裏的腐朽糜爛仍舊在看似平靜美好的假象下發爛發臭。


    “不對,她怎麽會在這裏?”


    有驚疑不定的聲音戳破了微沸的議論聲:


    “難不成,她做了逃奴?”


    “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身邊有人疑惑的問道。


    “她是家裏犯了事,被抄家入了奴籍,被罰沒到青樓裏的......”


    和平民百姓活不下去,賣女賣身入青樓不一樣,獲罪的官家女子是不被允許自贖其身的。


    除非恩蒙大赦,否則她們一輩子都是賤籍。


    上一次大赦已經是將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依照這個姑娘的年紀來看,顯然是匹配不上的。


    兩人的一問一答引起了衙役的注意,有冰冷的視線在他們四周掃視了一圈,而後為首的衙役在旁人的簇擁下走出來,伸出手指衝著他們的方向虛空一點:


    “你,剛剛說話的,出來!”


    剛剛還言之鑿鑿的男子一下子啞了聲,雙手絞在一起,被旁邊的人推了出去。


    弓著身子塌著腰,男子揚起諂媚討好的笑,小心翼翼地問道:


    “官爺,您有什麽吩咐?”


    為首的衙役漠然地掃了他一眼,眼中的鄙夷不加掩飾,冷冷地問道:


    “你剛剛說的話可屬實?”


    原是為了這個。


    男子原本誠惶誠恐的神情肉眼可見的放鬆了下來,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起來:


    “官爺,我能拿我的項上人頭給您保證,我剛剛說的話全都是真的!要是有一個字是假的,就叫我......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


    衙役煩躁的皺了眉,下意識地偏過頭,離這個聒噪的男子遠了一些:


    “你是怎麽認出來她的身份的?”


    似乎是擔心對方不相信,男子連忙解釋道:


    “官爺,小的年幼時曾跟隨父親在她家做過長工,那時候遠遠的見過她幾迴。後來......後來......”


    “後來什麽?”


    衙役的耐心顯然已經到了極點。


    “後來小的攢了些錢,也花了銀子做了幾迴她的恩客,所以認得。”


    聽聞此言,人群中迸發出曖昧的起哄聲,連身邊的衙役看向男子的眼神也變得不對勁起來。


    從前隻能遠遠仰望的天上明月,一朝落魄到泥塵裏,隻能任由他予取予求,拿捏揉搓......


    這等讓人血脈噴張的高低對調,最是能讓人心中生出無限的遐思。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男子連忙擺手道:


    “官爺別誤會,那都是幾年前的舊事了!我如今已經娶妻生子,再不往那種地方去了!


    原以為她會受不住這種屈辱自盡以保全,倒沒想到竟然是膽小如鼠地逃了,倒是和她那個犯了罪又沒有擔當的爹一個德行!”


    衙役聽完他的話,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倒是屋內負責搜查的,有人從裏間走出來,遞給他一張戶帖,上麵的墨跡還很新鮮濃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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