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姝靜疲憊的坐在桌前,撐著額角閉著眼睛,逼著自己一遍又一遍的想著這二十幾日發生的所有事。


    試圖從這些灰暗的記憶裏,抽取出有用的信息來。


    突然,一個略顯平平無奇的名字出現在腦海中:


    程山。


    這個名字太過簡單普通,讓她並沒有第一時間將它和大名鼎鼎的刑部尚書聯係到一起。


    是他嗎?


    江姝靜又在心裏搖了搖頭,即便程尚書真的是黎歡口中造成她悲劇半生的罪魁禍首,也應當不是幕後之人。


    她那日朦朦朧朧所見到的那位“爺”,雖然沒能看清他的麵容,卻也能從身形和聲音中判斷出對方比較年輕,大約二十歲上下。


    程尚書年過半百,家中年歲相當的,也就隻有一位孫女。


    想來,程尚書至多,算是一條走狗。


    再加上,江姝靜還在那裏見到了錢民世。


    更準確的來說,是不知內情的錢民世,那背後與那位“爺”密切合作的應當是成安伯和黎平郡主。


    能讓六部尚書之一的程山甘為其驅使,又有意討好拉攏與長公主府交惡的成安伯府。


    背後之人的身份,顯然極為尊貴。


    思及此,江姝靜的腦中第一時間閃過的就是皇後......


    還有,就是昨夜本不該出現在那裏的三皇子。


    皇後?還是榮貴妃?


    江姝靜的心中是更傾向於三皇子的。


    若說他是幕後之人,與成安伯的合作是想要拉攏錢家為榮貴妃所用,而他突兀的出現是為了殺人滅口......事情的種種反而更能說得通些!


    況且,買賣女子做權色交易這種事,想來還是榮貴妃一脈更駕輕就熟些。


    思及此,江姝靜立刻站起身來,想要找黎歡再問問程山的事。


    因著秦安一家被滅門的慘禍,江姝靜勸說黎歡母女為了安全考慮,在靜安庵一事塵埃落定之前暫且住在公主府內。


    隻要她們穩穩當當的住在這裏,在薑荷綺的羽翼之下,無論是幕後之人是皇後還是榮貴妃,想來都不會喪心病狂的殺進這裏來。


    “我不同意!”


    江姝靜剛剛靠近黎歡母女所在的屋子,便聽見一道略顯尖利的女聲響起,似乎是黎安的聲音。


    蹙了蹙眉,江姝靜遠遠駐足,想要等到母女二人談完話之後再上前。


    奈何母女二人似乎起了激烈的爭執,說話的聲音並不算小,而且“程山”的名字在江姝靜的腳步還沒有後撤時便響起。


    江姝靜無奈苦笑,心道看來自己也要做一次偷聽的小人了。


    “安兒,你或許不知道娘心裏有多恨程山!他不僅僅是毀了我,那日你看到的姑娘......每一個都是他的罪證!有些小姑娘甚至年紀比你還要小!


    這樣的魔鬼,應該下地獄才是!”


    黎歡的聲音咬牙切齒的響起,再不見一絲一毫的溫軟迷情。


    “娘!我聽教導我的女先生說過,他如今可是尚書大人了!娘,民不與官鬥,這樣大的官,這樣大的事,咱們就不要摻和了好不好?”


    黎安的聲音立刻響起,想要極力勸阻自己的母親去以卵擊石:


    “再說了,那日女兒還聽見他們喊三皇子,五公主,將軍什麽的,個個都是位高權重,咱們惹不起的人物。娘,就讓他們大人物去鬥吧!咱們隻是平民百姓,保全自身最要緊啊!”


    短暫的沉默後,黎歡歎了一口氣。


    “安兒,那裏麵知道內情的人都死了,別說幕後之人了,就算僅僅到程山也隻有娘一個活著了。娘若是不站出來,那就連程山也不會被揪出來。


    安兒,你江姐姐為了救與她毫不相幹的人尚且能深入龍潭虎穴承受非人折磨,娘如今隻是出去說一句實話而已。”


    黎歡顯然還是想要堅持己見:


    “他們救了我們母女,給了我們自由,還願意庇佑我們,我們也應該投桃報李才是。


    況且,娘也是為你我們母女日後能安生的過日子!程山一日好端端的做著他的尚書,我們母女便無一日的安寧!”


    “可是娘,你已經因為他們的決策失誤搭進去一條胳膊了,就算是要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已經夠了!連吳叔都被他們殺......”


    “安兒,你在說什麽!”


    黎歡氣急,不敢置信的打斷了女兒的話:


    “你怎麽能稱唿他為吳叔?你明明知道,他是......是......”


    黎歡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安兒會真心認同一個與狼狽為伍的人。


    現在細細想來,從始至終隻有她一個人沉浸在自己和女兒終於重獲自由的欣喜當中,而她的安兒一直都是淡淡的,該不會......


    是了,安兒雖然是自己的女兒,可她每年也隻能見上十幾麵,思念女兒的時候也多是讓吳明捎些銀子和東西給她。


    可以說,吳明和安兒見麵的機會都比自己多,更不要提安兒的身邊全都是程山安排的人照顧教導她。


    從前,寥寥數麵她也都隻顧著關心女兒吃得好不好,穿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委屈,竟然忽略了女兒有沒有被身邊的人教歪......


    “我是覺得吳......他對娘,對女兒挺好的,他也一直說他喜歡娘,想和......”


    眼看著母親的麵色越來越蒼白,黎安害怕的扯一扯黎歡的袖子,低聲道:


    “對不起,娘,以後我都不再提這些話了。”


    黎歡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袖子從女兒的手中扯了出來,聲音蒼白而無力:


    “安兒,是娘不好,是娘沒有辦法自保,沒有能力自救,沒能在你身邊陪你長大教你是非正邪......


    對不起,安兒,娘需要冷靜一下。”


    黎歡忍著心頭翻湧的情緒,用完好的那隻手抱了抱女兒,轉身向門口走去。


    待走出門後,黎歡再也掩飾不住麵上的灰敗和絕望。


    “黎娘子。”


    江姝靜在聽到黎安道出“程山是尚書”這一消息之後便退出了院子,靜靜的站在院門口等著黎歡出來:


    “很抱歉,我聽到了你和......”


    黎歡麵色微微一凝,很快便恢複如常:


    “小女不懂事,江掌事見笑了。”


    “黎娘子不用著急,母女一脈相連,血緣情深,以後的日子還長,黎娘子慢慢來就是。”


    江姝靜看著黎歡的一顆慈母之心,眼中流露出不易察覺的羨慕和傷感:


    “我等在這裏,是想告訴黎娘子不必急著出頭揭發程山。


    靜安庵的事情十分複雜,牽涉的可能比你我想得都要廣,還是先靜觀其變為好。


    黎娘子苦了這麽多年,還是先享受眼前的天倫之樂吧。”


    安撫住了黎歡,江姝靜又默默的迴到了自己的屋子。


    有了三皇子和榮貴妃是幕後真兇的猜測,江姝靜開始著手安排去查榮貴妃、三皇子、成安伯錢家和刑部尚書程家,試圖找出他們之間的勾結。


    休息了一日,江姝靜決定“病愈”迴到戶部去。


    想了想,還是以公主府的名義向蔣家遞了帖子,詢問蔣如雪的情況,並問她明日是否要一同前往。


    一直等到江姝靜要出發的時辰,蔣家那邊還是石沉大海。


    按下心中的擔憂,江姝靜長歎了一口氣下了馬車,邁步往府衙內走去。


    可人還沒走進去,便聽到了一陣嬉笑聲。


    她抬眼看了看院內擺放的日晷,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可嬉笑聲過來,她們交談的內容更令她不悅。


    “我聽說咱們的江主事和那個眼高於頂的蔣如雪是和那些人一起進的城呢!你說,會不會她們......”


    未盡的話語中飽含惡意,她們再次爆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嬉笑聲。


    “怪不得——”


    程懷英的聲音適時的在嬉鬧的尾聲響起,故意拉長的語調平白勾著人的好奇心。


    果然,有人上鉤了,急切地問道:


    “怪不得什麽?程姐姐難道知道什麽內情?快,快分享給我們!”


    “我哪裏知道什麽內情呀!”


    程懷英淡淡的挑了挑眉:


    “隻不過是想起了一樁舊事,你們還記得當時江主事莫名其妙為一個青樓女子出頭的事嗎?


    當時江主事可是好大的官威,把李妹妹訓得連話都不敢說,更是強逼著我們立規矩,耍威風!


    如今想來,還是我們江主事有先見之明,知道自己行事太過招搖惹人眼,早晚會淪落到那種境地。於是,就先一步宣揚什麽苦衷和平等的鬼話咯!”


    程懷英的這一番話充滿惡意又毫無根據,可偏偏卻引得眾人一片讚同之聲。


    落魄的鳳凰,尚且也要被路過的人踩上一腳。


    更何況,江姝靜在她們眼中從來都隻是山雞,哪怕是有求於她屈居人下也從來看她都是不入流的微末。


    又有程懷英出頭當靶子,她們沒道理不應和著出一口被壓製的惡氣。


    即便是江姝靜出現在眼前,眾人也隻是表麵上停止了議論和嘲諷,那刮在她身上的目光仍舊帶著明晃晃的惡意。


    這一刻,江姝靜覺得蔣如雪不出現在這裏是對的。


    這裏,由向來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的世家貴女們組成的地方,雖然沒有了男子的汙濁,卻也難免權貴階級和世俗枷鎖賦予的漠然和束縛。


    好在,也不都是如此。


    “江主事,你的身體還好嗎?”


    徐燕宜捧著幾本戶籍從外麵走進來,見到江姝靜站在門前先是一驚,繼而眼中閃過欣喜,急忙走過來擔憂的問道。


    “沒事了。”


    江姝靜搖了搖頭,衝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自己無事。


    可徐燕宜並沒有立即走開,而是一臉的欲言又止。


    “你有話要說?”


    江姝靜原以為她也同程懷英一幹人等一樣聽到了什麽風聲,坦然的問道。


    “出了大事了!”


    徐燕宜猶豫再三,還是扯著江姝靜轉進了後堂,麵色凝重的說道:


    “自從你上次說過不準對青樓出身的姑娘抱有偏見之後,我們這邊就多了不少青樓女子過來開立女戶。


    可是,好些姑娘出了戶部之後就自盡了,有的甚至還留了血書控訴我們話語難聽,是存了心要逼死她們......”


    “有人說話難聽了?”


    有了程懷英剛剛一檔子事,江姝靜很難不懷疑她是不是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又鬧幺蛾子了。


    “沒有。”


    徐燕宜斬釘截鐵的否認道:


    “事關重大,我一直盯著她們呢!雖然她們心裏不情願,可真的都沒有再惡語傷人過!”


    接著,徐燕宜又擔憂道:


    “我的父親托了關係,捂住消息,將這件事壓了又壓,如今又都被靜安庵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這才沒被宣揚出去。可我擔心紙包不住火,遲早有壓不住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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