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同意的!”


    申玉清的父親想也不想的一口否決了兒子的說法。


    他雖然不如父親老謀深算,也不像自己的兒子能時時侍奉在皇帝身側,可他自問為官多年對皇帝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薑荷綺這個長公主已然鬧出了太多荒唐事了,現下竟然還妄圖染指朝堂的律法,陛下這樣專權獨斷的帝王怎麽可能會容忍?怎麽可能會接受?


    可申首輔卻沒說話,麵色是難言的沉重,那雙承載了太多情緒的眼睛裏流露出真實的思考......


    “父親,您不會是......”


    申首輔擺了擺手,揮退了欲言又止的兒子,和麵色沉重的孫子: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兩人齊聲躬身而退,申玉清緩慢的為祖父合上了書房的門。


    房門被掩實的前一刻,原本低著腦袋的申玉清鬼使神差的抬眸看了一眼屋內。


    他看到自己的祖父孤身一人坐在案桌前,整個屋子裏隻剩下桌邊一隻短粗的蠟燭在燃燒著微弱的光亮。


    莫名的,他在這片微弱的燭火中看到了自己仰慕依賴了十幾年的祖父的影子。


    申玉清來不及多想,合上了書房的門,與父親一前一後地往外走。


    一直走到了院子外,申玉清的父親站定了腳步轉身,目光沉沉的落在申玉清的麵上,緩緩開口道:


    “你今日不應該在祖父麵前說這番話的。”


    申玉清既驚訝又了然的抬頭看向父親,半晌,他沉靜清和的聲音緩緩響起:


    “父親,祖父的年紀已經很大了。”


    書房內。


    申首輔靜靜的一動不動的坐在桌案前,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地連影子都沒有分毫動彈。


    良久,他動了。


    他從桌案下麵抽出一個扁扁的妝奩匣子打開,裏麵放置了一隻小巧精致的金鎖和一對圓滾滾的銀鐲子。


    申首輔的麵上浮現出愛憐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取出那隻金鎖,指腹溫柔地摩挲在金鎖背麵刻著的“欣悅”二字上。


    啪嗒——


    一滴渾濁的眼淚落在金鎖上,申首輔麵色慌亂,手忙腳亂的擦去上麵的淚痕。


    可那一瞬,他的眼中迅速蒙上了淚霧,一滴滴淚控製不住的從眼眶中掉落。


    申首輔將金鎖妥善地放迴原處,雙手掩麵,泣不成聲。


    東方曦白,有頭發花白的婆婆敲響了書房的門,得到應聲後推門進來侍奉申首輔吃飯梳洗。


    婆婆手腳熟練地為申首輔收拾著書房,待看到案桌地下露出的一塊紅色錦布的時候愣了愣。


    抬眼瞧見申首輔正在換上朝的官服並沒有注意這邊,於是飛快地蹲下身子將東西重新收拾好放迴了原處。


    婆婆動作又輕又快,半點沒有驚動旁人,可站起身時卻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裏的水汽,心中暗暗歎氣。


    穿戴整齊的申首輔邁步走出房門,登上馬車去上朝,半點看不出昨夜枯坐流淚傷心欲絕的樣子,又恢複了往日裏權傾朝野的模樣。


    反倒是申大人,一臉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家父親,數次欲言又止。


    這種憂心一直持續到了早朝,見自家父親始終挺直了脊背站在眾臣之首並沒有半點異樣,一顆懸在喉間的心才緩緩地往下墜。


    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然後這顆心還沒有墜到實處,他便眼睜睜的看著父親踩著皇帝退朝的尾音越眾而出,直挺挺的跪了下來,說出了那句攥緊了他心髒的話:


    “臣有奏,請立女戶!”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整個朝堂都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


    有人在震驚申首輔的行為,有人在震驚申首輔所說的話,還有人在暗自竊喜,抬眼悄悄打量皇帝的臉色。


    也有人守在宮門口聽著裏頭的動靜,眉眼靈動地朝外麵傳遞著消息,這消息一路被遞到了長公主府。


    江姝靜一邊聽著外麵人的稟告,一邊手指靈活的撥弄著算盤,最後扭頭朝薑荷綺道:


    “殿下那日所說的能感同身受又具有話語權的人是申家大公子?”


    薑荷綺一邊舀著碗裏的紅棗銀耳羹,一邊點了點頭。


    可江姝靜還是疑惑不解:


    “可是,申首輔在殿下想要休夫這件事上一直保持著中立,就連陛下下旨允諾之後也不曾流露過態度偏移的意思。殿下,您為何覺得申家大公子能成事呢?”


    薑荷綺彎了彎唇角,不答反問:


    “聽說阮阮給了你一本京城達官貴族的關係網,可不知道裏麵有沒有申家?”


    江姝靜點了點頭,放下手下的算盤,細細數道:


    “申家,放眼整個京城也算是人口簡單的大家族了,他們家素有祖訓,夫妻成親十年內沒有子嗣方可納妾,若是夫妻情深不願納妾也無妨。因此,申家的後院幹淨得宛如一股清流,沒有妾室通房,更沒有庶子庶女。


    申首輔早年喪妻,因著對亡妻一往情深便再也未娶,膝下育有亡妻生下的兩子一女。長子如今是詹事府詹事,生有長孫申玉清,前些年被人一力推舉做了皇帝身邊的起居郎。


    次子在六年前被外放出京城做官,一家子妻兒都隨他一同走了,至今還未曾聽到歸期。”


    這樣權勢煊赫的門庭,又怎麽會看不出皇帝根本不讚同甚至惱怒於開放女戶的提議?又怎麽敢讓位置最高的申首輔一馬當先,打了皇帝一個措手不及?


    薑荷綺似乎是看出來了江姝靜的疑惑,用絹帕擦了擦唇角,點道:


    “申家人口簡單,一家子都血脈濃重,感情非是尋常人家可以比的。其中,尤以申首輔的幼女申欣悅最為受寵,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娃,年紀又隻比長孫申玉清大了一歲,全家人都把她當作小輩一樣疼愛。”


    “的確。”


    江姝靜點頭表示讚同:


    “這位申姑娘生來體弱,前些年還因為外出遊玩時衝撞了邪祟而大病一場,申家花了重金才將人救了迴來休養好。自那以後,這位申姑娘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如今到了成親的年歲,申家對於上門求娶的人家是挑了又挑,橫豎都沒有看得上眼的。”


    說著說著,江姝靜便隱隱覺得不對:


    “難道說,申首輔如此反常的舉動,與這位申姑娘有關?”


    薑荷綺點頭道:


    “不錯,你剛剛所說的都是這些年來申家對外的說辭,事實上這位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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