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六微微瞠目。


    這年頭都流行上趕著嫁女兒嗎?


    前有戩寧侯宋孺,今有老逼登沈蒼,還真是一茬兒接著一茬兒。


    蕭琰眉目沉沉,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銳利。


    沈蒼一僵,立時低下了頭去,心如擂鼓,很怕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蕭琰直接就叫人將他綁了。


    好在沒有。


    那位世子爺什麽都沒說,漠然地策馬離開,徒留沈蒼戰戰兢兢地待在原地。


    直到——


    “沈老爺,請吧。”酆六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沈蒼。


    後者卻仍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酆六狀似十分耐心地解釋道:“大人沒趕你走,就是要你進去啊。”


    “噢!”沈蒼恍然:“多謝副使大人提醒。”


    “客氣了。”酆六笑得和善。


    他動了動腿,馬兒便慢悠悠地往棲鷹閣大衙內走去。


    沈蒼美滋滋地跟在後麵。


    再次踏足這裏,他心裏仍是怕的,但隻要一想到將沈棲姻順利嫁給蕭琰,自己就能得到數不盡的榮華富貴,恐懼就完全可以被克服。


    蕭琰是在暗牢裏見的他。


    沈蒼一進去腿肚子就開始打顫,站都站不穩了。


    見狀,酆六還“好心”地告訴他說:“沈老爺不必害怕,畢竟咱們大人也不是什麽洪水猛獸,很好說話的。”


    “你若是實在站不住也不必硬撐……”


    聞言,沈蒼眼含期冀地朝他看去,就見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跪著吧。”


    沈蒼膝蓋當即一軟。


    他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鵪鶉似的跪在冰冷刺骨的地上,他試探著開口道:“世子……小女她……”


    “你要將她嫁給我?”蕭琰忽然開口,嗓音清冷,難辨喜怒。


    “……若、若蒙世子爺不棄,是小女和我們全家的福氣。”


    “可我倒是覺得,她與舍弟更為相配。”


    “什麽?!”沈蒼猛地抬起頭來,滿眼錯愕。


    他夜探香閨,兩人早不知發展到什麽地步了,如今他竟要將人推給他弟弟?


    難道他一開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故意把自己玩膩了的女子丟給蕭二公子,存心惡心對方。


    可也沒聽說他們兄弟不睦啊。


    沈蒼腦子都要炸了。


    反觀蕭琰,卻眼波平靜,仿佛所言不過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他悠然坐在椅子上,手肘撐在扶手上,饒有興致地欣賞著沈蒼精彩絕倫的變臉,另一隻手隨意搭在身前,把玩著腰間的雲紋荷包。


    那是沈棲姻送他的。


    溫軟的指腹一下下拂過,緩慢,而又溫柔,像對待什麽世無其二的珍寶,唯恐弄髒擦破分毫。


    半晌,沈蒼似是終於理清了思緒,言辭真摯地表示道:“小女空有美貌,自然是配不上世子爺您的,您既說她與二公子般配,那想來自然是般配的。”


    左右都是嫁進國公府。


    聽聞這話,酆六不禁斜了他一眼,眸中少見地沒了笑意。


    蕭琰摩擦荷包的動作一頓。


    他略微垂著頭,叫人根本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緒,隻是忽然話鋒一轉:“那我若說,將她許給我三弟也不錯呢?”


    “……那、那自然也是極好的。”


    沈蒼不是覺察不出蕭琰這話不太對勁,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他若不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搏一搏,隻怕會抱憾終生。


    他深恐蕭琰不相信他的誠意,便又忙不迭地補充道:“隻要能幫到世子爺,能讓您開心,小女的婚事便全憑世子您做主。”


    頓了頓,他大著膽子繼續:“隻是這聘禮嘛……”


    蕭琰眸中一片晦澀。


    修長白淨的手緊握成拳,指腹處已微微泛白。


    他的聲音較之方才似乎更加冷硬了幾分,道:“方才所言,不過幾句戲言。”


    “令嬡已經選擇了我。”


    “我會娶她。”


    清冽的聲調,仿佛珠玉落地,不帶任何語氣。


    “娶?!”沈蒼難掩驚喜之色:“您、您是要娶小女為正妻?”


    真的假的?


    他做夢都不敢夢得這麽美。


    蕭琰定定地看著他,眉目冷然,並不迴答。


    沈蒼恍然想起之前在大門口時酆六同他說的那句話,“大人沒趕你走,就是要你進去啊”,他舉一反三了一下,想著蕭琰既然沒否認,那就是承認了呀!


    國公府世子爺的正妻……


    那來日就是國公夫人!


    他們沈家也算是祖墳冒青煙了,居然出了個這麽出息的女兒,可惜有些自命不凡,不太服管教,否則就完美了。


    恐她那瘋瘋癲癲的性子哪日惹了蕭琰不快,沈蒼便急於定下這門親事:“不知……世子爺準備何時迎小女過門啊?”


    嘭!


    地牢入口處,突兀地傳來一聲響,帶著迴音,嚇得沈蒼一哆嗦。


    他卻隻將頭埋得更深,唯恐看到什麽不該看的,因此丟了小命。


    蕭琰:“聽聞不久前,沈大公子才病故。”


    沈棲姻是他妹妹,作為同輩之人,雖然不至於像對長輩那樣需要守孝三年之久,但至少也要過百天才能談婚論嫁。


    沈蒼麵色一白。


    他滿心盤算著“賣”女兒,倒把這茬兒給忘了。


    但這肯定是不能承認的,因此他隻說:“我既為人父,如何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隻是也不能光為了兒子就忽略了女兒。”


    “何況死者已逝,活著的人才是最要緊的。”


    “隻要棲姻想嫁,世子爺肯娶,我便是拚著這張老臉不要,也得成全了她不是?”


    “你還真是有心了……”蕭琰眸帶霜翳,語氣幽幽。


    酆六聞言,立刻上前一步,對沈蒼說:“我們大人還有事情要忙,沈老爺便先請迴吧,不日便會有好消息傳到府上的。”


    “誒,好、好!”


    原本沈蒼聽到前半句,還以為事情談崩了。


    沒想到峰迴路轉。


    連蕭琰身邊的人都覺得這樁親事穩了,那一定是萬無一失。


    沈蒼走後,蕭琰神情冷肅地擦拭手中的銜霜劍,涼聲道:“出來吧。”


    話音落下,就見忍冬一臉冰寒地自地牢下麵走了上來。


    “都聽到了?”


    “嗯。”


    忍冬垂在身側攥成拳頭的手微微顫抖,眸中怒火難消。


    她知道沈蒼不是一個好父親,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清晰地看清楚他惡心的嘴臉,她還是不免替她阿姐感到傷心和憤怒。


    她自己攤上髒心爛肺的爹娘也就罷了。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她阿姐金玉之質的一個人,卻沒能擁有疼她愛她的爹娘?


    蕭琰看著她滿心的不甘和憤恨,涼聲問道:“想殺了他?”


    忍冬一臉倔強,沒有迴答。


    蕭琰繼續道:“你阿姐同意你習武,可不是為了讓你逞一時意氣的。”


    “因為……”


    “草菅人命的前提,是要身居高位。”


    熊鹿扒著門框聽著蕭琰對忍冬說的話,一臉要哭的表情看向陳豹,壓低聲音問他:“大人這麽教孩子對嗎?”


    這不把他家小白菜養歪了嗎?


    陳豹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呀,別擔心。”


    “你看啊。”陳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熊鹿,然後把附近的千鷹衛都指了個遍,最後說:“你、我,咱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跟著大人混出來的?”


    “你是說,大人心裏有譜?”


    “不是。”陳豹搖頭:“我的意思是,有一個不歪的嗎?”


    熊鹿:“……”


    陳豹:“所以別著急,忍冬被養歪是早晚的事兒。”


    熊鹿整個人都不好了。


    偏偏這個時候,他又聽見忍冬說:“我想加入千鷹衛!”


    蕭琰黑眸微閃:“勇氣可嘉,隻恐能力不夠。”


    說時遲那時快,他忽然拿起卷宗上的一封信扔給忍冬,說是“扔”,但那個速度和力道,基本跟發射暗器毫無區別。


    忍冬倒是接住了,隻是夾住信封的兩根手指卻隱隱發熱,被火燒了似的。


    蕭琰麵無表情地說道:“三日之內,抓到信上提到的人,審出幕後主使,我便準你入千鷹衛。”


    聞言,熊鹿和陳豹相視一眼,都不禁替忍冬捏了把汗。


    千鷹衛的這碗飯,不是那麽好吃的。


    他們大人的確是傾心於沈姑娘不錯,也會因為愛屋及烏而對忍冬多加照拂,但絕無可能因為這一點就公私不分。


    因為給忍冬放水,就意味著將千鷹衛上下的性命當作兒戲,那不是他們大人會做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熊鹿他們才更加擔心。


    那任務的難度……


    隻怕非比尋常。


    忍冬自己倒是幹勁兒十足!


    她心裏很清楚,蕭琰今日特意讓自己來聽他與沈蒼之間的對話,其實不光是讓她明白阿姐的處境,也是在變相提醒她,看清自己的處境。


    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的婚事也被人打起了主意,阿姐勢必要為她籌謀的。


    可她不要那樣。


    她要橫刀立馬,立於這廣袤的天地之間,生出強大的羽翼,強大到足以保護阿姐,保護自己!


    忍冬走後,蕭琰立刻叫了熊鹿進來。


    他意味深長地說:“暗中跟著她,隻能救,不能幫。”


    “……屬下明白。”


    也就是說,非關忍冬性命,他絕不能輕易出手。


    熊鹿等人陸續離開,蕭琰看似神情專注地處理公務,可此刻若是有人靠近就會發現,他提筆在紙上寫下的,唯有“沈蒼”二字。


    “沈、蒼……”他一字一頓,赤紅朱筆在那個名字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而後語氣森然地丟出了一個字:“殺。”


    是夜,北風緊峭,寒意逼人。


    綠蘋軒內卻“春意盎然”,暖玉生香。


    藺棠用腳踢了踢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沈蒼,隨即麵露為難地看向坐在上首之人,道:“世子爺交代的事情我自是不敢不從,隻是人一擲千金來消遣,並不為買他這麽個糟老頭子,所以這價錢上嘛……”隻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沈蒼自是沒有藺棠說的那般誇張。


    隻是對比他這樓中的“鶯鶯燕燕”,沈蒼的確是毫無優勢。


    蕭琰卻漫不經心道:“價錢不重要。”


    他純粹就是為了損人不利己。


    他想,沈蒼在決定姻姻親事的那一刻,他一定不會、也不曾考慮過,她出閣後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和麵臨的處境。


    那他就讓他知道知道!


    被人強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是怎樣一種感受!


    “人交給你,命留著,其他隨意。”


    “是。”


    藺棠心說“瞧好吧”,幹這個他是專業的。


    就是一坨粑粑,他也能給“包”成一朵花。


    叫下人把沈蒼抬了出去,刮胡子、洗白白、擦香香,將他整個人都收拾得油光光、水滑滑的,然後便推出去叫價了。


    和藺棠說的一樣,一開始根本沒人看得上。


    直到鴇母說:“這個呀,可以隨君盡興。”


    這才有些特殊癖好的人開了口。


    別說,也賣了六七十兩銀子呢。


    藺棠以為,這點小錢,蕭琰堂堂世子爺必是看不上的,多半會賞給他這兒的下人。


    誰料,之前口口聲聲說“價錢不重要”的世子爺這會兒竟拿起銀子就走,隻丟下一句:“明日卯時初,我來接人。”


    說完,他便徑自離開,去了沈家。


    他去找沈棲姻的時候,她正在和香蘭“圍爐夜話”,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麽,她那丫頭的笑聲他在院子裏就聽到了。


    忍冬在忙案子,今夜沒有迴來。


    蕭琰原本以為,終於能短暫地享受一下他和姻姻的二人世界了,誰成想,走了一個,又來一個!


    原是沈棲姻見近來天寒,便叫了香蘭來自己屋裏睡,她和忍冬仍舊睡一個床,香蘭則睡在靠窗一側的矮榻上。


    此刻見蕭琰深夜前來,香蘭非但沒有驚訝,反而還“嘿嘿”一笑,丟下一句“我找半夏有點事”,便裹著被子,跟個蛆站起來一樣,跑的影兒都沒了。


    她琢磨著,自己這樣既不礙世子爺的眼,又能盯著半夏,一舉兩得。


    自己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小機靈鬼兒”香蘭走了之後,蕭琰輕車熟路地解下鬥篷,又站在薰籠旁烤了烤火,等幾時身子暖了,方才挨著沈棲姻坐下。


    她拉過他被夜風吹了一夜的手,試著幫他暖:“怎麽這麽冰?”


    蕭琰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暖,看著她被屋子裏的暖意烘得白裏透紅的臉頰,很有一親芳澤的衝動。


    一時想入非非,他的迴答便遲了一瞬:“……提著東西來著。”


    他說完,將拎了一路的銀子遞給她。


    沈棲姻疑惑:“哪來的?”


    “賺的。”


    “俸祿?”


    “不是。”他忽然揚唇一笑,頭一低,溫涼的額頭輕輕貼住了她的:“明日姻姻就會知道了。”


    “還有一個驚喜,一並送給姻姻。”


    因為蕭琰的這番話,翌日一大早,沈棲姻便巴巴地起來了。


    早膳尚未用完,便有下人火急火燎地跑了來,說宮裏來人,來傳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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