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沈念姻一醒來,見給自己擦洗身子的人不是她的貼身婢女,便知道自己的伎倆怕是要敗露了。


    為今之計,她隻能牢牢抱住魏玄這棵大樹。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麽迴事……”她仰頭望著魏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沒入發間:“太醫說我有孕了,可是忽然有一日,我在碗底摸到了一張紙條,說我壓根就沒有身孕,我的喜脈是因為服用了一種假孕的藥物。”


    “我一開始並未當迴事,直到幾日前,得知陛下厚賞廣仁堂的事情。”


    “我心裏存了個疑影兒,便尋來了雲箭草試了試,結果……”


    沈念姻泣不成聲,單薄消瘦的身影仿佛寫滿了無助。


    魏玄眉頭緊皺,欲扶她起來。


    她卻執意不肯。


    她搖頭,拭去眼淚的模樣堅韌又頑強。


    “原來,我竟真的沒有懷孕。”話至此處,她苦笑了一下,像是對命運的捉弄感到無可奈何。


    再次抬眸看向魏玄時,她的眼神裏滿是對他的愧疚和歉意:“可是怎麽辦呢?世子你那樣高興我們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


    “你甚至連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我要如何告訴你這個晴天霹靂呢?”


    “我不想看到你傷心失望的表情……”


    她說著,眼淚再次連珠而下:“而且我也怕,怕我據實相告後,你會露出方才那樣懷疑的神色,那比殺了我還要讓我感到難受。”


    “所以我不敢說。”


    “一時鬼迷心竅,便想著,不如幹脆假裝小產好了,讓這個本就不存在的孩子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消失在這個世間。”


    “很可笑是不是?我竟不知,自己幾時也變得這般心機深沉……”


    她話未說完,卻被魏玄激動地打斷:“我不準你這樣說自己!”


    見狀,香蘭無聲地“臥槽”了一下。


    她心說,還能這樣?!


    魏老夫人眯了眯眼睛,轉頭看向一旁的侯夫人,用眼神傳遞著心中的想法:你兒子,是傻子。


    侯夫人輕輕抿唇:也是您孫子。


    末了,二人一起轉頭看向了身邊默不作聲的阮星狐,不約而同地送去了充滿歉意和同情的目光:我們家這二傻子,是你夫君。


    阮星狐麵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從始至終都平靜地看著那二人在旁邊上演相親相愛的戲碼,冷靜得近乎詭異。


    其實沈念姻假孕一事,她事先是知道的。


    沈棲姻說的。


    她告訴阮星狐此事,並不為對方能幫著她一起對付沈念姻,而是給她提個醒,免得她哪日著了沈念姻的道。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也並不多餘。


    瞧瞧她這位大姐多能幹,如此緊迫的情形下,都能編出這樣一套謊話來,將禍水東引,這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比之她也不遑多讓。


    她像是演上癮了,說完那些話後,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副愛莫大過心死的樣子:“我犯下大錯,再無顏麵在侯府待下去,請世子休了我吧。”


    沈棲姻拍手道:“成全她、成全她、成全她……”


    魏玄狠狠瞪了她一眼。


    轉而麵對沈念姻時,又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說什麽傻話!”


    “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豈會因為你撒個謊就將你厭棄了的道理,不過今後再遇到任何事,都切記要與我商量,不要再自己傻傻地胡思亂想了,嗯?”


    “嗯!”沈念姻這才破涕為笑:“其實,我方才之所以找棲姻出去,就是想讓她幫我看看,是否還有別的法子。”


    “沒想到……”她怯怯地看了沈棲姻一眼,像隻受驚的兔子,仿佛對麵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沒想到她說什麽都不肯。”


    她話音才落,沈棲姻便直接來了句:“你是不是謊撒得太多,自己都忘記自己之前說過什麽了?”


    “棲姻……”


    “方才要給你把脈,你不肯,說什麽我素日不喜歡你,怕我趁機害了你,這會子又說要與我商量你假孕的事情,你自己聽聽這話覺得可信嗎?”


    沈念姻一僵。


    她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魏玄,卻聽沈棲姻緊跟著說道:“你說你不知道是何人給你下了假孕的藥,我可以讓你知道。”


    “此藥是以毒草入藥研製而成,尋常大夫控製不好伎倆是會吃出人命的,因此上京城內敢出售這種藥的不出三家醫館。”


    “其中一間,便是我們廣仁堂。”


    “再則,這東西不是治療跌打損傷的常見藥,又兼價格昂貴,是以素日買的人並不多,隻消打聽一下,便可知道這藥是即使被人買走的,再對比一下那日進出侯府的下人……”


    有心查,總能查到的。


    沈念姻聽了這話,臉色瞬間就變了。


    沈棲姻明知故問道:“大姐臉怎麽白了?是小產後虛弱嗎?”


    說完,沈念姻的臉頓時變得更白了。


    魏玄皺眉道:“你何必這般陰陽怪氣?”


    “你不喜歡陰陽怪氣啊?那我直接罵好了。”沈棲姻涼涼一笑,寒聲說道:“有些人樂意被人當成二傻子被耍得團團轉那是他的事,但別捎上我。”


    “你罵誰傻?!”


    “連我在罵誰都聽不出來,要不你試試動動脖子上的那個球,它叫腦子,能用的。”


    “你!”


    “若非看在老夫人的麵子上,你當我樂意搭理你?”沈棲姻冷笑:“你以為我方才說那麽多,是為了揭穿她?”


    她拂袖收迴指向沈念姻的手,一字一頓道:“我是在說給你聽,蠢、貨!”


    “你……”


    “你也不想想,她若真是出於無奈,進而選擇假裝小產來平息這場風波,那方才你救她迴來,她為何不依不饒地非說是有人要害她和她的孩子?她哪來的孩子?”


    魏玄這下才徹底沒了聲音。


    這一幕,看得魏老夫人等人驚奇不已。


    能指著鼻子把魏玄罵到啞口無言的人,沈棲姻算是第二個。


    武安侯是一個。


    魏老夫人一臉讚許地打量著她,視線微移,等落到沈念姻身上的時候,便隻剩下一片攝人的寒意。


    她也是女人,也打這般年歲過來的,知道她的不易,因此素日她使些小手段籠絡魏玄的心,隻要不威脅到阮星狐正室的地位,她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


    但這次的事,她鬧得太大了。


    “侯府雖大,卻也不是什麽人都容得下的。”


    “老夫人……”沈念姻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嚇得“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你跪我,是拜別,還是求我別趕你出去?”


    “我……”


    沈念姻一時支吾,難以作答。


    若說是求老夫人開恩收留,可她方才還提出讓魏玄休了自己,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可若說“拜別”,萬一老夫人順勢而為怎麽辦?


    心中思慮萬千,麵上也不過一瞬,沈念姻淚眼婆娑地看了魏玄一眼,似乎是此生最後一麵似的,然後朝老夫人磕了一個頭,堅定道:“念姻拜別老夫人。”


    她在賭!


    賭魏玄重情重義,不會對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自己放任不管。


    果不其然,一聽說她要走,魏玄立刻就開口幫她求情了:“……祖母,您就看在孫兒的麵子上,饒過她這次吧。”


    魏老夫人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若不依呢?”


    “她一個弱女子,若被趕出侯府,何以為生?”魏玄滿眼不忍:“孫兒這條命是她救迴來的,祖母若執意逼她走上絕路,那孫兒唯有陪她一起。”


    “你……”


    魏老夫人怎麽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沒出息的話來!


    倒不是她迂腐,認為一個男人沉湎於情愛就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但也得看看對方是個什麽樣啊。


    要知道,他老子可是比他還要兒女情長,關鍵是她這兒媳婦值得啊。


    但再瞧瞧他找的這個……


    什麽玩意兒!


    怪道人家說“魚找魚,蝦找蝦,青蛙陪蛤蟆”,他們自家這個也不是個好樣的!


    迴過神來,魏老夫人眉目沉沉地歎了口氣,說:“把她帶迴去,看好了,如若再犯……”


    “孫兒定不饒她!”


    “不止是她。”魏老夫人看著這個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孫子,咬了咬牙,狠心道:“再有下次,你便和她一起滾出侯府!”


    魏玄心裏陡然一驚,訥訥道:“……是。”


    沈念姻所依仗的,無非是魏玄的真心,可沈棲姻覺得,真心或許能抵擋風刀霜劍,卻未必能扛得過一地雞毛。


    至少離開靈岩寺時,魏玄待沈念姻就已經不像來時那般殷切了。


    香蘭見了直叨叨:“奴婢覺著他們倆綁在一起挺好的,一對癲公癲婆,可千萬別分開了,再去禍害別人。”


    沈棲姻深覺有理。


    這主仆二人一邊在背後蛐蛐沈念姻和魏玄,一邊往靈岩寺的後山走去。


    蕭琰帶著初四他們正等在那呢。


    她猜測過沈念姻或許會找殺手,為防萬一,她便事先和蕭琰通了個氣,由他出麵,揪出為沈念姻賣命之人。


    可初四卻說:“姑娘所料不錯,後山之中的確埋伏了刺客,不過都已經死了。”


    沈棲姻看向蕭琰:“你殺的?”


    “不是。”蕭琰幫她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道:“他們是自盡。”


    “自我要求這麽高啊?!”沒完成任務就不活啦?


    “噗——”


    話落,旁邊忽然響起幾道突兀的笑聲。


    沈棲姻循聲望去,就見幾張生麵孔站在蕭琰身後不遠處。


    數目相對,那幾人頃刻間拜倒:“屬下見過姑娘。”


    “他們也是你的護衛?”和初四一樣?


    “算是。”


    其實這些人原本和熊鹿他們一樣,都是他的心腹,不過後來,陛下有意將其收歸朝廷,他便擇出明麵上的那些人來入仕,其餘人依舊作為他的私兵。


    沈棲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疑惑道:“你們方才是在笑我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取笑您的意思。”為首之人連連擺手,隨即又頂著一張大紅臉撓了撓脖子,期期艾艾地說:“就是覺得姑娘方才那話說得怪可愛的。”


    後麵那幾人紛紛點頭附和,陸續開口解釋道:“他們自裁,不是因為對自己要求嚴格。”


    “姑娘不知,那些人是死士。”


    “完不成任務或是被俘,唯有一死。”


    死士……


    這是沈棲姻前世從未接觸過的存在。


    但聽他們說完,她心裏也大概有了些了解,這樣難得的人物,會是沈念姻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婦人能操控的?


    想到什麽,她抬眸看向蕭琰,求證道:“沈念姻背後有人?”


    “嗯。”


    “那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武安侯府那邊,不是他的重點關注對象:“不過你想知道,我可以查。”


    “那倒不用。”


    她原想著若他知道就問一句,卻沒必要浪費那個時間和精力特意去查。


    是誰都不重要,沈念姻遲早要完蛋,背後之人若要為她出頭,她接招就是了。


    蕭琰還有要務要忙,需要趕迴城中,沈棲姻想著來都來了,準備采點藥再迴去,便沒有與他同行,隻帶著香蘭和初四進山去了。


    路上她問初四:“是你把沈念姻扔井裏去,還往她身上扔猴粑粑的嗎?”


    她原話隻是說讓他暗中盯著她,尋機讓她吃點苦頭,沒想到他居然超常發揮了!


    誰知初四卻一臉“你怎麽能這樣冤枉我”的表情,說:“姑娘!您說什麽呢?屬下怎麽可能玩那麽髒的手段?”


    “哦,那對不起……”


    “我隻是把人扔到了井裏,朝她身上扔粑粑是世子爺吩咐的。”


    “……”


    蕭寒玉,他還有多少驚喜是她不知道的?


    走了兩步,沈棲姻又問:“那那隻猴兒呢?”真像魏昭說的那樣,是意外跑來的?


    “噢,也是我們世子爺叫抓來扔在那兒的。”對此,初四頗為得意地說道:“世子爺說了,比起被不知名的人推到井裏去,還是被猴兒推下去更讓人感到窩火和鬱悶。”


    沈棲姻聽得嘖嘖稱奇。


    好好好,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這餿主意一筐一筐的。


    這三人一邊閑聊,一邊采藥,經過一處岔路口的時候,沈棲姻的腳步忽然頓住,隻見不遠處,有一個人渾身是血的倒在了樹下,生死不明。


    初四的目光倏然一凝:“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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